在众考官中巡游,以作监督,毕竟江南省是科考大省,参加的院试的童生高达万余人,要从这么多人中挑选出350名成绩优异者,进学成本次院试秀才功名。
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江南省下有一个南直隶州金陵,还有扬州等六府,若是成绩出来之后,某一府被剃了光头,恐怕就成了捅破天的大案要案。
更重要的是,那个被剃了光头的知府要是没有过硬的关系,恐怕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主考和副考官都会严格要求,做好若真是剃了人家光头,也要无可指摘。
十五天之后,几十个考官把三百五十人的名额选了出来,并且确定了大部分的童生考绩排名,目前只有前二十名没有定,案首便是从这二十人选出。
江南省是大周朝的龙兴之地,历任皇帝对此都格外恩重,本省学风之盛便是神京所在的北直隶也有所不及。
能从万余人杀到前二十名,都是才情卓绝之辈,不管是经义、诗赋,还是策论等,差距都不是很大。
距离放榜的九月初一,还有五天时间,做为主考官的胡昌海,看着那几个副考官从二十人中选出的三人,这三人的名次必须由他独断纲乾,这要是主考的权利。
因为大周以孝治国,所谓取材需德才兼备,故而本次八股考题取自论语: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
他看着放在眼前的三份卷子,其中一份的笔力明显比其余两份高出一截,以“君子与小人之别,在于德行与心性”破题,开宗明义、立意新巧。
整篇文章看的胡昌海连连点头,不过区区童生,就能有如此浑厚的义理认知,当真是极为难得,不怪能从万余人中选拔至此。
虽然还没有看完所有卷子,但是胡昌海心中已经有了大致偏向,他接连看完剩余二人的试卷之后,虽然也是上等,可远不及第一份。
“诸位,谁可为案首?”
尽管胡昌海能独点案首,但还是要照顾一下众位副考官的意见,文人嘛,面子活可是最重要的,混的就是一张脸。
那几个副考官自然也是识趣之人,纷纷拱手谦让,“主考定案首,我等岂敢多言,胡大人定夺便是。”
“哈哈,承蒙圣上恩典,我等皆为本科考官为国选拔人才,诸君这般谦让,倒是让胡某不胜荣幸了,前三之后名次便有劳诸君了。”
又是一番谦让之后,胡昌海拿起红笔在试卷上写出了一二三的名次,接下来就是把糊住名字籍贯什么的纸条揭开一看。
那用红笔写着一的卷子上面名字是曹璋,能中院试案首的人,一般不会籍籍无名之辈,只是这个曹璋名字还真有些陌生。
胡昌海看着身为扬州知府的刘丛源,“刘大人,恭喜啊,案首出自扬州府,只是这曹璋为何声名不显啊。”
刘丛源也是一愣,不过他仔细想了之后,还是想起了曹和平的资料,“胡大人,这曹璋之名在六年前可是极为响亮的,当年县试、府试皆为案首。
都以为他要高歌猛进之时,其生母病亡,只能按制服孝在家三年,只是此子命运多舛。
三年孝期将满之时,东海县遭遇海匪入寇,曹家满门被灭,因其别居而躲过劫难,因此又服孝三年,没想今年期满竟被胡大人点为头名,真乃天纵奇才啊。”
听着曹和平的悲惨过往,在座的人无不感叹唏嘘,能蒙此大难,还能坚韧不拔的读书求学,当真是志不可埋也。
胡昌海心中更是对曹和平感兴趣了,手抚长须感慨了一句,“自古英才多磨难,倘若脱劫入青云,此子当真了得啊,能经我手,与有荣焉。”
“还是胡大人慧眼识人。”
“诸位也功不可没。”
九月初一,贡院门口熙熙攘攘,都在等着放榜,曹和平站在外围,刘欢仗着勇力护着阿宝挤在最前面,被差役和兵丁用水火棍拦着。
“少爷,定是能中的。”
“你说什么胡话,什么少爷能中,少爷不但能中,且能名列前茅,”晓月和梦桃打着嘴仗,曹和平笑而不语。
恰在此时,贡院门口台阶上那身着红衣蓝褂的差役敲响了铜锣,一声接连着一声,这是要张榜了。
听到啰声的童生们,顿时发起了潮汐般的骚动,无数激动的声音叽叽喳喳,就像是几十万只鸭子一般聒噪。
当真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啊,不管是白首老童生,还是英姿勃发初始锋芒的雏鹰,在此刻结果即将出来之时,都难掩心中波动。
张榜开始之后,人群中不时传来欣喜若狂的喊声,‘我中了,我中了,祖宗庇佑,我中了。’
随着榜单张贴的越来越多,伴随着欣喜若狂的声音中,又夹杂着别样的情绪,有意志不坚者,已经开始隐隐啜泣,毕竟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直到最后一张榜张贴出来的时候,看榜的现场气氛瞬时被推到了顶点,曹和平依稀听到阿宝的声音,那带着破音的哭腔,格外的清晰。
“少爷中了,少爷中了,第一名,少爷中了第一名。”
随着接连三张的榜单被粘贴完,有人找到了自己名字,有人没有找到,尤其那些耐着性子尚存最后一丝希望的人,最终还是失望了,脸色如丧考妣。
除了那些中榜的,人流开始散开,兴奋的、伤心的,在这一刻当真是把众生相演绎得淋漓尽致。
刘欢护着阿宝回到曹和平身前,激动的都有些磕巴了,“少爷,少爷,你中了啊,中了第一名,”喊着喊着,眼泪都留了出来。
见他落泪,阿贵和跟着出来晓月梦桃几人,都纷纷落泪,少爷这几年过得太苦了,如今中了秀才,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走吧,等会送喜报的要去咱们那边了。”
随着人流散去,曹和平中了头名案首的消息也在扬州城内流散,不少人都在说着他的名字。
有扬州府的老童生也想起了,他曾是东海县试案首,和扬州府试案首的过往,虽然不及连中小三元,但是也是小三元及第啊,曹和平的名声更加的响亮了。
一直受命关注曹和平的师爷,也知道了曹和平中案首的消息,赶紧走到书房向林如海汇报。
“大人,院试已经放榜了,您让我关注的东海曹璋,今科院士得中头名案首,大人独具慧眼,才有此子今日之荣光啊。”
“哦,看来是个有才的,等鹿鸣宴后,让他来府上一叙。”
“遵命。”
曹和平这边在小院门口,听着送喜报之人大声喊着,“东海县曹璋曹公子高中宣德十年江南省院试案首。”
周围的住户也挤在一边看热闹,想着要蹭点文气,不管认识或不认识,恭喜之声不绝于耳,阿宝阿贵拿了赏银给那报喜之人,曹和平也拱手朝着众人还礼。
随着曹和平住处曝光,一些中榜之人纷纷投贴拜会结交,若是将来举业有成踏入官场之时守望相助。
忙活了大半天,曹和平应了好几场宴会,不过多是东海同乡,或将选入东海府学之人,总算是告一段落,就在这时,林如海的师爷到了。
“恭喜曹公子得中魁首,当真是可喜可贺啊,大人特命我送来贺仪与请柬,望曹公子鹿鸣宴之后,前去巡盐御史衙门相见。”
此时这师爷的态度,与初见之时大为迥异,不过想想也是,能被聘为师爷的人大多都是举业中道崩阻之辈,若不然谁愿附人尾翼。
“学生曹璋多谢林大人提携,届时必登门叩谢。”
第473章 如海道尽当年事,欲施妙手强回春
送走林如海的师爷之后,便让阿贵去关了门,曹和平端坐小院正堂之内,看着阿宝、阿贵、晓月、梦桃、刘晔、刘欢六人齐刷刷的跪了下来。
“恭贺少爷得中头名。”
曹和平见状有些哭笑不得,搞得这么正式,随手一挥,“都起来吧,这几年辛苦你们伺候着我,功劳簿上也有你们一笔。
你们一人赏五两银子,算是赏钱,另外,梦桃你给刘伯写信,把事情说一遍,让大家都高兴高兴,然后家里所有人这个月的月钱翻倍。”
“多谢少爷赏赐。”
“好了,阿宝、阿贵你们二人去大麒麟阁去定一桌上等西面,今天中午咱们在家吃顿好的,好好的庆祝庆祝。”
“好的,少爷,我们这就去。”
看着几人退出去,曹和平喝了一口茶之后,靠在椅子上也懒得动弹,不枉自己蛰伏三年,现在也算是统治阶级的一员,哪怕只是最低等级的秀才。
也算是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要不是系统这个狗东西安排的身份,何苦这么费劲呢,就算不给琅琊榜、知否世界的那种身份,官宦之后自己也能吼住啊。
再不济给个真寒门之后,好歹自己也能多几条路可走,结果别说寒门了,就连个门框都没有,一步一个脚印啊,得亏自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中午在家吃,晚上又赴了东海同乡的宴请,来的都是秀才,东海县今年加上曹和平一共中了四个,加上作保的给几人作保的廪生五人。
至于其余没有得中的那些童生自然是没有请,毕竟已经不在一个层次了,或许要等他们中的时候才有资格吧。
“曹兄,明年是乡试之年,可要下场一试啊?”
“张兄,曹某这情况你也知道,蹉跎了六年时光,总是要往前赶一赶的,明年小弟会试一试,不过积淀不厚,算是积累一下经验吧。”
“曹兄你可是案首,咱们东海县上一个案首,都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这次咱们的县尊大人想必开心的紧呐。”
“侥幸、侥幸啊,曹某敬诸位前辈、同年一杯,预祝我们明年都能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好,祝我们都能高中黄榜。”
酒席之后,大家道别之时都留了彼此地址,能读书读到这个份上的人,家里基本上都有些底子。
即便是将来考不上举人,靠着这些人脉在东海县也能过得不错,像极了那些小城婆罗门阶层。
不过曹和平也并未太放在心上,今天酒席上的这些人,将来能从科考这条路杀出来的,估计也就自己一人。
那五个老秀才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已经五十多岁了,如今在东海县也是有钱又有地,早就熄了再考的念想。
之所以愿意出来作保,就是为了结交后起之秀,算作投资未来,但凡是有一个将来当了官,都是可以利用的资源。
既然自己是大腿,就图个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翌日,晚上扬州府设了鹿鸣宴,曹和平身穿盘领长衫、头戴四方平定巾、脚蹬平步青云靴去赴宴。
昨夜别人巴结自己,今夜轮到自己巴结别人了,社会就是这么现实,不说是捧高踩低,只不过是生存法则罢了,要不然就是不合群。
自古以来不合群的人,都很难走长远,曹和平身为案首自然是最为瞩目,被安排到了第二桌,还被胡昌海叫到主桌说了几句话。
这让参加宴会的几百人羡慕坏了,不过并没有出现什么装逼打脸的事情,在主世界看的那些小说中,总有这样的局面,也不知道脑子是不是坏的。
这是打主角的脸吗?
明明是打一省学政的脸,打的是一府一众高官的脸,难道你想质疑这次院试的公平性?
所谓是破家县令、灭门府尹,当真不怕给家里招灾惹祸吗?
不过案首按照惯例写一首诗,或者写一首词的规矩,曹和平还是要遵守的,毕竟传统不能破。
曹和平右手执笔,上好的宣纸铺在书案上,他稍加思索之后,便下笔如龙蛇腾跃,行云流水之间,宛若云烟。
见他这般好字,周围围观的几个朝廷大员,越看越是欣喜,胡昌海更像是怕打扰了他的思绪一般,一边捻须点头,一边口中轻喃。
执笔落墨思悠悠,行赴科场礼最优;官样文章生笔底,巍然名誉占鳌头;十年事业成功早,万里鹍鹏得志秋;鹿鸣台前前须宴赉,金花照耀日光浮。
“好诗啊,当真是应景的紧,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曹璋,此诗可愿赠与老夫?”
“大人谬赞了,学生之荣幸,敢不从命。”
扬州知府看了也很眼热,毕竟曹和平这一手好字已经有宗师之象,这还只是其一,以曹和平的才学,未来说不定就青云直上,多好的结交借口啊。
但是胡昌海可不是简单的一省学政,身上还有金陵陪都左都御史的身份,说不定哪一天就直入中枢了,争不过,不敢争。
曹和平也顾不得这些人心里的想法,只是拿起笔在诗词后面,写了某年某月赠胡昌海公等字样,又落了印章。
那扬州知府也是妙人,专门给曹和平斟了一杯酒,又说了不少激励的话语,宴席算是到了高潮,其后便是在场高官陆续退场。
在场的秀才们这才放开手脚,互相敬酒、彼此结识,能听到的都是好听话,一直喝过凌晨时分,才各自散去。
翌日巳时,曹和平带着刘晔和阿贵,并一份素礼,去了巡盐御史衙门拜会林如海,在门口出示请柬之后,便被那盐兵领进大门,态度与上次完全不同。
刚进去,那师爷就迎了上来,寒暄几句之后,就被领到后衙的一处偏厅,林如海已经在那里坐着了。
三年未见,林如海比初见之时苍老了很多,两鬓露出的头发已经有些斑白,眉眼之间的忧虑清晰可见,看见曹和平进来起身抚须微笑,又有温润如玉之感。
“学生曹璋,拜见大人,安康福寿。”
“好,好一个少年郎,坐下说话,”待曹和平坐下之后,侍女端了茶水放在案几之上,曹和平又起身拱手做礼。
“学生谢过大人。”
“不必如此客气,咱们三年未见,再见到你,你已经高中了院试案首,当真是可喜可贺,当日见你之时,便知你非池中之物,早就想着能再见你一次。
可惜本官忙于政务,故而之前未曾见你,另外也是怕你分心,耽误了院试,如今你院试得中,也是到了咱们故人相见的时候。”
“多谢大人为学生考虑,但学生一直未忘大人大恩大德,那年曹家遭难,若不是幸得大人赐下名帖庇佑,哪有曹璋今日之荣耀。”
“自古好事多磨难,你能有今天,全靠你自己勤学奋进,不过本官有幸能参与其中,也甚是欣慰,喝茶。”
做为前戏拉关系的话说完,林如海第一次请茶,言外之意就是别说这些没有用的了,你有啥事找我赶紧说,曹和平自然知道意思,嘬了一口茶水之后。
“大人之恩情山高海深,曹璋永世难忘,若有结草衔环之时,定涌泉相报,学生此次拜会,还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大人体恤怜悯,告知曹家遭难实情。”
林如海听到曹和平的话,心中登时浮现出当年曹家烧成一片白地的惨状,若说事出有因,自己未必真的一点责任都没有,他右手抚须沉吟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