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换一个角度来看,倘若有某个生命体找到了以上全部问题的解决方法,那么这种东西还真有可能存在于这广阔银河的某个角落之中。
莫尔斯拿中指指节叩了叩草稿纸面,将废弃的花纹一扫而空,重新开始构思。
这将是他准备的一份回礼,送给将要赠予他礼物的某个对黄黑条纹格外执着的不知名原体。
他至今不明白为什么佩图拉博觉得将他支开后,他就没有空闲去关注他学徒的状况——难道佩图拉博工作时从来不会听点儿音乐小曲或者其他音频,来减弱内部空间中分散注意力并且不希望出现的噪声吗?
莫尔斯摇了摇头,一边继续圈圈画画,一边让千尘之阳的报纸翻到下一页。
自从马格努斯将他的小问题刊登到报纸中,他的子嗣们就万分积极地提出了多种的猜想和扩延讨论,有些人从生物学探讨了物种的起源,有些人从灵能角度试着解析马格努斯意外编造出的反灵能符文当如何在战场上利用。
顺便一提,马格努斯登在报纸上的内容为“近日在无机物融合研究过程中偶然催生灵能微型活性物种,请各位就此话题展开讨论”。
报纸继续沙沙地翻动着,与房间内角落中的浅浅熏香和悬挂的一些金属小工具共同营造出古旧的氛围。上升的热气让莫尔斯闲暇时制作的纸艺作品静静地旋转。烛火点燃后,上方与桌面水平的叶轮开始转动,带动了轮轴上绘制在薄纸上的图像,一张张地展示奥林匹亚的各色风光。
他在每张风景图的阴影中藏着一个微缩的佩图拉博画像,有些是一脸不开心的童年时期,有些是一脸严肃正经的青年时期,总之随手画到哪儿算哪儿,林林总总地凑齐了一个系列。
不久后,另一篇文章引起了莫尔斯的兴趣。这篇内容汇总了军团能在泰拉找到的多种公开资料,以及普洛斯佩罗后来马格努斯复原的部分审批后的安全藏书,最终总结出一套不受限的灵能使用可能导致的身体变异后果。文章署名排在第一位的是阿蒙。
文中着重讨论了一种莫尔斯知道但没有命名过的东西。
在为黑暗诸神献上服从者的奴仆之身躯时,通过混沌与恶魔追寻力量的行为往往会导致变异的大量积累,最终可能致使黑暗的奴仆降格为一大团人性萎缩、理智和思想崩溃的混沌之物。
它们失去原本形态,从人类变作不可名状的野兽,解剖后内部浑浊污秽不堪,完全变成由大量纠缠的触手与眼睛组成的可怖肉团,只有极少的原生部分得以保存。转变的痛苦足以碾碎心智,留下了一个没有理性的肉体,跟随黑暗诸神的大军蹒跚伏行。
至少经过一些定量的测试后,莫尔斯确认对于这种玩意而言,就像退化成了卵之类的糟糕玩意一样,它们甚至意识不到死亡将是解脱。
阿蒙为这种怪物做了命名,他在文末注释中提到,他的命名灵感源自马格努斯近日意外催生的“灵能活性物种”,而莫尔斯认为他只不过是在用取名来纪念普洛斯佩罗曾经的危机:阿蒙将其命名为“噬灵蛆”。
总而言之,在莫尔斯看来,这篇文章完全可以在每个论点上深入展开,最终编纂成一本灵能教学辅助书籍。
他放下炭笔,白纸上的设计稿已经初步完成。那是一把长柄战锤的雏形,在设计时莫尔斯选择精简整体造型,仅附加符文强化能力——他想过几秒钟多页锤,后来觉得多页锤不涂成杨桃色就白费了它的造型,而令一位军团之主拿着一枚巨型杨桃上战场还是太过了。
让莫尔斯多思考了一段时间的是战锤上纹章的设计。
在画完黄黑条纹后,佩图拉博绘画涂装的兴致得到了满足,不过钢铁勇士显然还缺少一个足够有标志性的纹章,用来日后做成肩甲浮雕或者挂在舰船外表等等。
莫尔斯决定暂且代劳,至少提出一种设计方案,然后刻在战锤上送给佩图拉博。到时候原体收还是不收,莫尔斯就不管了。
他放下图纸,象征性转一圈头活动他根本不存在的颈椎,然后离开房间在泰拉皇宫中闲逛起来。
凡是此类庞大的宏伟建筑似乎总有一种共性,那便是在某个时刻,建筑群中必定有一至多个地区正处于修缮之中。他在长廊中向外看时,偶然看见一处点着灯的施工场地旁站着他的学徒,就从长廊里飘出,落到佩图拉博身旁。
“马格努斯明天离开泰拉。”佩图拉博说。
“所以你为什么在这儿看他们施工?”
“只是看看。”基因原体抬起头,视线越过工地。
有如天鹅丝绒背景一般的宁静漆黑天幕下,可以看见一座高耸白塔的朦胧之影屹立在重叠高墙深处,静待攀援。
莫尔斯与他一起地看去。
“看来帝皇还是喜欢塔。”他说。“继保留了蒙娜丽莎和向日葵,以及我并不想问但能够猜到部分真相的雷霆旗帜后,在这座光明冠冕般的宫殿中,他依然要建起一座通天的高塔,令它化作文明史中不朽的一个象征。”
“高塔在人类历史中有过什么象征意义吗?”佩图拉博问。
“我相信泰拉档案馆对你开放。”莫尔斯回答,“或者记录大殿,奥古斯迪安图书馆。如果你没有在其中找到相关资料,我就不会告诉伱。”
佩图拉博沉默地点头,对莫尔斯所言之话的隐藏含义有了他的猜测。
“现在这座塔名为阿斯塔特塔。”佩图拉博说,“马格努斯今晚正在攀登它。”
“然后在塔顶见到帝皇,向那个金光灿灿的家伙立誓,宣布对帝皇、帝国、人类的忠诚。”很难说莫尔斯的话语里是否带有讽刺,“事情总是这样。”
佩图拉博似乎笑了,他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我继续看一会儿这里的施工。你呢?”
“我回房间,再画点东西。明天你和马格努斯假如要道别,不要找我。我不擅长那个。”
“那么,明天见。”佩图拉博点头。
注:为黑暗女士正名,她面团里的真不是蛆,只是不知名虫虫(
第8章 阿尔法瑞斯(4k)
我是阿尔法瑞斯。
这是一个谎言。
不是每个人都能爬上那座高塔。
这是一个谎言。
以上的谎言皆为谎言。
阿尔法瑞斯眺望着那座屹立在泰拉的阿斯塔特塔。高塔洁白干净,熠熠生辉,在天幕里挖出一块苍白的妙影,像冷厅里会收藏的古泰拉艺术品,以白塔和黑夜相互比照。
能看见阿斯塔特塔的窗口是他在皇宫中最常经过的那道窗,因为每一次阿斯塔特塔的开放,都意味着他的某一名回归兄弟的远去。
这是帝皇给予基因原体返回泰拉后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考验。
在将他的整个身与心投入至人类史上最宏大的漫漫征途的前夜,基因原体必须攀登阿斯塔特塔,在塔顶完成对人类之主的觐见及立誓。
漫长的阶梯和通天的高度无法阻碍一名基因原体,真正能让他们中途停止的,是来自帝皇的灵能压迫。整座塔皆笼罩于人类之主之伟大灵魂的压力之中,每走一步都是一次深入灵魂的挣扎。
但自从荷鲁斯·卢佩卡尔轻易地通过了这座塔后,阿尔法瑞斯就不再觉得阿斯塔特塔能够阻止任何原体了。
帝皇自上而下地为原体设下困难,从另一角度而言,也正意味着他们的父亲正在塔顶静静地等候他们的到来。
只要爬上那座塔,父亲就将接纳你,握住你的手,与你分享他灵魂的一部分。
他将愿望分予伱,将信任交予你,他把他深邃眼眸里的伤感光泽注入到你的眼睛里,从此你与父身上洒下的一束光合二为一。
谁能够拒绝?
一周前,他在这扇窗口身披金甲,如血长缨立在头顶,注视赤红的马格努斯攀上那座大理石塔。
马格努斯与帝皇坐在尖塔的最高峰,不难想象两人的光之身躯是如何共同地升起,从崭新的视角再次地穿行在大西洋的干涸深谷和中部泰拉的沙尘盆地,飞跃干旱的海峡后又从乌拉尔山脉归来。
当马格努斯离开时,阿尔法瑞斯看见一个沉思着的赤红原体,他是如此地沉浸在思维中,以至于遗忘了他那张柔软面容上滑过的一滴泪水。
那时康斯坦丁·瓦尔多从他身后路过,阿尔法瑞斯于是转身,不再看那儿。数小时后,千尘之阳奔赴征程。
今日,佩图拉博已经走进了那座尖塔。
他等待着这名兄弟登上塔顶,见到父亲,在畅谈后离开,重复着这套他见过数次的流程,想象自己是否某日也将迈入那座白塔中。
自从那道金色的落雷从天而降,发光的巨人将他领回泰拉,他有时就会想起这件事,鼓起勇气想象他将如何凝视光芒,再次接受帝皇超过他承受能力的审视。
然而在佩图拉博离开前,另一个人来到了他身边,像一道黑色的影子,一片并不庞大但足够冰冷的沙与雾,一个伪装成凡人的空洞。
他站在阿尔法瑞斯身边,没有询问他的名字或身份,即便他显然知道站在这儿的并非帝皇的禁军。某种程度上,阿尔法瑞斯感受到自己正在受到伤害。
“你觉得他怎么样?”那个人问。
阿尔法瑞斯知道那个人现在的名字,莫尔斯。马卡多告诉了他。
泰拉档案馆告诉他这个名词来自于旧夜神话里的死神之名,他曾经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特别。
名字只是一个工具,一串方便使用的音节,名字没有力量。名字的力量由名字的主人靠他的行为、和他人利用名字的方法来决定。
阿尔法瑞斯不在乎名字的含义,因姓名而诞生的自豪比扎里南高地的尘埃更加易碎。
不过他此刻无法不想起莫尔斯这一代号背后的寓意,即便他知道这位帝皇之友对他没有杀意,他依然能从这非人躯壳内隐藏的力量感受到死亡的存在。
“你问的是谁?”阿尔法瑞斯说,与莫尔斯那双漆黑而冷漠的眼睛对视。
“任何从你心中闪过的名字。”
阿尔法瑞斯保持了沉默。他扮演着一名帝皇守望者,所以他沉默地观察、理解,在行动之前成为一座金色的雕塑。
莫尔斯不急于得到回答,而阿尔法瑞斯并不真正确定莫尔斯是否真的还需要一个回答。
黑袍人的声音同时通过实体宇宙和超越物质的精神接触抵达他的脑海,他立即知道莫尔斯在灵能的领域中至少不弱于马卡多。
一个无声无息的读心者。阿尔法瑞斯想到蛇。
隐藏你的想法,马卡多曾经对他说。对任何人隐藏你的想法。
“佩图拉博值得称赞。”阿尔法瑞斯答复道,“马格努斯前程远大,黎曼·鲁斯是把利刃,荷鲁斯·卢佩卡尔光辉四射。马卡多为帝皇之影,帝皇是人类之主。”
“那么第二十原体呢?”莫尔斯继续问,“从xx号培育仓中爬出的那个孩子呢?”
马卡多曾经教导阿尔法瑞斯如何将无数的想法同时容纳在一个庞大的思维中,并挑选出他需要的那一条,展现给他表演的对象。
莫尔斯已经认出了他,所以他震惊地让呼吸变得紊乱,让难以置信的声音在头盔的过滤下嗡鸣:“你认出了我吗?”
莫尔斯看着他的表情就像是握着刻刀的工匠,黑袍人毫不掩饰他的情绪。
他用眼神明确地表达着一种令人刺痛的讽刺,这种讽刺深入至阿尔法瑞斯的内部,直接针对了塑造阿尔法瑞斯的创造者。
帝皇的老友穿过他和帝皇跨越时间地对视,他变成一个空洞的窗口或者门扉。阿尔法瑞斯没有违抗这一点。
他想到狮门。他曾经潜伏在集装箱中通过那儿,杀死了一名父亲的禁军,这是他的首次杀戮。
阿尔法瑞斯有许多关于父亲的事情并不理解,比如他是否故意地留给了他的子嗣思考的自由;而帝皇的朋友这一名词中与帝皇相关联的特征,赋予了他对莫尔斯行为产生不理解的正当性。
“你的创造者告知我你的身份。”莫尔斯说,“我对你的好奇仅次于对荷鲁斯·卢佩卡尔的好奇,因为你的特殊性。你是一张隐藏的牌,一枚藏在掌心的黑棋,第七颗洒上圣水的子弹,由帝皇亲自盖上漆黑的斗篷。你的名字是什么,第二十个原体?”
他该怎么回答?阿尔法瑞斯询问着自己。他怀疑着是谁令莫尔斯找到他。
他不认为是康斯坦丁·瓦尔多,禁军之首的意志是帝皇意志的延伸,这种特性几乎镌刻在他的脑海或基因之中。也许是马卡多,他不了解马卡多与莫尔斯的关系。
但他认为是莫尔斯自己找到了他,并且这会是一次偶然。这种猜想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确切。
因为莫尔斯和他的闲谈只是黑袍人顺手取用的一碟小菜,他真正关注着的是阿斯塔特塔中的第四原体——他的视线从未真正离开窗中可见的白塔。
“我是欧米冈。”阿尔法瑞斯说。
阿尔法瑞斯是一切字母的起点,而他是末位原体。他有时会思考他的名字为何不是字母的终结,对欧米冈这个字符他具备特殊的向往,就像那是自己缺失的另一半。
“很好。”莫尔斯的视线从他的耀金盔甲上滑过了,“欧米冈。你攀登过那座高塔吗?”
“没有。”阿尔法瑞斯回答。这是一句真话。
“你是他的孩子。”莫尔斯的眼神变得专注,他说话声音不重,在夜色里称得上温柔。“他为何隐藏了你?”
“我等待着时机。”阿尔法瑞斯说,知道自己的金色面甲毫无表情。
在任何人回归之前,帝皇就与他畅谈过数次,他们走过皇宫山脉之下的实验室,看见他的兄弟们诞生的地方。泰拉的空心群山是孕育他们的子宫,正如神话中的大地之母孕育诸神。阿尔法瑞斯首先地认知到这一点。
他的誓言在帝皇的号令下发出,同样是在任何人之前。
他不再需要第二次地立誓,如果他有一天攀登阿斯塔特塔,那就是帝皇决定让他来到桌面棋盘之上的时刻。
莫尔斯不再盘问他,阿尔法瑞斯觉得自己握住长戟的手指放松了。他们安静地远望阿斯塔特塔,同时地关注着塔顶的帝皇与塔中的基因原体。
第四原体,次归之子,钢铁勇士军团之主,铁之主。阿尔法瑞斯好奇着他会怎样地与帝皇交谈。
这名兄弟不比其他的兄弟将他的父亲视作真神——又或者起码要认定帝皇是半人半神的存在。
他将奥林匹亚泰弗勒斯山之冰雪纳入其中的虹膜里蕴藏着另一套审慎的理智,这样一个人愿意跟随帝皇,只说明了他赞同帝皇的道路,而非盲目地跪在帝皇为他设定的棋盘格中。阿尔法瑞斯因此欣赏他。
不久后,康斯坦丁·瓦尔多到了这里,站在阿尔法瑞斯的另一侧。
阿尔法瑞斯知道自己今天看起来不完全像一名禁军,他有意地穿着带有错误装饰和纹章的金甲。
他等待着瓦尔多来此找到他,因为他想知道这接近非人机兵的金衣守望者会如何看待又一名离去的基因原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