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红褐色的努凯里亚为背景的舷窗中,假如那个黑衣工匠的投影出现于此合情合理,那么那位依靠其白底蓝边的服饰才与背景色区分开的高大赤红投影就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瞬间后悔起为什么自己要戴着头盔来这儿,将自己的脸与马格努斯难得向此处投来的视线相互隔绝。
“父亲,”阿里曼说,“佩图拉博大人,罗格·多恩大人,工匠莫尔斯,阿扎克·阿里曼报到。”
几名基因原体分别向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们即使只是围绕圆桌而坐,也比阿里曼更为高大。桌上还摆放着一个以手托起的金颅骨摆件,反射着物质宇宙的冰冷光泽,不知有何作用。
这份在阿里曼预期之外的庄重氛围,开始令阿里曼的腿不安地在动力甲中收缩肌肉。
阿里曼很高兴能在这里看见钢铁勇士的第一批战争铁匠哈科——他与这位过度敬业乃至时不时显得脾气粗暴的军官没什么私交,但有另一名以执拗坚决着称的军团表亲在这儿,他的局促立刻被分担走了一大半。
哈科严肃地把最后一排砖块垒好,向佩图拉博俯身致意。
佩图拉博指向这面约有一名凡人身高的墙。他今日显得格外不愉快,面部数道线条上的阴影都尤其浓重,连带着升高了整个房间内的压力:“多恩,这是你今天的墙。”
多恩的表情就像刻好的石雕一样一成不变:“好。”
佩图拉博挪回他伸长的手,宽大的手指按在他身边的砖墙顶部:“这是我的墙。”
“好。”多恩说。
黑衣工匠歪过头,看向前方,面含笑意。投影之中,他的手被堆高的一摞文件挡住,看不见他在做什么,但从手臂肌肉的走向,可以感觉到他似乎正在提着什么轻而小的物件,随手拎着摇晃摆弄。
“阿里曼?”马格努斯点到了他,赤红的巨人表情难得凸显了原体十足的威严,其下撇的嘴角中隐含某种被挑衅的不满。
不明白这些帝皇子嗣们在如此凝重的气氛下又要做什么的阿里曼立刻抬头:“我在,父亲。”
“伱的以太意识运用对比课题做的如何?”马格努斯问。
阿里曼心头一紧,开始后悔自己在黑鸦学派的仰躺冥想放松训练中浪费了太多时间。
“我还有一些需要解决的困难,”阿里曼说,“理论知识我可以理解,但在实际的运用中我一直在遇到各种琐碎的问题。”
“我记得三个月前我告诉过你,希望你能把这个课题结束。”马格努斯略有谴责地说,单片眼镜上闪过一阵反光。“这不是一个复杂的项目。”
“我非常抱歉,父亲。”阿里曼语带不安,在心中努力计算自己到底欠缺了多少进度,“我可以……在下个月,我能给这个课题收尾。”
“无事,阿扎克·阿里曼。”佩图拉博开口了,“马格努斯会指导你完成我们今日新课题的实验部分。”
“我了解你的能力,”马格努斯说,“你是我在铁血号上灵能力量延伸的代名者,所以你能够依照我的理论,向不见事实就不承认真理的罗格·多恩展现我的课题成果。”
“你向我展示了一个值得质疑的理论,马格努斯。”罗格·多恩不喜不怒,有时他简直平静到令人怀疑他是否真的明白人的情绪是能够大幅波动的。“我不能在没有确凿证明的情况下推行你们的建设方案。”
“好的,父亲。”阿里曼硬着头皮说,开始沟通以太汪洋,为接下来的任务做好准备。“我需要做什么?”
“哦,是这样。”莫尔斯把手从书籍的遮挡背后取出来,“让我把事情尽量不含过强主观性地讲一讲。首先,努凯里亚的基因原体安格隆从奥林匹亚的哭墙里得到一点儿启发,决定将奴隶主嵌进当地的墙面。”
“你的父亲马格努斯知道此事后灵光一闪,以哭墙本身在奥林匹亚流传甚久的多重传说为猜想的突破口,提出一个理论,即这些奴隶主的灵魂完全可以通过死后的一系列过滤处理,真正达到用作仪式材料的用途,同时也避免负面情绪投影的聚合导致的潜在不良影响。”
“罗格·多恩在听到这套理论后,认为既然有危险,那么就直接对高阶骑手做无害化处理,比如批量高效处决,不要留隐患,以至于弄出什么建筑镇压不住地基上的祭祀冤魂导致惨案爆发的灵异故事。”
“而我们的佩图拉博则坚持宣布奥林匹亚的哭墙血腥传说,完全是奥林匹亚古人盲目地信仰崇拜一些权威传说和神灵鬼魂的迷信现象,也许真的有过以活人祭祀建筑的工地事件,但之后衍生的恐怖传说则完全是无稽之谈。总之,他支持安格隆对高阶骑手的裁决,但对你父亲的计划持保留意见。”
“是的。”多恩说,轻松地成为首个打破现场沉寂氛围的人——战争铁匠哈科不能计算在内,他没沉寂过,他只是一根冷酷的铁柱。“无论此种迷信是否为真,我们都可以做到避免隐患。”
“你只是在留下更大的隐患,多恩。”佩图拉博马上回击。“你不能在许诺给凡人一条抒发仇恨之路后再收回它。”
马格努斯从沙盘上的模拟建筑中抬头:“这不是迷信,这是无数典籍里都记载的工地祭祀仪式。不管怎么样,我们总要试试,就当以后预防同类危机也好!”
“你对此类祭祀的实用性动心了,马格努斯。”多恩说。
“哦,我是对研究本身的意义动心。”马格努斯反驳,“我为什么要对工地仪式的实用性动心?”
两个基因原体一起看向他。
“因为工程是所有远大理想的基础。”佩图拉博说,罗格·多恩在他旁边点头。
马格努斯因为两人突然统一了战线的攻击而收紧了肩膀,在他开始为了维护理论研究的必要性开始争辩之前,莫尔斯以格外明显的声音打了一个哈欠,确保所有人都听到了他。
“还有人记得,你们还有一名新来的兄弟在努凯里亚的表面等着建筑方案到手吗?”莫尔斯说。
三个原体面面相觑。“记得。”多恩说。
马格努斯没什么攻击力地瞪了一眼两个兄弟,因为一个正全盘否定他的课题,另一个则在指责多恩时无意间预设了他的实验基于迷信这一前提。
赤红巨人看向他的子嗣,如今只有聪颖而可靠的阿里曼能令他心情舒畅。
“阿里曼,我需要你做的,是在佩图拉博手边的墙中注入提纯后的残魂能量。之后罗格·多恩和佩图拉博会分别向对面的墙发动攻击,完成对照。现在,听我说。”
莫尔斯的影像一言不发地看着,含笑地略微点头。他的注视确实会给在座诸位带来一种难以解释的安全感,尽管莫尔斯尚未解释他会通过怎样的手段来确保现在潜在的意外不会发生。
阿里曼顺从地闭眼,将引导权交给马格努斯。
“升入低层心境,聚焦周身缠绕的意志,追寻丧身于汝手的强大意志的残余。我们暂且利用这微小的模拟而非真实的死怨魂灵来完成一次仪式。”
阿里曼将自己从在场基因原体的强大以太灵气中勉强地抽离,更多专注在自己的灵性之中。
身为作为军团交流战士的黑鸦学派预言者,以及钢铁勇士队伍中罕见的熟知半个公文系统的星际战士,他亲手杀敌的次数并不算多,而杀死具备强大意志的敌人的数量更少。
他维持住与以太相接的状态,通过仪式概念留下的痕迹追索灵魂在死亡过程中出现的残留,这有点像是在灵魂里找到敌人的碎片和自己的灵能融在一起构成的结晶。
这耗费了一些时间,对于在场任何人而言这都是一种全新的尝试。马格努斯始终通过语言耐心地指导着他的行动。
不久后,一些模糊而即将消散的残损灵魂破片终于聚集在他掌中,他隐约能感觉到这些破碎灵魂中的躁动和高亢的情绪残存。他将这一现象告诉马格努斯后,给他回答的却是莫尔斯。
“不要触碰它,”工匠说,他知晓的似乎比马格努斯更多,“不要试着过滤它,这超出了你的能力。直接将其导入这边的城墙。”
阿里曼推动碎片投入佩图拉博这一侧的墙中,以纯粹的砖石和砂浆砌筑的墙上忽而闪过一串噼里啪啦的光电效果。他的基因之父镇定地透过投影看来,却迟迟没有给出下一道指令。他的嘴唇微微挪动,在心中估计着下一步的做法。
“有什么问题?”罗格·多恩问,大概他没有在暗含讽刺地催促。
“没有问题,完成了。”莫尔斯上身前倾,眼神滑过他面前的某个点,“虽然你们所有人都忘了阿扎克·阿里曼上次杀死足够留下意识残余的强大对手是何时何地——包括我,我先前竟然也忘了,真是惭愧,但我们今天恰巧可以测测另外一件事。”
佩图拉博冷哼一声,拎起地上的阿斯塔特风暴爆弹枪,和多恩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提枪对着对面的墙,在阿里曼惊讶中带着早有预料的麻木注视下,开始对着对方的墙清空弹夹。
一轮颇有默契的对墙面薄弱点精准打击后,两堵墙同时塌了一地。
佩图拉博脸上终于增添一点喜意:“我说了哭墙永不倒塌的鬼魂只是旧夜的谣传,工地活人献祭不会在缺少成套仪式的前提下生效。”
在他背后,战争铁匠哈科似乎站得更直了。
“但我们尚未验证仪式的影响。”多恩把爆弹枪放回地上。
“是的,多恩是对的……”马格努斯说到一半,突然单眼睁大,变换色泽的红色光点在他眼中跃动不止。“真的有效果,看!”
两名在现场的原体半信半疑地在马格努斯自信的语气中低头靠近。
只见沙土铺成的地面上,被注入破碎意志的那面断墙上方渐渐浮现出一层朦胧的斑斓形象,似乎有某种玄妙神奇的能量实体正在脱胎换骨地孕育而出,将要为世界带来某种神奇的转变。
“这真的有用吗?”佩图拉博低声问,靠得距离那个浮动的形象近了少许,“就凭这简单的……”
突然之间,能量实体猛地凝聚坍缩成一个绿色的大脑壳,张着一嘴放射金光的虚幻大牙开始哈哈大笑,惊得佩图拉博往后猛地一仰:“什么!”
这道不包含多少力量的残影出现一个瞬息后即刻消散而去,只留下依然在室内回响的欢快野蛮的叫声,和三个睁大眼睛的基因原体。
“怎么又是绿皮!”佩图拉博突然怒吼,就像他在不为人知的地方积攒了满腹对绿皮的狂野怒气。
而马格努斯本来振奋的精神瞬间萎靡了下去,一种受到强烈冲击的呆滞萦绕在他红铜般富有美感的面孔上,仿佛他在无人知晓的时候曾经被绿皮深深打击。
“哦。”多恩发出了一个音节。“是那次。”
“是的,我……”阿里曼终于确认了一个令他惶恐的事实,“上次击杀足够强大的对手,可能是……跟随基因原体罗格·多恩在因威特外追杀绿皮兽人……”
马格努斯发出一声从喉咙口里冒出的低声尖叫:“不,我自己在我这边实验,阿里曼,对这东西消毒,现在,立刻!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吧,兄弟们,无论它是工地的迷信产物还是危险的古老巫术,等我拿出成果,不是绿皮,绿皮完完全全地和我的未来计划无关……”
“不,马格努斯。我想在场有个人对你的新发现是很感兴趣的。”莫尔斯说着,拨动了他桌面上的摄像头。影像转动至莫尔斯对面时,他本次谈话间若有若无的微笑和目光的朝向都有了解释。
人类帝皇静静地端坐在黄金椅中,向着马格努斯微微点头。
他现身的那一刹那,在场的两名阿斯塔特同时跪地,纯净的敬畏和感动占据了他们的身心。
“马格努斯、佩图拉博留下,”帝皇说,“我需与你们讨论一些异形种族合作结束后的处置方式。罗格·多恩,带领两名阿斯塔特离开。”
隔壁罗伯特大叛乱的番外卷《重铸之刃》也开始翻译了,译者还是发在同一个账号下面,型月x锤,可以多多支持喵谢谢喵
第62章 更多的十抽一
帝皇并不是在他的子嗣们吵到最后才开始旁听,更准确地说,他甚至不是刚刚回到泰拉。
自从网道的建造有了意料之外的突破口,他返回泰拉的时间就有意无意地大大增加,更加证实了帝皇以前确实以在外征战无暇返程为由,将工作量相当无私地分赠给帝国宰相。
所以帝皇已经保持着白天出来用餐、四处散发金光、问候各部门的工作进度、和马卡多对弈,夜晚消失在皇宫地下的黄金门后监管并限制绿皮对网道的探索,这种双重的循环中若干天。
毫无疑问地,他也得知了又一名基因原体的寻回。
不过莫尔斯当时半开玩笑半严肃地告诉他,金光璀璨之人出现在刚从红砂中爬出的角斗士面前必定会适得其反,而造成后果的程度兴许会在让角斗士仅仅反感帝皇和反感整个帝国这条线上来回滑动;这成功劝阻了帝皇直接去问安格隆他预备何时归顺帝国的想法。
无论如何,帝皇在马格努斯发出豪言决定探索灵魂祭墙的可行性时,就让他高贵的金甲落进了莫尔斯对面的黄金椅靠背中。
在罗格·多恩一丝疑问也无地径直带着两名阿斯塔特离开后,马格努斯的影像开始和帝皇互相对视。
“你可以为你的发现骄傲,我的孩子。”帝皇一上来就面带笑容,温和地开口。但帝皇的赞许往往饱含着另一重意味,可以称之为信任,也可以称之为委以重任前的安抚。
马格努斯已经勉强够到了不为帝皇言语所惑的边际,在短暂的自豪引发的脸红后,他瞥了一眼方才冒出绿色虚影的碎砖,最后一次试图自救:“父亲,我认为这番尝试的回报或许令我遗忘了实现目标的代价,我自以为的智慧正在转化为犯下基于理智或情感的错误的巨大风险……”
“马格努斯,”帝皇打断了他,“你的自省证明了你将如何保持对万事万物的质疑和时刻转换思维方式的潜质,这是通向成功的一条宽敞道路。在我的梦想中,你身居至为关键的一环,你将带着我的意志行走到世界的最深处。”
马格努斯陷入沉默,眼前的金甲帝皇以光之身躯与幼年时的他在普洛斯佩罗依靠灵体漫步时,同样以如此的口吻传达过他对红肤子嗣的欢欣与期许。
他的意志迅速地动摇了,如今想来,指导绿皮这项差事,总还是比在那油绿的腐朽花园中陷入泥沼的经历,要好上千百倍。
接着,帝皇的目光停留在刚要开口的佩图拉博身上。
无论佩图拉博原本想要说什么,帝皇注视中流露出的满意神情都堵住了他的喉咙,更何况佩图拉博意识到帝皇刚刚围观了数小时的幼稚兄弟争吵戏码,他承认自己的胃正在腹腔内尴尬地收缩不止。
“我希望马格努斯能够协助我,探讨如何将绿皮死亡后残存的意志碎片保存于网道内壁,以此尝试维持waaaagh立场的存续,保证绿皮科技的相对稳定。”
帝皇过分平静的语调让waaagh这一发音听起来甚至不再滑稽。
“而你,佩图拉博,你在绿皮社会中已经获取了一定程度的地位。因此,我认为你完全可以更大程度地介入网道事务,对当前的勘探环节和未来的施工任务做出更加深入的贡献。”
“我该怎么做?”佩图拉博干脆直接问了。这让波动的投影另一端出现一阵令他耳熟的低沉叹气,也不知道莫尔斯又在想什么。
“禁军听令于我,机械教自成一体,”帝皇说,“我不可能时时身在泰拉,你需有力量独自参与其中,在网道的建设中拥有主动的权力。”
“这是我们的帝皇堪称规格外的信任了,佩图拉博。”那屏幕之外的声音说,语调尾音颇具个人特色地上飘着。
而佩图拉博轻松地破解了帝皇言语背后的暗示。
“你希望我将一部分子嗣带回泰拉。”佩图拉博说,“令钢铁勇士进入网道,直接参与这条道路的建设。”
帝皇的点头轻而有力。
铁之主的眉毛皱起了,在荣誉之后,他敏锐地发觉这一任务隐藏的条件。
“网道的建设仍然是帝国的绝对机密,”佩图拉博说,“参与此等绝密任务的钢铁勇士,需隐去姓名,抹去声音,以空白的荣誉换来不被铭记的奉献。我本人能同时存在于两处,光明之下我的声名并不减损,然而我的一部分子嗣将悄无声息地行走在异形与危机的夹缝里——在远征完成之前,他们是否还被允许离开网道?”
“他们可以在皇宫之内行动。”帝皇说。
“直到网道落成?”
“直到网道落成。”
佩图拉博暂时地沉默了。钢铁勇士以建设为乐,有时简直就像帝皇的建筑师,然而他们终究是一支军团。
他曾许诺他的子嗣,他们的荣誉即他的荣誉。如今帝皇所劝告的,却正是要他亲手剥夺一部分子嗣所珍视的荣耀和战斗,将他们从光耀银河的帝皇之剑,转化为更加厚重而隐蔽的帝国之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