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洪堡大师感觉自己失去了守护邻域的控制权,在脚下粗壮的树木破土而出,既有坚实的实体也带着盛大的蓝色流萤,树冠严密地挡下了所有污秽,幽火熊熊升华净化这些脓液。
罗夏成为这片新生树林的中心,在包含所有队友的有限场域内,他如最初的神木一样成为魔力和生命力的源头与终点,成为泵动循环的心脏。
在此方“庇护所”外,重临主位面的德律雅茨逐渐生出粗硕的鹿角,面部露出威严的男相,祂以自己充满力量的化身应战。
祂的身形不断胀大,狠狠踏下铁蹄——此刻祂是北方矮人传说中的维达尔,铁质的靴子让祂能踏过岩浆与烈焰,手中凝聚出粗粝的铁剑,弑杀巨兽的神迹就要再现。
紫色的胚胎哀鸣一声,分化出无规律的厚甲,脊背生出枯萎的枝桠,由此获得了吊诡的浮力,竟将持剑的巨人缓缓顶起,表皮分泌出粘稠的汁液,意图将神赐的铁靴腐蚀。
大剑挥砍下去,带着霹雳雷霆。带着寒霜风雪,却在神孽的血肉中穿过,再出现时已经失去了锋刃。
巨人干脆扔下大剑,口眼和双手中都喷发出翠绿色的光辉,祂擒抱住胚胎,翠绿之光和蒸腾的紫黑色雾气交织在一起。
神孽胚胎也开始反击,祂背上的枯枝不断延伸分叉,嘴里呕出墨绿色的血液。延展的枯枝不容阻挡地深深扎入巨人的胸膛和腹部,污秽的力量不断扭曲创口、墨绿色的血液侵染巨人的手臂,腐蚀见骨。
维达尔不得不放开胚胎。祂当然有疗伤的机会,但所谓畸变,即对方的权能最容易在发育和恢复时生效,正对应了畸变、癌变在生命体内细胞的大规模增殖、分化时最容易发生。
祂先催动翠绿色的自然之力驱散恶意的能量,再恢复自身的伤口,饶是如此,还是吐出了大块大块沾染“癌变”概念的血肉。
而胚胎身上承受了翠绿光芒照射的地方出现一片片粉嫩的皮肤,或许对正常的生物体而言那才是该有的颜色,但对祂就是已经溃烂的毒疮,因为祂完全是依赖不断畸变维持的失衡机体,局部回归正常的组织马上崩溃,爆裂出红与绿接续的血污。
在两方争斗的场域旁边,众人透过树林围观祂们的战斗。
“这可能是沉默时代以来第一场神战吧?虽然都是于神而言极端弱小的形态。”还有余裕品评的也就寇伯老爷子了:“这有罗夏小友维持,亚历山大你就帮我撑个伞吧。”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洪堡大法师理解了老头的意思,他撑起覆盖两人的翡翠屏障,顶着【德律雅茨之森】外面狂暴的魔法之风随寇伯冲出了树林,加入能量肆虐的战场。
寇伯驱驾着风升起,居高临下面对硕大的胚胎怪物。
“好在老夫的新分身用着还顺手。”说完他敞开所有菌丝,在空气中飘荡,在大法师的意志下,每一缕菌丝都在吐纳和改变周遭的魔力,召唤出比先前更大、更活跃和狂暴的雷云。
九环法术【复仇风暴】
不断的吟唱下,自然的精魄被赋予冰、雷、风的属性,它们在胚胎的上空盘旋,在雷云中畅游。
第一轮打击是密集的雷劈,频次高到持续地照亮了夜空;
第二轮酸雨从天而降,让胚胎吃痛地翻滚;
最后狂风、闪电与冰雹持续轰击,即便北地最糟糕的气候也比不上现在胚胎所承受的,哪一种力量都如刀割在祂的身体上、打入祂的血肉里。
以上种种暴烈地自然灾害下,胚胎的表面不断破损又不断尝试恢复,创口快速增生出肉瘤。由于创面过多,此时祂的增生物已使得祂面目全非,再也看不出胚胎的模样,只剩下伸着两簇枯枝的大肉虫。
然而祂畸形的生命力没有太大损伤,反而放开了增殖,吸取地上巨木化成的脓液不断膨胀。
同一时间,庇护学徒们的树林里:
罗夏在循环中稍稍清醒,在维持【德律雅茨之森】的同时能分出精力了。
“卡文迪许,把你的炼金地图给我。”
卡文迪许不知道罗夏现在要地图有什么用,但还是二话不说就把宝贝地图给了他。
罗夏咬破手指,在地图光点所在的位置狠狠按下一个血印。接着少年掏出准备好的便携传讯卷轴,把地图放在上面。
“卡文迪许,激活它。”
过去的每一天罗夏都坚持用这张卷轴和卡诺联络。他写过信描写这座森林和他们的发现、遭遇,他还传送过来自森林的树叶、树枝甚至一小撮土壤样本,今天他送过去的是地图。
罗夏不厌其烦,也不管那头的收信人,莱昂纳尔·卡诺烦不烦。
光芒亮起,带着血印的地图送到了传送阵那头。
你这家伙可别睡午觉去了啊。罗夏看了看国王陛下制作的怀表,此时下午两点零五分。
罗夏坚持“邮件轰炸”的目的只有一个——【任意门】。
禁忌的传送魔法,强大的法师可以通过这个法术传送到同位面里他从未到过的地方,关键就在于想象和描述,构建的地点越准确,成功的概率越高,传送的偏移越小。
罗夏相信自己传送了如此多信息,再加上卡诺对传送技术的研究,应该足以成功让一位大法师加入战场,为己方增添一枚够分量的砝码(无论从何种意义上)。
十四点零七分。
在胚胎的上空,德律雅茨解除了自己的阳性化身,祂其实不喜欢那样的姿态,甚至自古从未以维达尔的身份说过一句话,还因此被冠以过“沉默之神”的名号。
祂领悟到了一点,此时祂兼具了荒芜与繁衍的权能,而眼前盲目增殖的肉瘤则只有大地之母片面的力量——畸变,因此对方一刻都不能停下。于是德律雅茨降下两种力量,带来平衡,那是祂一直致力维护的状态,也是对神孽胚胎而言最不喜欢的状态。
枯萎与肉瘤自身的增殖达到了平衡,成功限制住了扩张,肉虫被困在了自然循环的领域。
接下来就是要杀死祂这是个难题,从之前的较量看,德律雅茨自身、与祂力量一脉相承的寇伯、洪堡法师都难以杀伤这个孽种。
十四点零八分。
“啊——”一个翻滚着的胖子从天而降,砸向战场。他在快要和地面亲密接触前稳住身形浮空,然后对着神孽胚胎一笑:“长这么丑,反派应该就是伱了?”
说完大法师捏碎了一枚晶体,能量从中有规律地铺展、升华到无尽高天之上。
夜空出现一道裂口,这次从天而降的是四颗燃火陨星。
第99章 四槌定音
神孽胚胎在领域的囚禁中加剧挣扎,祂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
祂继承自大地之母的力量中还包含了对大灭绝的恐惧。或许大地之母本身无所谓毁灭,但作为生物,胚胎还是为陨星灭世的记忆颤抖。
破空呼啸而来的是无可阻挡的冲击,以及可以熔融一切的高温。
二者叠加在一起,四枚陨星接续冲向胚胎,在第一枚击中祂时哀嚎响彻森林,而余音还未消散,已经第二枚、第三枚接踵而至,四次攻击完成,那凄冽扰人心智的嚎叫还没完全散去,大块大块的组织在碳化四散,与熔融的沙土一起混合、灼烧。
随着燃烧的滚滚浓烟,污秽畸变的力量似乎是明白已经事不可为,蒸腾着一起离开了那一滩无法再维持形体的血肉,回归母体。空气中弥漫着恶心的腥臭味,失去力量的剩余肉体在快速腐败。
鹿首的神灵瞥了一眼四槌定音的法师,随后化作流光融入森林,消失不见。
“唉?天亮了?”艾拉注意到【德律雅茨之森】的枝头树梢间洒下点点阳光。
十四点十分,森林核心区域的永夜结束。在神术笼罩之下,没有一人受伤。
卡诺、洪堡和寇伯走入罗夏召唤出的林地,被罗夏的状态吓了一跳——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部流窜着紫色光束,像游走的小蛇又像魔法回路,而口眼也喷射着紫色的辉光。
罗夏在抵抗神孽和大战的影响,不得不持续向体内大量泵入魔力,以维持神术的树冠可以不断再生。在魔力流窜下,逐渐模糊的意识先是感受到四股气浪吹来,接着狂乱的魔法之风停息,罗夏终于停下了术式。
洪堡大师赶紧为罗夏疗伤。
“你小子够拼的。呐,见到为师帅气登场有什么感想?”
罗夏的身体不适虽然被调理过来,但他的精神也疲倦到了极点。少年看了眼卡诺,看了眼周围的参天大树,快要失去意识前胡乱回了句:“植树节,如果有比赛派我去,稳赢。”说完就睡了过去。
“什么和什么玩意!”卡诺对罗夏施加了个浮空术,然后交代卡文迪许给罗夏套进睡袋里别着凉了。
“亚历山大·冯·洪堡。”
“莱昂纳尔·卡诺。”
两位大法师握手,继而开始商讨后续的问题。包括神孽胚胎的遗骸、精灵村落的藏书,两方要确定哪些联合研究,哪些归属繁星之塔、哪些归属森之塔,以及如何上报魔法行会。
罗夏在梦境里。
“说好的干完活咱们就散伙,怎么又跑我梦境里?”
罗夏走在森林某处某时的溪水边,他不确定这里是真实的,还是德律雅茨记忆中复现的。小溪的水流很平缓,因此清澈见底,还能看到树叶与罗夏的倒影。
前方的树林中走出一位美丽的女性,她的样貌应该是来自大陆南方,一袭素色的长袍和触及地面的披散长发,手上停着蓝色的甲虫。
“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在梦中相见了,不必这么绝情吧?”高挑的少女赤脚走在溪流的边缘,轻盈点过长着青苔的石块向罗夏走来。
罗夏能感觉到那是德律雅茨的气息,但是这个形象,还有年轻了许多的声音都让他不是很适应,不光如此,语气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高深莫测的姿态,更像是农家的少女。
我鹿头怪去哪了?
他还是回答道:“我还绝情?拉来了三个大法师给你当打手,满意了?”
对方点头:“如果没有转机,我曾考虑过与那神孽同归于尽。本来我就死去过一次,为了森林再失去一次也没什么。你可知道,‘德律雅茨’不是神的名,它的含义只是林中少女罢了。阿雷苏莎、达雅.我还有很多名字。”
“而且伱还有别的形态。”
“不错,除了人类少女,树精也是我最原始的形象之一。而维达尔是我阳性的化身,也是最强神力的体现,代表了无情、无言、不灭的自然,可以催动雷雨与风暴的力量。还有你我最常见面的面貌,是吾道尽头承接万灵信仰的化身。”
在溪流的倒影中依次闪过身着鲜翠叶的妖精、沉默严肃身着皮革和铁靴的战士、鹿首人身的祭司
林中少女边说着边逐渐接近罗夏,几乎到了脸贴脸的地步:“不说这些了,时间紧迫,我是来感谢你的。”
不是,老衲是要当魔法师的男人,这样不太好吧?
少女伸出手抓住少年的胳膊,然后.
罗夏感觉自己获得了一个加速度,并且身体作抛物线运动的同时脑袋以质心为圆心作圆周运动。
说人话就是自己被德律雅茨抛了出去,打了个圈头朝下扎进溪水里。
我.你.罗夏的粗口还没爆出来,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慑。
其实他见过,在晋升中级法师、接触秘契的时候。依旧是那片浩瀚的星空,蓝、紫、红组成的光团不断运动着。和上次所见不一样的是,这次罗夏没有看到不知名存在的投影,在星空的正中是一对超巨形天体。
一颗是巨大的白炽光团,一颗是大小相近的黑洞。祂们不断围绕着两心连线的中点旋转。
在运动中白炽天体向外喷吐着物质、光、热,以及.罗夏的直觉告诉自己,还有巨量的以太,而黑洞则不断吞噬流动的星体和光芒,恒星在它的视界里不过是尘埃。
这个世界的源头与终点在共舞,不断扩散出螺旋嵌套的痕迹,那是空间与时间的涟漪,是物质和以太的湍流。
“你怎么一下跃升到这么高了?”德律雅茨的声音传来:“可别被发现了。”
言毕,罗夏感觉有一股力量拉扯着自己往下沉,一阵溺水的感觉过后,视野中的景象再次改变。
星光变得朦胧,似乎变得很遥远,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倒悬的“树”——无尽主干高悬,往下不断分叉、交织。这些路径的交点很多,但是大致都按一圈一圈地分布。
罗夏粗略地数了数,从主干到最后的支端,可见的交点簇围出了十六环,有无数光点从主干向支流穿梭,有的会在某个交点停留。越靠经主干,交点越少、明灭的次数也越稀少,而最外圈的几环巨量的光点涌现、交点无尽地闪烁。
“你第一次跃升的地方是世界本源的所在,名为至高天,也有驱灵者、哲人称其为原相层。而现在我们所在的是象征界,也被旧帝国前的学者称呼为原典层。”
罗夏能感受到有几条支路和他有所呼应,其中有一条比较粗硕、分支众多的通路他一眼所见就明白过来——它对应着“魔力掌控”。
“你现在眼前所见,揭示了魔法、神术以及一切世界动力的真相。”德律雅茨停顿后补充道:“部分真相。”
第100章 有局限性的真相
“部分真相?”罗夏认为德律雅茨强调的是最后一句。
“没错,我不想让你误入歧途,认为这就是魔法的全部,它只是我们从象征界看到的剪影。就像一棵树,当你在地面看它和俯瞰,树还是树,但你看到的形态截然不同。”
“我大概能明白一些。”显然魔法要实现有条件、代价和规律,而现在所见的倒悬之“树”仅仅反应了法术的源流演化和现在的运行情况。
“如果伱能记住这幅景象,或许会对你未来的道路大有裨益。据我了解,自沉默时代后就鲜有凡人抵达这里。原本这里应当能见到诸神意志”德律雅茨望了一眼,但是所处的空间只有祂和罗夏。
“所谓沉默的世代,或许诸神确实是不在了。我,不过是旧日中复活的幽灵。”
“也可能成为新时代的神灵啊。”罗夏想起神话学中关于维达尔的传说,祂和兄弟瓦利将是诸神黄昏后新世界的新神。
德律雅茨没有接话,淡淡地说:“此地还是有伟大意志审视,我们不宜久留,走吧。”
涟漪溅起,他们再次回到溪水边。
罗夏想到一个常见的说法:“我们在物质世界常说的‘帷幕’后面,就是象征界吗?”
“我们所处的世界、包括诸次级位面,是象征与实在的交汇地,两方渗透和混合地方。这个渗透的过程就是物质面的存在思考、想象和引动奇迹,而象征界的存在以奇迹的形式向物质面投射,于是有了魔法和神术。
所以当你只是在主位面试图‘穿透帷幕’,看到的也仅仅是象征投射后的结果,以及魔力运动的轨迹,比如有人可以看到森林的精魄,但本质上它们与我们生活在同一片空间里。
只有穿越不定尘埃的阻挡升上到星界,或进入星界中诸神的神国,它们才与我们看到的原典层互为对应,共同被笼罩在至高天之下。事实上,我们方才进入原典层必然会在星界留下投影,反之也一样。就像一面镜子,只不过它不分内外,哪一边都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