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歇利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叠会议议程,放到了强尼八世的面前。
强尼八世将那张纸凑得极近,缓慢地阅读。
“冕下,教会对于这位圣孙的反应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心中左右权衡,歇利还是说出了这番话,“现在铠木行省兴起了抓短毛的热潮,不少正常的武装农甚至商人市民都被领主趁机逼得破产了。”
“我会不知道吗?”强尼八世将议程表丢到一边,“圣孙,哼哼,这跟格兰迪瓦那套天使转世的论调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格兰迪瓦有着法兰人和法兰王室的配合罢了。
在千河谷这件事上,为什么格兰迪瓦和咱们媾和了,不就是被那個愚蠢农夫吓得心虚吗?他越心虚,咱们越要闹大。
他被他自己之前说要严惩的态度架在那了,不可能反过去说放松对短毛的抓捕,他正被架在火上烤呢。”
除此之外,强尼八世推波助澜还有一个原因,他能感觉到那无上的存在,好像注意到了这位“圣孙”。
这让他感到恐惧,哪怕是号称天使转世的格兰迪瓦,都没能引动祂的注意。
只有历任教皇才知道——祂真的在看着人间。
可祂什么事都不管。
只有教皇交接,戴上那顶神圣冠冕的时候,才会感觉到一丝祂的存在。
这同样是他为什么确定格兰迪瓦是骗子的原因,因为他没能激起祂的任何反应。
假如格兰迪瓦能引起那存在一分一毫的注意,强尼八世都不会将他提拔进入红衣主教团。
没顶住压力和诱惑,是强尼八世最后悔的事情。
他当时面临着风车地战争的后遗症,如果没有法兰教士们的支持,他害怕自己将会成为第一个将圣座城玩破产的教皇。
可要是能预料到今天的情况,他就是丢尽了颜面,都不会让格兰迪瓦踏进这神圣的城市一步。
强尼八世抚摸着自己臃肿的腰腹,当他按压下去的时候,那凹坑几乎不会恢复原状。
格兰迪瓦猜的不错,他剩不下多长时间了。
“千河谷是咱们北方教会最稳定的财源之一,抓短毛不能影响千河谷的正常运转,下令,叫他们平息粮价。”
歇利立刻掏出羽毛笔,在纸上写起了教皇谕令。
经过数百年的经营,千河谷本土瑞佛兰德人[帝国官方称呼]的势力渐渐退守山地,富饶的平原地区则把控在教会手中。
强尼八世能从法兰人手里抢回教皇之位,就是靠千河谷进行大量利益交换。
在平原四郡中,单一个霍塔姆郡有120万人,能为教会带来十数个主教院长和上百个座堂教士职位。
教会在霍塔姆郡的收入,每年都有10万金镑!
侍女端着粉盒,将含铅的化妆粉扑在强尼八世满是老人斑的脸上。
“今年千河谷的夏税还没交,那些该死的瑞佛兰德人则叫嚣着要起义。”拿起谕令,强尼八世咳嗽了一声,“尽管我并不欣赏康斯坦斯处理胡安诺的方式,但他的当机立断,却是给咱们争取了不少时间……歇利,把衣服拿给我。”
“要是千河谷人真起义了该怎么办?”歇利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了教皇的圣衣。
精致的针脚,缝出了繁复到眼花的秘文纹路,衣服下的香炉中,正将浓郁的焚香沁入衣服的每一根纱线中。
“胡安诺死了,唯一值得忧虑的就只有那个小丫头。”
教皇站起身,任由侍女们上前,为其将衣物系好,他平静地说道:“有我们的夏尔在,她顶多拿下几个山地郡,只要平原四郡不丢失,咱们就没多少损失。”
“那千河谷的夏税还能拿到吗?”
“估计不太可能,今年估计能收一半,往后近三年,就算是想要收,估计都收不上来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歇利轻叹了一声。
强尼八世则不言语,他清楚地知道,英诺森大坝的崩塌,就是因为自己的改造。
那些该死的贵族和教士,与他派下去的使者同流合污,不仅没能改造好英诺森大坝,甚至导致千河谷如今的动乱。
在这件事上,格兰迪瓦还真的是什么都没干。
这本来影响不到大局,偏偏支持强尼八世的莱亚老国王中风病倒,在新王继位前,莱亚人的注意力都放到可能的内战上去了。
在莱亚王国的政局稳定前,他从莱亚地区得到的支持都会大减。
这样下去,真的要把教皇之位还给法兰人了,甚至是空位了三十年的皇帝之位,也要连带着一起还给法兰人了。
强尼八世忙活了一辈子,眼看着就要回到原点了。
“难不成真的是主佑法兰人?”强尼八世的话语甚至有些凄凉。
“冕下,您可千万不要这样想。”歇利大惊失色,轻轻拍抚着强尼八世的背,“如果主佑法兰人,何必让您当上教皇来纠错呢?”
“歇利,你的前途无量。”颇有些感慨,强尼八世扶住他的肩膀,“你一定能得到一个红衣主教的位置,可那道谕令可能并不会出自我手了。”
歇利搀扶住了强尼八世:“您还是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我只有三年了,或者两年的时间。”强尼八世透过窗户,眼神几乎要穿过墙壁和群山,落在莱亚王国的王都——长歌城。
“主啊,请原谅我,我不得不赌啊。”
第146章 涌泉宫之变
帝国历1444年11月7日凌晨。
长歌城。
王宫的围墙上,一条火把组成的长龙,几乎要将这方小小的天地给照得透亮。
疏落的树影在火光中,投射在枯黄的草地上,青葱的常绿篱笆墙上,已经沾染了几滴鲜红的血迹。
在涌泉宫门前的花园广场上,已经闻不到金线菊的香气,只有浓郁的血腥味。
自从百年前的燃冬政变后,这还是这座金碧辉煌的王宫第一次再次浸入鲜血。
自从金雀黯然从天秤王冠上跌落,来自荆棘原雾堡的寒鸦已经安稳地传承了三次王冠。
这仿佛是涌泉宫的诅咒,逢四必血。
长发被汗水所纠结,披散在肩头,英柏拉头盔上的三根盔缨羽毛已经折断了两根。
他的骑枪早被折断,身边的诺恩卫队骑士也只剩下十余人,而在他四面八方的围墙上,近百名精锐长弓手正将羽箭瞄准着他们。
锃亮的箭矢上倒映着英柏拉面前的近百名超凡骑士和二百名斧枪手与长戟手,在那些超凡骑士的身后,是七八名驱魔级别的修士。
在更遥远的前方,涌泉宫赖以成名的雪玉长梯上,他的弟弟吉尼吉斯在一名传世司祭的陪同下,冷冷地望着这边。
他们的脸庞一半隐藏在浓郁的黑夜里,另一半则在火光中荡漾。
“你们违反了神圣的誓约!”英柏拉的怒吼声将火把都震得摇动,“你们这些修士,怎么敢参与到王政中!”
在教会弥合了南北大分裂后,与三大王国签订了神圣誓约,它至今仍摆在教皇宫的门口。
那座大理石方尖碑上,刻满了前人字字血泪的痕迹。
但如今四百年过去,风雨将大理石方尖碑上的文字渐渐磨去,人们或许早就忘了那是怎样刻骨铭心的教训。
“……在圣父的注视下,我等一致同意,任何来自教会的超凡力量都不该介入王位的继承……”
“……背弃此誓,愿我等灵魂永沉深渊,肉体化为虚无,子孙百世永受诅咒之苦!”
吉尼吉斯面无表情,平静地站在护卫的身后,看着被“父亲”深夜召来的哥哥。
“这并非王位的继承之战。”一名口才伶俐的侍臣走上前,“这是对叛乱王子的平叛之战!”
“我是应召而来!”
“如果应召而来,何须骑着战马,戴着头盔,难不成从您的庄园到王宫这短短的一段路上,有什么可怕的土匪吗?”
“哈,我为什么穿甲而来,他吉尼吉斯不知道吗?”英柏拉将瞪如牛铃的双眼怒视着围墙边的那些敕令骑士,“背叛者,你们会下火狱的!”
被他的目光扫中,那些敕令骑士有的羞愧地低下了头颅,有的则丝毫不惧地迎着他的目光。
他进入王宫携带的五十名敕令近卫骑士,是为了保护他免遭吉尼吉斯的毒手,可现在看来,反倒成了他的罪证。
“我的哥哥,我的英柏拉啊,您太莽撞了。”吉尼吉斯的声音在呼吸法的加持下,穿透空气来到英柏拉的面前,“只要您认罪,您依旧是我的哥哥,您仍旧能获得一个伯爵乃至公爵之位。”
“父亲呢?这是父亲的意思吗?”
“帕帕睡得很安稳。”吉尼吉斯今年大约才二十岁,可声音却是无比的沉稳,“看在弥赛拉的份上,你已经伤透了他的心,就不要再打搅他的安眠了。”
“吉尼吉斯!你撒谎!你该死啊!”英柏拉暴怒的吼叫声仿佛风暴,一名九段呼吸法骑士的声音远超常人能达到的极限。
“你说是,那就是吧,不狡辩。”吉尼吉斯仍旧是那副平静的姿态。
好像他面对的是一个死人。
夜风将树叶吹得沙沙响,弓弦绷紧的声音显得那么清晰,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
环顾四周,星夜的灿烂之下,背后只剩千斤重的王宫宫门,面前却是将近三百人的军队。
其中还有一百个丝毫不输他的敕令骑士。
“哈哈哈哈哈——”
英柏拉自嘲地大笑起来,他所有的莱亚人骑士都背叛了他。
到最后,结果仅剩这些来自母族的异族诺恩骑士还忠诚地守卫在他身边。
“Heghlu'meH QaQ jajvam.[诺恩语:黄道吉日今宜死。]”
用诺恩语发出最后的战吼,英柏拉举起手中的骑士剑,排成了锋矢阵的锋尖朝着那上百名超凡骑士冲去。
“no'Daj ghompu'meH jaghmaj yIngeH![送我们的敌人去见他们的祖宗吧!]”
马蹄声中,诺恩骑士们怒涛般的吼叫紧随其后,朝着台阶上的吉尼吉斯冲锋而去。
刹那间,弓弦弹动声连连响起,上百只羽箭笼罩了骑士们的头顶,箭矢撞击在白晶钢板甲上发出了清脆的叮当响声。
这些箭矢大多数时候都会被弹开,顶多在盔甲上留下一个白点。
哪怕是某一支箭矢不小心插入了盔甲的缝隙中,都会在丝绸内衬和武装衣中被卡住。
十余名骑士,每個都被射得如同刺猬一般,这可根本不影响他们的行动,甚至他们的速度都没有丝毫地减慢。
火光在他们的盔甲上流动跳跃着,马蹄踏在地面似急促的鼓点。
在英柏拉的领导下,十数名超凡骑士杀入了斧枪手和长戟手们的阵列。
拥挤的步兵阵列中,当先的几名斧枪手直接被撞得从人群中飞出,撞倒了好几人后,又在地面滑行了一段,才痉挛着死去。
长剑崩碎了探来的长戟,英柏拉对前一声怒吼便能震碎前方三四人的耳膜,马蹄前跃,踏碎了士兵的脑袋。
可就在这些士兵用生命拖慢英柏拉等人的脚步时,吟唱声却悄悄响起。
“我等天上的万物主,其名尊为圣……”
“你的威能行于天空,您的旨意传于地下……”
在吟唱声中,那七八名驱魔修士分成两组,分别念着不同的祷文,他们低垂下脑袋,兜帽的阴影遮住了他们的面庞。
他们的双手交叉抱拳,半透明的光焰从他们身体表面升空,雾一般弥散向前。
这些光焰爬上了骑士们的盔甲,渗入了他们的身体,沉重的盔甲变轻了,马儿喘着粗气,肌肉甚至都膨胀了几分。
如果仔细看,能够看到在光焰中马蹄缓缓升起,距离地面竟有一寸之高,凹坑和石块不再能阻挡他们的前进。
当英柏拉从人群中冲出时,他的身边只剩十名骑士。
不在的那些,基本都是侍从骑士或方旗骑士,已经被长戟拉下马,正在与士兵们步战。
“吉尼吉斯,伱该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