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不管成不成,在大雪封山前,这次所谓的永租权改革都别想推进,甚至会倒退。
一整个冬天,足以让整个千河谷的贵族联合起来发难了。
到时候,要么就是双方内战然后双败,要么就是暂缓山地郡改革,双方互留面子,改改称呼得了。
阿德里安已经得到了一位伯爵的口头承诺与誓言,一旦山地郡的永租权改革撤销,附近8个庄园都会归他,甚至能封他一个男爵。
为了掩盖这一点,他还故意伪装成不理世事的醉汉模样,就是想要麻痹安塞尔和事后脱罪。
只可惜,还没等局势继续激化,他自己的家都要被偷了。
而且不只是他自己的家,除了梅森教区外,附近的各个骑士都来信哭诉,表示自家庄园和农夫被恶毒的羊毛纺线腐蚀纯洁心灵了。
大家都在害怕,觉得如果此时不发动以后就没机会了,阿德里安就正好顺水推舟决定提前。
按照计划,梅森教区先起义,然后集结到一起,靠着对地形的熟悉流窜到他所在的教区来。
接着他们要杀死圣孙派来的修士,而庄园骑士们为了“保护平民”,不得不裹挟山民们与他们合作。
只不过阿德里安此刻心中隐有惴惴,原先是一个月甚至是半个月的作战时间。
这样贸然拉长到一个半月,他们能抵挡住救世军的攻势吗?
不过不要紧,只要救世军对山民们出手,他们所谓“慈爱信民”的金身就破了。
对,就是这样。
阿德里安沉思间,原先还在叫唤的汉德森悄悄站起,犹豫良久才开口道:“阿德里安阁下,这是掉脑袋的事情啊,去了平原后,每年15金镑挺多了,您何必如此呢?要不……算了吧?”
原先低头的阿德里安猛地一抬头,他看了汉德森半晌,忽然失声笑了起来。
“算了,你叫我怎么算了?”阿德里安捏瘪了手中的鎏金铜杯,“我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庄园,那墨莉雅提一句话就要夺走?”
说到此处,阿德里安咬住了牙齿,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我在芒德郡的战争中多少次看见了死神,好几次都是从尸体堆里爬回来的!
你看看,我身上有多少伤疤和暗伤,每到梅雨天骨头眼子里都会痛,我要的是什么?我做了这么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可最后划分领地的时候,就因为所谓的‘武艺不精’和‘严重酗酒’把我给刷下来了。”
嘴上说着,阿德里安一步步朝着汉德森逼近,甚至面孔都变得如同魔鬼般通红狰狞。
看到骑士走来,汉德森甚至被他吓得跌坐在了地上。
这位终日酗酒的骑士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我知道,我知道不可能所有山地人都去平原郡,好,为了骑士的荣耀,我回家,我不争也不抢!
我就想在自家庄园待着,冬天去芒德郡或诺恩王国过冬,买几件瓷器放在宅子里,每年就安安稳稳的。
可他们连这点权利也要剥夺!什么狗屁百户区,什么狗屁永租权,他们就是要剥夺骑士的荣耀!
他们自作聪明,以为用百户区和永租权就能骗到我?用15金镑就能收买我?
我告诉你,芒特斯家族从一百年前就是这个庄园的领主,一百年后也得是!”
阿德里安的声音夜枭般在昏暗的小屋内回荡,而原先蛮横凶狠的汉德森则是缩在角落,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在喊出这句话后,整个猎人小屋都陷入了寂静,只有窗外越来越大的雨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十几秒或许是十几分钟,窒息的沉默才被阿德里安拉动椅子的刺耳摩擦声打破。
幽暗的烛光照在圆木墙壁上,将墙壁上的挂毯和毛皮照得清清楚楚,当阿德里安说话时,连烛光都跟着摇动起来:“这段时间,你要做两件事。”
原先缩在墙角的汉德森立刻跳起,做出一副躬身听令的姿态。
“第一件就是借着他们延迟交付时间的这段时间,尽量减少新加入那个镰刀兄弟会的人,第二件事就是查清楚,到底有哪些人是那个安塞尔的绝对拥护者。”
“阁下,第二件事倒好说,但这第一件……”汉德森几次交锋下来,吃尽了苦头,早就不像一开始那么普通且自信了。
“用谣言、煽动、雇几个长舌妇,别看他们这么积极,打心眼里,他们还没把那俩修士当自己人。”
阿德里安对这些山民太过了解了,别看现在热热乎乎的就跟亲兄弟似的,真到玩命的时候,不会有人站在他那边的,或者说极少。
山民是既自私又无私的,他们平时能跟人亲如兄弟,一旦真要牺牲,他们可比平原郡的农夫们精明多了。
要不然山地郡的主教们总是给都主教抱怨“穷山恶水出刁民”呢?
汉德森把脑袋埋得更低:“可是我就算是传谣言说薪金没法支付,等真的支付了,那不是起反效果吗?”
“今天是9月11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阿德里安忽然提起了日期,“还有7天就是第二个发薪日,记得那天,把庄园里的人尽量邀请到主宅来。”
先是茫然点头,汉德森仿佛是想到什么,汗毛直立:“您的意思是,主宅外的人全部杀光?”
“只要地在手里,在山地缺地少地的农夫有的是,就算是杀他200人,还怕招揽不到新的吗?”摇动着酒杯中的葡萄酒,阿德里安阴沉着脸说道。
“可是这样的话,剩下的公簿农不会暴动吗?”
“只要你们8户武装农和我站一起,难道剩下的凡人还能翻天吗?我可是超凡!”将一整杯葡萄酒一饮而尽,阿德里安打了酒嗝,脸上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醉酒后的红晕。
“都到这个时候了,这些人已经中毒,必须得杀,不杀——嗝——不行!”
第613章 病
进入9月中旬,正如山民们所说,冰冷的秋雨就哗啦啦地落下来。
这样的忽大忽小的风雨将会持续整整一到两周,在这样的天气里,山民们所能做的,就只剩喝酒睡觉打老婆。
雨水落针般扎在屋顶的茅草上,发出噗噗的脆响。
在这脆响声中,被七八个山民簇拥着,身穿厚重兜帽斗篷的安塞尔半边身子早已湿透,使劲地敲着这间小屋子的门。
“拉洛尔,是我!”安塞尔的声音压过了雨声,“我是安塞尔,开开门。”
雨声中传来脚步声,随后柴门便被拉开,拉洛尔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满是倦意与疲惫。
他看了安塞尔一眼,反倒惊奇地问道:“安塞尔修士,您怎么来了?这天可不好跑啊。”
“这几天你都干什么去了?这都9月14号了,昨天纺线的发薪日你都没来,到底怎么了?”
拉洛尔低垂着头,似乎不愿回答,但看到安塞尔满脸的严肃,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侧身让开了门:“您还是进来吧,修士。”
一股混杂着湿土和酸腐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安塞尔不由得皱了皱眉。
其余几名山民则是鱼贯而入,就待在了院子里。
他快步走到屋子内,只有一盏油灯微弱地摇曳着光芒。
安塞尔环顾四周,很快就看到了屋角的木床上躺着一个人影。
他走近几步,却见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女孩,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毫无生气。
他刚想开口,却听到拉洛尔粗声呵斥,将哭喊着的小儿子踢到了屋外:“别进来,出去!”
安塞尔皱眉看向拉洛尔:“这是你的……”
拉洛尔用力关上院子的门,走到霍恩面前,眼神麻木地低声说道:“我的大女儿,今年十五岁。”
直到此时,安塞尔才知道为什么拉洛尔这几天都没有出现在教堂了。
深吸了一口气,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蹲在床边,仔细查看女孩的情况。
她的双臂瘦得只剩皮包骨头,额头滚烫,嘴唇却干裂得渗出血来,再询问拉洛尔两句,安塞尔就已明白这是痢疾。
站起身,他皱着眉头看向拉洛尔,语气中已经隐隐带上了怒气:“多久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拉洛尔靠在墙边,眼中满是血丝,嗓音沙哑:“快三天了,她彻夜纺纱受了凉,拉出来的全是血水,就算跟您说又能怎么办呢?”
“买药啊,能怎么办?”安塞尔抬头看着他,甚至是难以置信,“有病就买药治啊。”
拉洛尔沉默片刻,苦笑一声:“我们连吃饭都勉强维持,哪有钱买药?
再说了,普通的病买药就算了,可这是痢疾,有药都不一定治得好,除非修道院的修士们用神术,可我哪儿付得起钱呢?
我们山民一辈子,病了就是命,认了。”
“不是,这是你女儿啊!”安塞尔都被拉洛尔的话说懵了,平原郡的人自然会有家人得病,也没说不治啊。
尤其是圣械廷的教廷建立后,各个僧侣和巫医都被要求去乡下巡回就诊,哪有这么硬顶的。
跟来的几个山民没敢进屋子,只是站在屋檐下跟着点头。
甚至有人低声道:“不是我们不想救,几百年来,山里人不都这么过的?生老病死,哪能强求。”
“我们早就习惯了,挣扎又有什么用?”另一个山民叹了口气,目光暗淡,“小孩子生病,这事儿年年有,有些事情,咱们改变不了的。”
安塞尔环视了一圈,看着这些人麻木的表情,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些人:“你们不是最看重亲情吗?”
没有人回答他,回应他的只有一阵阵苦笑。
甚至还有人在嘀咕:“总不能为一个人饿死全家人吧?”
对于山民来说,死亡总是伴随着人的一生,小时候父亲冻死母亲饿死,长大了妻子难产死儿女得病死,出去猎狼说不定就被魔物咬死。
平原郡的人们还有黑市和药剂,可山中的人们有什么呢?
就算是有钱了,他们还是买不起药,至于教士们更是没有指望,他们只会推销神术,一次3金镑的神术。
哪怕是武装农,给家中小孩或成人看一次病都能看破产。
在拉洛尔眼中,就算是安塞尔能安排3金镑一次的神术,那些僧侣也不会在如此暴雨的天气跑到山里来的。
一旦山洪暴发或者泥石流拦路,就算是僧侣都不会得到圣主的眷顾。
“哼哼哼!”安塞尔都被众多山民气得冷笑起来。
“您不懂……治病的钱都够买新老婆了……”院子外的山民还有人在犟嘴。
不管这些异议,安塞尔站起身来,转头看向布莱森:“去取些糖、盐,再找点干净的水来。”
布莱森一愣,下意识问:“要糖、盐和水干什么?”
“至少能缓解脱水,稳住她的情况。”将火盆拉近,安塞尔可不管你这那的,继续指挥道,“否则她熬不过今夜。”
虽然无奈,但布莱森只能点点头,跑出屋去,淋着雨去了外间,很快,他就从驽马挂袋中取来一小包粗糖、一撮盐和一囊清水。
安塞尔迅速将糖和盐掺入水中,用木勺搅匀,然后小心地舀起一勺递到女孩嘴边。
“喝下去,别怕。”他温声说道,“哥哥很快就会给你带药回来。”
张开半只眼睛,女孩瞟了一眼父亲,拉洛尔被这一眼瞟中,整个人如同打摆子一般颤抖起来。
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糖盐水,女孩微微挣扎着,但最终还是在安塞尔的安抚下喝了一小口。
她想活!她还想活!
拉洛尔和周围的山民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人说话,只是默默地低下头。
“布莱森,你和拉洛尔看着她,每隔一段时间就给他喂糖盐水。”安塞尔的命令在其他人看来,就是无谓地挣扎,可他仍旧我行我素地下着命令。
“你们就在此地不要走动,院子里不要有人进进出出,除了看护的人,不要和她有肢体接触,我去找上级修会弄药。”
“安塞尔修士……”布莱森迟疑着开口,“雨越下越大了,山间的小溪与泉水说不定会爆发山洪,这时候出门太危险了。”
“我最危险的时候,是从屋顶跳到了骑士的马背上。”安塞尔一边重新穿戴斗篷,一边朝着身周的人吩咐,“这点危险算什么?”
“就算您从乡堂教堂那取来了药,以她目前的状态,估计撑不到你回来啊。”几名老山民劝说道。
可安塞尔仿佛没听到一般:“布莱森,叫人把我毛驴牵来。”
要是认命的话,安塞尔早该饿死在贞德堡城外了。
当时要不是圣孙冕下收他做孩儿军,此时的他已是路边一具枯骨。
“当初我也是痢疾,当初我是濒临死亡,怎么我就没死呢?圣孙不还是把我救活过来了吗?”安塞尔执拗地穿着雨披斗篷,“圣孙怎么救的我,我就要怎么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