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贴在车轮旁,老拉弗丝毫不管几步外伸手求救的伤兵,只是默默将一只硬木杆箭搭在了弓弦上。
面前的草叶震动起来,长矛刺穿了阻拦的十队长,挥舞成银亮旋风的弯刀掠过新兵们的胸腹与后心。
坚硬的冻土上,马儿咴儿咴儿地叫着,长矛与弯刀撞击,火星四溅。
驻守的老兵和勇敢的新兵都拿起了武器,开始与这些偷羊贼厮杀起来。
从马车底下看到马蹄快速逼近,老拉弗弓下了腰,就像是曾经他躲在冰窟窿里装死引诱森林狼。
“掏粪佬!”
先是矛尖,再是马头,最后便是碎石原骑兵的靴尖。
老拉弗蹬起的速度震翻了霜雪,弓弦弹动,一只带着残影的箭矢旋转抖动着,精准地射入了那骑兵没有保护的大腿。
那碎石原偷羊贼惨叫一声,一时失衡,下意识扯住缰绳,减缓了马速。
老拉弗立刻扑了上去。
右手探出,仅差分毫地扯住了偷羊贼的衣摆,本就失衡的偷羊贼居然就这么拽了下来。
可这偷羊贼却是有一股狠劲,反手拔出了弯刀,一刀就剁向了老拉弗的天灵盖。
老拉弗自然是避让,但右手却是死死抓住他不放,跳上去便想掐他的脖子。
可那偷羊贼一手抓住了老拉弗的领子,膝盖顶着老拉弗的胸腹,居然直接借力将他甩了出去。
后背重重落地,老拉弗痛叫一声,捂着后腰,整个腰腹前抵,疼得都痉挛起来。
“啊,该死的日羊佬……怎么会是超凡……”
那偷羊贼支着弯刀,露出了狞笑,他喊着老拉弗听不懂的碎石原方言。
老拉弗喘着粗气,试图翻身,那偷羊贼却如同青蛙一般,不等站起就扑了过来,压在了老拉弗的腰上。
两人在冻土和枯草上厮打着,脑门和手臂在嶙峋的碎石上撞出了一个个血红的伤口。
明明是老拉弗先手,却居然被这偷羊贼给压制。
此刻的老拉弗是又惊又怒,这些偷羊贼就是碎石原特色土匪,专门靠偷抢牛羊与驴马为生。
别以为土匪战斗力就强,先前霍恩在洞窟密林的剿匪就证明了——只有一小撮强,大多数甚至还不如民兵。
可眼前的偷羊贼战斗力显然是迥异于常人,不仅有超凡,甚至还有精湛的超凡武艺。
被那偷羊贼死死压在身下,不管老拉弗如何憋红了脸用力,都难以阻挡颤抖的弯刀离脖子越来越近。
还好,先前那名被老拉弗从马车顶拽下的少年新兵反应了过来。
这个来自霍塔姆郡的少年像山猫般窜出,噗嗤一声,锈迹斑斑的匕首即刻从后方刺入偷羊贼的后心。
咬牙反拧着匕首,那偷羊贼发出了凄厉的哀嚎,他后脚踢出,将那新兵踢翻。
但卸了力的偷羊贼却是难以压制老拉弗的反抗。
夺过了偷羊贼的刀,在充满腋臭味与羊骚味的狭窄空间里,弯刀反手割过偷羊贼的喉咙。
温热的血溅在老拉弗脸上,沉重而愕然的尸体一下子压在了老拉弗身上。
“赞美圣风!”
在老拉弗终于吐出一口气的同时,瞭望塔终于传来怒吼。
鹰隼炮的炮口缓缓转向,发条铳的齿轮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荒原羊匪的首领突然勒马,准备逃跑,可铁砂与铅子组成的扇形风暴已经笼罩了他们。
趴在马车后头,铅子横扫过高人一头的偷羊贼,这些土匪们如同被冰雹击打的草叶般颤抖着。
温热的鲜血泼洒在冰冷的岩石上,瞬间凝结成了暗红色的雪晶,几乎要与红色的龙血苔融为一体。
“呜啊呜啊(是魔法弩!)”
“呜呼(跑!)”
很快,溃退的马蹄声与欢呼声同时响起。
瘫坐在满地麦粒上,匕首还插在尸体上颤抖,那少年新兵翻身坐起,呆呆地看着推开身上尸体的老拉弗。
“你救了我一命,小子。”弯下腰,老拉弗从尸体后心拔出匕首,丢到了那少年新兵面前的草地上,“你叫什么名字。”
军队中尊重有本事的人,别的都先靠边站,因为战场上活下来和胜利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人情关系,那是圣械廷不食人间烟火的高级僧侣们该考虑的事情。
少年似乎才从刚刚的血战中恢复过来,他从草地上拔出匕首,站起身和老拉弗握了握手:“我叫卡勒,老叔您呢?”
“叫我老拉弗吧,我应该跟你父母年纪差不多,你叫我拉弗老叔也没错。”
…………
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声势浩大,但实际的折损只有二三十人,其中超过一半都不是被敌人杀伤。
有被逃跑滑倒的,有被铅子流弹误伤的,还有不少慌不择路逃到了荒原上,被偷羊贼们当作战俘带走的。
剩余的新兵却不能好好休息,打扫战场,包扎伤员,修复木桩尖刺,并举行集体葬礼。
和死者同乡的人要么选择火化后用邮车寄回家,要么选择在南面的山坡上下葬。
一些新兵甚至没来得及登记入营,就已然死在了熊啃堡外。
但对于这座熊啃堡的指挥官来说,这不过就是一个小插曲而已。
毕竟在荆棘园、碎石原与千河谷的三境边界线上,这样的摩擦都只能算是不起眼的小规模摩擦了。
只不过,对于老拉弗来说,在到达熊啃堡的第一天,他的熟识的两名同村新兵便再也回不了家了。
第722章 营房与风力上弦机
“啊,该死!康斯坦斯的儿子!”
看着渗出鲜血的手指,老拉弗连忙将粘着面包屑的手指塞到嘴里。
周围几个新兵纷纷爆发出了一阵阵揶揄的嬉笑声。
老拉弗瞪起眼睛:“笑什么?”
距离先前那场小摩擦已经过去了三天,老拉弗也和这一批营房内的新兵混熟了。
坐在唯一的壁炉前,蜂窝煤散发着滚滚的热量,将豌豆、肉肠碎片和面包汤煮成一锅热腾腾黏糊糊的烂粥。
用布条勉强包扎,老拉弗继续用他指甲缝里嵌着铁木碎屑的手削着黑面包块。
面包像木屑一样哗哗落入汤中,碎屑就混着几滴冻疮流出的黄水一起掉进汤锅。
坐在摊着兽皮的草席上,十双饿得发绿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这一口汤锅。
要知道,在春季化冻前,熊啃堡的物资都会是相当紧张,哪怕是要新兵训练,都给不出太好的条件。
坐在床边,老拉弗环视着眼前的营房,木头搭建的房屋低矮阴沉,十张铺位沿着墙面排开。
鼾声在房梁下回荡,发酵成合脚臭、狐臭与吊臭为一体的酸腐气。
老拉弗不是第一次杀人,但不知道为什么,三日前和那名骑士的厮杀却总是让他遗忘不了。
在那个超凡武艺熟练的偷羊贼身上,他感觉到一阵久违的危险气息,就像是他先前被狼群包围一样。
就在老拉弗怔怔出神之时,铁护胫撞地的声音惊飞了梁上的寒鸦,也惊醒了老拉弗。
新兵百人队教官多诺万踩着饭点闯入,原先横七竖八倒在床上裹着毛毯的新兵们立刻站起迎接。
多诺万的铁手套捏着军法官的名册卷,阴鹜的视线扫过在场的十个人:“你们谁是拉弗·亨特。”
“我是。”老拉弗立刻走了出来,低着头不去看多诺万,“教官大人有什么事吗?”
“不要叫大人,你想让我被随军牧师约谈吗?”多诺万不耐烦地在名册卷上翻了一页,“你杀了一个偷羊贼?”
“额,是的。”老拉弗转身指了指卡勒,“他可以作证……”
“不用那么麻烦,你以为我手里这份名单怎么来的?”多诺万拿起笔在老拉弗的名字后头勾了一下,然后他掏出一枚铁质铭牌丢给了他,“你就是新兵十人队队长,明天就由你把他们带去校场。”
接过那枚铁质铭牌,老拉弗却没有多少喜悦之情。
虽然十队长的工资更高晋升机会更大,但那也得有命拿才是。
老拉弗摩挲着铭牌边缘的凹痕,喉咙发紧,思来想去后,他还是叫住了多诺万:“教官,我有事情禀报。”
多诺万靴跟重重磕了一下地面,转身时目光微眯:“给你三句话。”
“那天我的那个敌人疑似是超凡骑士,其力道和超凡武艺都不是常人可比的。”
“或许是哪家叛主的扈从骑士,这种事情不少见。”多诺万满脸的烦躁,应付一句便要离开。
作为前山地骑士,他是最讨厌新式军队中的这些条条框框了。
“教官……”咬牙再一次喊出声,老拉弗话已出口,却没了后悔的余地,“我觉得应该上报给守城官。”
“你让我为了这件小事打扰守城官先生吗?嗯?”要不是他没有了这项权力,多诺万恨不得现在就剥夺老拉弗的十队长。
“先前我们的军队将碎石原的贵族们打得连头都抬不起来,我是支持进攻碎石原的,我更希望碎石原人真的来挑事。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墨莉雅提殿下禁止我们贸然出击肯定是有理由。
如果他们敢于主动撩拨我们,难道就不怕我们真的对他发动进攻吗?
我敢说,以墨莉雅提殿下的能力,和如今我们千河谷新式军队的实力,不需要半年就能让他们低头臣服!”
“但是……”
“好了,或许他天生神力吧。”多诺万半张脸浸在走廊阴影里,“熊啃堡人少,日子紧张我理解,但不要太离谱。
上周有人说看见双头食人魔,结果你猜是什么?屋檐下挂着的腌火腿!”
不等老拉弗有任何回复,多诺万直接迈步走出了房间,向着下一间营房走去。
“可能真的只是背主流浪的扈从骑士吧。”卡勒上前安慰道。
老拉弗直觉并非如此,但仔细想想,他又不是守城官,天塌了也是守城官顶着。
就是平时得注意一些,别到时候真掉下来一块半块把自己给砸中了。
带着莫名其妙的忧虑,老拉弗在次日清晨准时叫醒了所有新兵。
他们换上呢绒夹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着,穿过钝角弯折的城墙,穿过了架设在壕沟上的铁木栈桥。
风力上弦机在头顶投下旋转的阴影。
本来是不该说话的,但还是有一个新兵没忍住,偷偷上前:“十队长,为什么他们可以用风力上弦啊?”
老拉弗肯定是不知道为什么的,但一旁的卡勒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能脱口而出:“因为他们的山铜发条更薄。”
“更薄?”这回连老拉弗都转过头去,看着眼前的卡勒。
卡勒似乎有些紧张:“重量相同的情况下,山铜发条厚度越小,上发条所需的力就越小,但所需的时间就越久。”
“那击发的时间难道不会更久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卡勒摇摇头,“似乎是靠着齿轮增速吧,你知道的,加了秘银,齿轮和发条都变轻了,应该是和这个有关。”
不少人眼中立刻透露出一丝贪婪,老拉弗立刻喝骂道:“收起你们的小心思!”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转过头,老拉弗更加好奇了,“这难道不该是工程师们才知道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