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汗水与绝望的血水从头顶与脖颈流下,混合着,像小溪般在华美的殿堂地面上流淌。
普利亚诺听见城墙崩塌的闷响,听见冰霜投枪击穿盔甲的脆响,听见门外愈发沉重的脚步声。
垂帘缀着珍珠,普利亚诺将其掀开,最后一次跪倒在圣像前。
他手臂上的泥土,用黄金杯接了一杯掺了圣水的葡萄酒。
戴上三重冕,将额头磕在石板上,背起了从幼年就复述了无数遍的祈祷词。
“我们伟大的主啊,您的灵行于天上……”
花岗岩石弹飞来,砸的整个圣堂抖擞下纷飞的灰尘,可普利亚诺的祈祷声却是越来越大。
“……您见到人世的苦难,却有着无穷慈悲的心怀,去拯救去救赎,替所有人背负了罪孽……”
似乎是石弹造成的偏移,原先温暖的圣堂炕道此刻却是冷了下来,寒气毒蛇般从门口钻入。
“……感谢您的付出,感谢您的的仁慈,感谢您为世人动的刀兵……”
清脆的兵器交击声,混合着绝望的叫喊,更是有着蝙蝠划过夜空的“窸窣”鸣叫。
“……愿您的名永远留存于世间,阿门。”
普利亚诺直起身,等了半天,他却没能得到第五次神谕。
或许神的注视已经完全转移到圣联那位霍恩加拉尔身上去了吧?
他总是将圣联称呼为异端,可在看了霍恩所写的书与辩论后,每每夜回,他偶尔会思考——
会不会在主眼里,教会才是异端?
这个问题只有等到他魂归弥赛拉之怀抱时才知道了。
当血色的卫兵们撬开大门时,他们没能见到存活的教皇,只见到了一具僵硬的尸体。
他僵直地跪在圣像面前,眯着眼,嘴角流出了暗红色的鲜血。
三重冕戴在头顶,是整座圣堂唯一闪着光的东西。
“确认他的身份,把三重冕送给坎昆大人。”
作为历史上第一个攻破了圣座城的食人魔,坎昆的宫殿内安静到针落可闻。
仆人们跪伏在宫殿门口的两侧,颤抖着,根本不敢抬头看。
在栏杆上,每一座头都插着一名高级僧侣或红衣主教的头颅。
这便是那位坎昆将军闲来无事的杰作。
只是此刻这位可怖的食人魔军阀,却是愁眉苦脸地在宫殿中转着圈。
他两条油腻腻的胡子垂下,末尾还扎着小辫,粗直的肉鼻子都有婴儿手臂那么大。
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了猩红的牙龈和发黄的龋齿,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不怪坎昆发愁,对于食人魔来说,王庭掌握着上好的血食,能够压制食人魔生来的诅咒。
倒不是说食人魔没法掌握这些血食,高级一点的食人魔督军都有自己的渠道。
但像坎昆这种边境食人魔将军,却是要完全依靠吸血鬼那边制作的血食。
否则以食人魔日啖活人三百个的食量,坎昆八成要被饿得半死不活。
就在坎昆犯愁之际,宫殿外的台阶上却传来了清脆的脚步声。
这位强悍的食人魔军阀立刻迎了上去,可他恭敬相迎的人,却让门口跪地的仆从们万分惊讶。
一个女人,一个分外矮小的女人。
她穿着精致的镶金高跟靴子,却露出洁白又下垂的小腿肌肤,将整个身体笼罩在巨大的黑袍中。
看不清她的面貌,只有两缕白发从兜帽间垂下。
站在巨大的坎昆面前,她就像是一只老鼠站在一头老虎面前。
“阿妈,阿妈,我打下教皇宫了。”坎昆对着女人露出了讨好的笑容,“我是不是乖孩子。”
女人伸出了手,坎昆立刻跪伏,将脑袋伸到她的手边。
“乖乖,你就是乖孩子。”女人轻笑着,抚摸着坎昆的脑袋,“我最最乖的孩子。”
“嘿嘿。”坎昆原先还在笑,可笑到一半却又笑不出来了,他哭丧着脸,“那王庭那边怎么办?”
“你怕王庭吗?阿妈已经帮你把军队中王庭的钉子全部拔了,这支军队完全属于你啊。”
“可血食怎么办呢?我不是那些大ganggang(食人魔督军家族)的成员啊,我没有血食渠道啊……”
“不用怕,不用怕,你都有军队了,还有我的血卫兵,为什么要怕王庭呢?”
“只要他们不杀阿妈,我可以忍。”坎昆抬起头,两条清鼻涕从肉鼻子中流下。
女人拿出普利亚诺沾血的丝绸法衣,为坎昆擦了擦鼻涕:“那假如他们要杀阿妈你怎么办?”
“那我就去杀他们!”
“这就对喽。”女人拍拍他的脸蛋,“等阿妈拿到了血族圣杯,你就有一辈子的血食吃了,好不好啊?”
“好啊,好啊。”坎昆鼓起掌来。
“王庭那边,就让阿妈来想办法。”女人抚摸着坎昆光秃秃的头顶,仿佛哄睡婴孩般低语,“乖孩子,乖孩子。”
那可怖的,有四米多高,正方形身材的食人魔,此刻却是享受般眯起了眼睛。
因为食人肉而导致的躁狂与痛苦,在此刻尽皆散去,只剩梦幻般的恬静与安稳。
对于食人魔来说,这太重要了。
虽然食人魔与吸血鬼获得了人类难以想象的力量,但却也在莉莉丝失踪后,出现了难以抑制的病痛。
吸血鬼的长寿,代表着触觉、嗅觉、味觉、色欲以及各种欲望的失灵,必须更刺激,才能获得快乐。
食人魔仍然保存有各种感觉,但代价是无法抑制的躁狂与难以填满的食欲,烈酒与烤肉的需求对于他们来说是没有上限的。
进入和平状态后,为什么帝国无人不通王庭,就连霍恩这个圣孙都在暗通王庭?
因为血肉王庭是帝国最大的粮草与贵金属产地,同时也是帝国最大的消费出口市场。
法兰王国一个禁运,就能让吃不到白糖、香料与烈酒的吸血鬼与食人魔发狂。
坎昆像狗一般,伸着舌头,趴在门边,沉沉地睡去,恶臭的口水流了一地。
至于那女人却是越过了坎昆,一步步朝着宫殿内走去。
没有叫仆人洗去宫殿的血污,这个被军阀士兵们唤作“瑟法叶大人”的女人缓缓走向高高的教皇宝座。
在宝座的坐垫上,雕饰着宝石翡翠珍珠钻石的三重冕,正在月光中熠熠生辉。
尤其是那三重相连的橄榄冠冕,更是充斥着亮眼的黄金色。
覆盖着皱纹的手指轻触皇冠,那黄金色便如同滴入红墨水的清水一般,迅速染上了一层暗红色。
原先反射出了点点白色光泽,此刻也变成了红色。
嘴角挂起欢乐的微笑,瑟法叶一个旋身坐下,披风扫过教皇宝座,翘起了二郎腿。
她把玩了一阵皇冠,这才轻轻将其戴在脑袋上。
半晌,她轻轻一笑:“喂,别躲着我啊,咱们可有千年没见了,不想叙叙旧吗?我亲爱的好姐妹。”
第986章 圣座城陷落的余波
1453年年末,窗外的街道上已然增添了几分新元节的气息。
无论穷富,人人都裹着围巾与羊毛手套,哈出一条条白汽,行走在冷硬的街面上。
圣座城陨落在各大报纸热榜挂了两周后,还是逐渐消退了热度。
站在雄鹿室的窗边,德拉万手捧茶壶,透过玻璃窗户上的冰凌窗花,思绪却是不由得飘到天边去了。
这是他进入圣座大厦的第一年。
当年进入弗里克文理中学读书的库什子弟中,他是第一个到达这个位置的。
从广义上来说,整个千河谷人其实都是库什血脉。
但正如先前霍恩所说,经过几百年的混血,纯正的库什血脉与库什民族生活方式已然湮没在历史中了。
所以圣联一直倡导的都是“修士叙事”与“新艾尔人叙事”。
金河乡库什人这个团体,却是慢慢从民族,转变为了地域团体。
他们不仅活跃在军界,在商界与政界都有人涉足,向来以排外和无条件敌视帝国而闻名。
活跃在各个领域的库什人里,最有含金量的一批,就是1445年入学弗里克文理中学的那批库什少年。
八年过去,他们中最年轻的都已经二十岁了。
并且由于前期圣联缺乏识字军官,导致这批年轻人边上学边打仗,才二十来岁都已经是完整经历了两次千河谷战争的老兵了。
当然,德拉万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残酷的战场和复杂的政坛。
就算并非所有人都能通过,但这一百名少年里差不多都有五十人成了才。
以当初年轻一辈领头的两人麦高恩与德拉万来说。
麦高恩与德拉万先是担任勤务兵,后期晋升正式军官。
在第二次千河谷战争中,麦高恩已然是黑冠军的情报官,而德拉万则成为了近卫军的军需官。
不过在战后,与其他仍旧在军队中深造的库什子弟不同,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退役,就读于圣械廷大学。
这是进入圣械廷大学的三条通道之一。
对各中学招生是千军万马走独木桥,通过御前枢机会议提名是重臣镀金。
最后一条路,就是霍恩开给军队的后门——通过竞争压力更小的军队入学考试。
所以圣联政坛内向来有“军务出身”与“政务出身”的区别。
三年的学习后,麦高恩从法学院毕业,而德拉万则从工程学院毕业。
由于圣械廷大学包分配,麦高恩进入了宪兵总队,而德拉万却是通过审核,直接进入了枢密院。
枢密院的职责很复杂,但说白了就是给枢机与高级僧侣们当秘书。
按照圣联的培养机制,枢密院秘书基本可以算是预备高级僧侣了,是青年文官培养基地。
三年学习后,就会被送到乡郡修会磨砺四年。
根据这七年的表现,一般都有留任枢密院、调任实权部门与调任地方正职三条路。
德拉万今年二十一岁,还在学习期的第一年,具体职位是调度司枢密。
调度司职能是传运文书、调度用具。
简单来讲就是跑腿传话、送文件、布置会场、端茶倒水和例会后打扫卫生的。
虽然地位很低,活很杂,但好处是能够列席各种高端会议,能在大佬面前刷脸,增长见识。
德拉万一开始还觉得这个部门相当有意义,能近距离接触圣联的高端政治。
只是在他见识过后,却是有世界观崩塌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