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户区公议就是像邻里纠纷、吵架斗嘴之类的事情,百户长什么的,提一罐牛奶上门调解调解得了。
而像涉及到人身利益纠纷,例如欠债不还、遗产分配、打架斗殴等,便要上镇里的民事法庭。
至于谋杀、抢劫、纵火等重罪与刑事犯罪,就是要到乡法院的刑事法庭提起公诉了。
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歇利便明白过来三级法庭的用意。
这倒不是霍恩为了圣械廷法学生故意创设岗位,而是要厘清轻重罪的界限。
如以前的千河谷,或者说现在的帝国,尽管多次设立地方法庭,可真正愿意去打官司的人很少。
仅有的官司,基本都是贵族间的继承和地权纠纷。
平民为什么不去打官司呢?
就是帝国法院对“罪”的定义不清晰。
歇利望向仍旧呆愣的兄弟俩,从鹰脚湾哥俩的经历就能看出一二。
二人曾经说过因为法院而破产,最终来到千河谷,但根本原因是战争混乱。
直接原因却是1449年三月的公案,兄弟俩因为价钱问题和买家起了冲突。
本来双方行会内部解决,可王国法庭为了筹集吉吉国王的战争经费,非要插一脚。
这插一脚的结果就是,买家卖家都被关入大牢。
这法庭把他们关了大牢,又不审。
就这么关着,叫典狱长和守卫吃贿赂吃了个爽。
双方的家财都快被耗尽了,鹰脚湾的王国法院这才想起来。
至于他们给出的审判,居然是——
兄弟俩帆与绳质量都不过关,属于诈骗。
但买家压价太狠,还扬言打人,是恐吓。
所以双方都要交罚金。
罚金交给谁呢?当然是法庭了。
可此时双方早就因为被抓到监狱关了三年而耗尽家财,哪还交的出罚金?
那买家船主第二天就坐船去法兰了,兄弟俩只好隐姓埋名,逃离了鹰脚湾的家乡。
这就能看出来,刑事案也关大牢,民事案也关大牢,夫妻不和也关大牢。
在王国法院眼里,刑事案与民事案没有区别,都是罪!
刑事案和民事案,依照一种规格,一种法庭来审理。
那监狱里自然是人满为患,除了给法官与典狱长捞钱,没有任何用处。
这就是为什么帝国人不喜欢打官司,往往是在行会内部解决,甚至宁愿决斗也不打官司。
霍恩这法子中,刑事法庭与王国法庭类似,但民事法庭却是分离开。
简单来说,就是民事法庭是不带监狱的,更无人身羁押的。
顶多叫你准时来开庭,不来后果自负。
虽然还是不免吃完原告吃被告的情况,可好歹没了监狱,减少了轻罪犯与重罪犯一个待遇的情况。
不仅如此,圣联还废除了鞭刑以外的所有肉刑,再也不搞刑为艺术了。
当然,契卡除外。
“圣孙,这你也想到了吗?”歇利遥遥看向圣械廷的方向。
整个帝国不敢说所有王国法庭,可起码七成以上,都是鹰脚湾哥俩遇到的这种情况。
大多数时候,只有自治城市的地方法庭能够有效且公平地打官司。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露菲尔惊讶于千河谷居然如此法治,并将其作为宣传名头宣传了四五年。
那有人意识到要改吗?
教廷上下,衮衮诸主教,无数英才学者都曾经意识到要改,提出过要改。
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每年都有人说要改,三五百年了,谁真的改过不了?
轮到圣联这,不用三五百年,三五年内,便解决了这个顽疾。
尽管不敢说完美,却是比帝国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此刻,歇利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圣孙教皇手腕硬,还是圣联白纸好作画了。
这边歇利还在这教怎,定体问,另一边却是听人在喊“船来了,船来了。”
第1012章 歇利神甫你醒醒啊!
梅林镇码头并非宏伟的石砌港口,只是伸入河道的几条粗糙木栈道。
厚重的的杉木板在水中摇晃吱呀,长满滑腻的绿色青苔。
支撑的木桩深深打入河泥,包裹着藤壶和随水位升降留下的污渍带。
平日里这个小码头都是没什么人来的,往往只有野鸟落下。
如果想要人帮着卸货上货,还得临时从附近的村庄雇佣。
然而此刻当船来了的呼喊后,不仅是难民,就连穿着乱七八糟亚麻衬衫与薄呢绒的镇民们都涌了上去。
挤得难民们大骂“又不是你们的船,你们挤什么?”
可人群还是朝着码头涌去,甚至将十来个人不小心推入了河水中。
直到法院中涌出了几个守夜人,这才维持住了秩序。
被人群裹挟着朝着港口行去,萨尼却是低头向沃林开口:“你觉得咱们还要实行原先那个计划吗?”
沃林先是迷茫,神色明暗不定一阵,才咬牙道:“咱们还是去法兰,这圣联不过中转站……”
没等沃林说完,人群便爆发了巨大的欢呼声,将沃林后半截话压了回去。
他抬头观望:“这是在吵嚷什么呢?”
此时,一个白衬衫套薄呢马甲,肩膀上披着半肩剑士斗篷的男子轻巧跳下甲板。
在他身后,则是一名瘦弱的少年,眼眶哭的发肿。
揽住少年的肩膀,男子走到众人面前,满意而热情地挥手道:“诸位,我向各位通报一个好消息,你们很快就能在咨政院公报读到。
经过两年零七个月的据理力争,格里杀父案已经审判。
在我法尔科瓦尔以及咨政院诸多民意代表的努力下,我们证明了,这个好小伙是清白的!
至于事件的真相,我想一定与本地的某望族,我就不说是谁了……”
“温特哈尔家族!”一名镇民愤慨地喊道。
“不是不是,不要乱猜。”法尔科瓦尔一边朝着声音的方向点头,一边高声为温特哈尔家族澄清。
听着法尔科瓦尔宣告案情,旁边的休伊伦却是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这下隔壁乡的守夜人厅要倒大霉喽。”
“为什么?”安瑟伦尽管不太想看他显摆的样子,但还是止不住好奇心。
“其实这件事我们都知道,格里一个连老鼠都不敢杀的人会杀他的父亲?
其实就是温特哈尔家族的人,一不小心把他父亲弄死了,然后又想掩盖,所以栽赃到小格里头上。
格里早就有十几人提供不在场证明,但守夜人那边还是提起了公诉。
这证明了什么?
你看看,从船上走下来的宪兵,那一定是去找那位守夜人长谈话的。”
其实这个案子,远比休伊伦口中复杂,地方新旧势力层层拉扯,反复拉锯。
各地司铎长斗完水利斗财政,斗完财政斗司法,斗完司法还要和本地家族斗人斗法。
这个案子,就是司铎修会和本地家族斗法而产生。
甚至差点闹到了圣械廷至高法庭,交给霍恩亲口决断。
但还好,最终只是在最高法庭,由裁决庭、审判庭与净化庭三堂会审下了结了此案。
“贵族把平民打死了,居然还要打官司?不是路边一埋就完事吗?而且打官司,贵族还败诉了?”
这什么倒反天罡啊,沃林只觉得来千河谷三天,见到的新鲜事,比过去三年都多。
“并非贵族。”休伊伦纠正道,“是曾经是贵族,他们现在也是平民。”
“你削去他贵族的头衔有什么用呢?”沃林都急得比比划划起来,“他还是贵族啊。”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休伊伦摸着脑袋。
其实沃林说的歇利能弄懂一些,只是这绳匠在这方面嘴笨,不好表达。
他本质就是在说,剥夺贵族的头衔与封地没有用,他们本地有着极大的威望。
贵族们长期掌握知识、军事和行政资源,这种长期建立的尊卑关系,不是几年就能消化的。
圣联政府想做的事情,没有他们同意就做不了,那不还是贵族吗?
经过歇利“翻译”,休伊伦才明白,不过他还是一脸不信鄙夷:
“这倒是,不过他们倒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吧?”
在圣联,由于大量与农业相关的特权与封建权力被瓦解,大量不动产被分割。
如今的“贵族”们,顶多只是在民间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富家翁。
原属于男爵和骑士才能用的“先生”,被《圣联大辞典》归类为普通成年人尊称。
至于“阁下”则是对尊长的称呼,而“殿下”与“冕下”只有圣女与教皇才能用。
在真理报和各种话剧以及吟游诗人的潜移默化下,贵族用武力维持的尊卑礼仪体系渐渐被破坏。
哪怕是休伊伦这样普通农夫,都觉得贵族没有那么可怕了。
这反而让歇利感到一丝可怕,一群不畏惧贵族与神明的人组建的国家。
可细想霍恩的手段,他又忍不住叫好。
霍恩看似放纵了这些旧贵族的存在,仍然让他们的影响力遍布地方。
但实际上,却在通过三重法庭不断削弱贵族世家们的影响力。
不用多针对,只需要这套司法体系正常运转,都能一点点剥夺贵族的影响力。
这么削下去,等老一辈死光了,很快就能削掉当地贵族的根基。
怪不得不少当地贵族世家,绞尽脑汁要转型呢。
至于移民去别的国家,想都别想,1449年时,霍恩就趁乱推动了《财产转移法》。
高于5000金镑的资产转移到外国,要交75%的税。
望着鲜花锦簇,被一群人鼓掌叫好的那个法尔科瓦尔,萨尼的视线却是完全被吸引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