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利唐的眼眸里瞳孔微缩,呼吸变得急促,他有些紧张地看向疾驰掠过他的谷地骑士。
他永远忘不了自己经历的盐场镇的大战,戴瑞城的士兵根本没有得到有效的指挥就仓促渡河逃离,不少河间地的士兵在岸边被谷地铁蹄蹂躏的画面他至今犹记。
除了为首的数名谷地骑士有着华丽奢侈的装备和衣饰,身后跟随的征召兵便显得平平无奇,与他平日里看见的戴瑞城农民并无二致。
米利唐直到骑兵远离才肯缓缓站起,他伫立原处,盯着谷地军队行进的背影,发呆了许久。
一声声密林里的鸟鸣把他拉回现实,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抵达他和西奥多爵士约定的地点,那处本没有专属修士服务的无名村庄。
这些村庄何其之多恐怕躲在城堡里的贵族永远无法知晓,也只有走遍七国的大麻雀愿意涉足其中并为村民提供诸如命名新生儿、宽恕罪孽和主持婚礼等传统的服务,为平民服务,旧镇和贝勒大教堂的修士主教也没这个能耐去做。
赫伦堡的农田似乎再次被利用起来,米利唐徒步沿着国王大道向北行走,绿叉河的农民生活的平静是他意想不到的,这群初来乍到的谷地老爷似乎并不喜欢和农民有过多干涉,一股来自深山之中的传统隔阂阻碍着贵族与农民的交涉。
“那群三河人。”
即便是最低级的谷地骑士也用这样的言语来指代他新的领地中勤恳劳作的农民,这倒不是坏事,米利唐看不出特别的歧视,这群谷地人被贫瘠的明月山脉封闭太久,偶见肥沃的平原却不懂该如何插手,只是依照着贵族的傲慢传统,捕捉捕捉偷猎者,依照谷地的传统律法来惩处一些犯人。
这对生活在此处的农民反倒成了好事,而且谷地人严格的土地界限要求和在此方面严苛的酷法让辖内所有的农民和地产主都不得不按照谷地人的划分来耕种,米利唐想不通谷地人为什么对土地的边边角角都看得异常重视,这种重视让河间地本来模糊不明的土地所有权给明朗起来,白纸黑字,甚至还要在七神修士的见证下签署。
米利唐长吁口气,赫伦堡的朦胧轮廓就在密林之后,七国最大最高耸的城堡就是如此,宛若一座小山,视线所及很是接近,但实际的距离却很远。
柯蒙学士的文字里透着急切,阿提斯完全能想象到此时学士焦躁的神情。
威玛·罗伊斯坐在书桌的一侧,倚靠着椅背上的软垫,两眼盯着阿提斯手里的信件。
“符石城的骑士做的?”威玛试探性地问道,他似乎在信件的字眼里看到符石城和罗伊斯的字眼。
阿提斯将手信递给威玛,“新收服的高山氏族与在月门堡的骑士发生了冲突,那名骑士似乎才从赫伦堡回到谷地,的确隶属于符石城。”
威玛皱着眉头,翻看着手里的信件,“这群衣衫褴褛,未被开化的高山氏族”阿提斯轻轻咳嗽,威玛止住话匣,连忙改口,照着信中的描述说,“石鸦部的野人.部众,看上了符石城骑士的战利品,想通过决斗这一明月山脉的文化习俗来获得”
“不愧是重礼节的学士,说话果然文邹邹,这不就是强抢吗?”威玛放下手信,看向阿提斯,眉头轻皱,手臂撑着桌面,隐隐有些用力。
阿提斯并未搭话,只是沉默地看着威玛,右手触碰着鼻尖,缓缓摩挲。
威玛继续说,“野人和骑士打了起来,后来演变成群殴,这简直是违反军纪,他们需要被教化,被七神和骑士精神教化。”他有些愤懑地甩了甩手。
阿提斯的脸犹如铁板一般僵硬在原处,威玛的话语回绕在耳边,他一动不动,只是沉思。
“麻烦事。”阿提斯说,声音很轻。
“教育未开化的野人自然是麻烦事,”威玛头仰在软垫上,摇摇头,他深吸口气,很快将目光放在阿提斯身上,眼神里略带犹豫,“这群野人崇拜一团火,崇拜红袍女”
阿提斯略微一顿,看向威玛,倾听他诉说。
威玛略微抿抿嘴,开口道:“红袍女的确帮我们解决了明月山脉上的高山氏族,但她这身红袍.”他嘴一张一合,欲言又止。
“威玛,你可以直说,”阿提斯的心里略微叹气,自从战事开始之后,自己与威玛似乎渐行渐远,关系并不像从前那样紧密,他舒了口气,露出微笑,“我一向听你的意见。”
威玛只是犹豫片刻,随即说道:“赫伦堡有传言,你与红袍女这个异端红神信徒总是在一起.有些不妥。”
短暂的沉默笼罩在阿提斯和威玛二人中间,赫伦堡仿若将人的声音全部看押囚禁在厚重黝黑的墙壁里,连同阿提斯身处的塔楼,压抑,难以喘息。
一阵燥热在威玛胸前涌出,他并不喜欢这种不适时的沉默,威玛摸不透阿提斯内心的想法和心思,呼吸声也变得有些沉重,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尤为清楚。
阿提斯打破了沉默,“我知道了,回到伱父亲那里吧,威玛。”他看向威玛,眼底里多了份威玛平日见不到的神色,似乎是忧伤和落寞。
威玛点点头,站起身,往楼下走去,离开的脚步声回响在塔楼的廊房里,锁子甲的磕碰声也很清晰。
阿提斯扭头看向薄明的窗外,他在犹豫,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动作迈得过大,许多掩藏的矛盾就如黑色的礁石隐匿于汪洋之下,表面浮有勃勃生机的水草海带作为虚饰。
而等潮水退去,礁石势必重新登岸。
他的手指敲打着书桌,发出规律的声响。
188.第184章 无妄之灾(3)
188.
桌上的酒杯已经见底,巴隆·葛雷乔伊伸手拿起酒壶,再次倾倒。
沙汶·波特利的坚持让他再次陷入沉思,在此之前他已经沉思过太多次,却理不出半点头绪,脑海中只留下忧虑。
他不耐烦地再次握住酒杯的杯柄,将酒水一饮而尽。
“哈~”巴隆发出舒爽的声音,略微轻嗝一声。
自己的盐妾恐怕此时正在床上脱光衣服等着他,巴隆放下酒杯,朝塔楼外走去。
摇晃的铁索桥出现在他的视线之内,巴隆安稳住身子,扶住铁索,向前面的黑暗摸索探去。
这里总没人看守,巴隆摇摇头,自己成了国王之后仿佛一切都没变,什么新的规矩也没立下,大家依旧按旧例办事。
总得改变,巴隆心中暗暗说道。
雷鸣激起的一瞬昼光照亮了派克城摇晃的铁索桥,密布的雨线仿佛碎裂玻璃表面的裂纹,光亮只是一瞬,使得雨景能够瞬间定格在原处,再被昏暗笼罩。
暴风雨冲刷着铁索,雨滴扑腾直落,四溅到各处,也溅到巴隆·葛雷乔伊的脸上。
他面色惨白,头发披散在两边,雨水沾在他棱角分明的瘦削面庞上,仿若刀尖上映射的白光般夺人。
前方落着黑影,人的轮廓。
巴隆摸向腰间,剑柄握于手中,“你是谁?”
暴风雨的声音盖过了几近全部的人声,巴隆只能高声询问,但那人似乎并未听清,沉默地站立在桥索的中央,一动不动。
巴隆抽出长剑,长剑在一瞬时砍断周遭的雨线,溅出水花,像是海怪突然伸出海面的触手,狰狞可怖。
“我警告你.”巴隆浑身忽地瘫软,咽喉像是被海草堵住一般,只留下挣扎的吱唔声。
陌生人走近巴隆,长袍里露出的脸面向巴隆,嘴里轻声说着什么话。
巴隆睁大眼睛,他听不清刺客说着什么,但他凭借口吻能够猜测出
无名之辈?
巴隆的身子被刺客拖拽住,翻滚,坠落,最无力的失重感完全包裹住他的全身。
我的海石之位,我的家族,阿莎
席恩
这些名字堵在咽喉处,只传出可怜的呜咽声。
“扑通!”
巴隆掉进海里,如同石子坠入小溪,水花略微一翻,转瞬又陷入暴风的席卷中来。
就仿佛是一个信号一般,巴隆坠海的这一刻,暴风雨似乎正好收敛了脾性,风浪也渐渐平息。
仰望桥索,先前站在桥索上的刺客已经消失不见,徒留被雨水冲刷击打,看起来摇摇欲坠的铁索横在两座塔楼的中间,空无一人。
海浪渐渐平息时已至晨曦,难得的平静却被惊悸的钟声打破,派克城主堡和血堡的钟声同时响起,人影开始增多,肉眼可见的惊慌在派克城中弥漫开来。
米利唐驻足原地,两手轻轻一拉,身后披风表面掩盖的黑布被揭开,彩虹的图案显露出来,在娇艳的阳光下格外瞩目。
穿过密林,绕过占地广大的赫伦堡,在神眼湖的一处看似荒芜的田野中间,村落的炊烟正袅袅吹起。
米利唐长吁口气,“应该就是这里。”他喃喃自语,按照西奥多爵士的指示,麻雀们的歇脚处应该就在这里。
他抽出长剑,只身进入一人高的野草丛里,用剑背敲打着野草,涉足踏出一条供人行走的道路出来。
走出野草丛,老旧的棕色小旗斜插在土壤里,上面的七芒星图案颜色已经褪得很淡,不仔细看甚至辨识不出。
米利唐停下脚步,三三俩俩的教徒裹着灰棕色的布匹,正合力将盛水的大缸缓慢搬向屋内。
他连忙收回长剑,上前与教徒一道搬动水缸。
教徒们只是简单地看他两眼,注意到他佩剑圆头那亮闪闪的水晶星星和身后彩虹色的披风后便不再留意,腾开一些空间给米利唐方便帮把手。
水缸稳稳地落在房屋的地面上,结板的泥地看似平整坚硬,但依然柔软,水缸的底盘深深陷进去,留下一处凹痕。
正要抬头时,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
“你来了。”
米利唐抬眼望去,眼眸微动,西奥多·威尔斯爵士抱着长剑,两眼看向自己。
“米利唐·戴瑞?”诧异的声音从西奥多爵士身后传来,米利唐眉头微皱,张望过去,熟悉的面孔顿时映入眼中。
“戴丁斯男爵?伱怎么会.”米利唐同样诧异,自从盐场镇战败后沦为逃亡者,他根本就想象不到能够再见到河间地的熟人,尤其还是贵族,更别说面前这个大卫·戴丁斯还是曾富甲一方的贵族头领,戴丁斯家族的财力从不被河间地任何家族小觑。
可是如今
米利唐上下打量着大卫·戴丁斯,满是剑痕的盔甲,穿透着几个箭孔的皮甲,曾经戴丁斯男爵引以为傲的金戒指也不见了踪影,头发乱七八糟,胡子也不再是曾经那副精修的模样,而是邋里邋遢。
这种反差让米利唐一时没能接受,他张着嘴,不住地摇头。
“男爵?那都是曾经的事,”戴丁斯男爵嘴里念叨着,无奈之意尽显于此,“阿提斯·艾林拿下了绿叉河,我的领地也被劫掠抢夺,高贵的贵族只能寻求七神的庇佑,诅咒贪婪成性的谷地人.”
“还有可悲的北境之王,‘失去’北境之王.”他低下头,像是在喃喃自语。
西奥多面无表情,似乎早已习惯这一场景,他只是招招手,示意米利唐跟随。
米利唐跟上前去,向屋内走去。
棍棒的击打声,刀剑的磕碰声.米利唐仿佛置身在校场,他看向屋后开阔的荒地上接受训练的麻雀们,眼底全是惊异。
“你们在阿提斯·艾林的治下训练军队?”米利唐问道,忧虑爬上面容,“这里离赫伦堡这么近”
“我们没有训练军队,米利唐,”西奥多说,“七神的信徒有保卫自己身体的权利,我们只是在赐予他们行使权利的能力。”
“可”米利唐看向训练麻雀的骑士,“这群骑士.他们怎么会.”
西奥多瞥了米利唐一眼,“不需要奇怪,信奉七神的骑士何其之多。”
米利唐忌惮地看向人群中的骑士,那一张张熟悉的家族纹章自己再熟悉不过,“绿叉河的骑士?”
他转身看向西奥多,“我直言吧,若是罗柏·史塔克的旧部被大麻雀招揽的消息传进阿提斯·艾林的耳里,你觉得会怎样?”米利唐压下内心的忐忑,等待西奥多的回应。
西奥多并未及时言语,他盯着米利唐,“战争已经结束。”他只抛下一句话,便挥挥手,示意校场的骑士停下训练,向远处走去。
米利唐咬咬牙,跟在他身后,不再多说,他决定等见到大麻雀再去劝阻。
“我需要见到他,大麻雀。”米利唐在身后对西奥多说,后者的步伐迈得很大,米利唐跟着甚至都感到有些吃力。
“大麻雀在天上飞呢,”西奥多回应说,“他也许在某个村庄里驻留,几天或数周,谁也说不准。”
“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米利唐紧皱眉头,“君临才是我们的目标。”
“铲除奸佞,恢复七神荣光才是我们的目标,米利唐爵士,”西奥多说,“况且,红神的异端在七神的庇护处盘踞,怎能视而不见。”
“红神?”米利唐紧皱眉头,他不清楚西奥多意指什么,不再言语,加紧跟上。
189.第185章 无妄之灾(4)
189.
约恩·罗伊斯站在赫伦堡校场的石墩高台上,抬着头,盯着在赫伦堡城墙上徘徊的那道红色身影,眼底藏着漠然。
红袍女的身影消失在城头处,约恩却并未将目光松懈下来,依旧保持着昂首的姿态,轻搭在剑柄上的右手手指弯曲,将剑柄紧紧握住。
“铿!”
剑与剑的碰撞声在耳边响起,约恩略微垂眼向下看去,哈罗德·哈顿挥舞着长剑,不断逼近着与他对峙对练的罗拔,而后者只是勉强用剑招架,两眼尽管很是凝神专注,可依旧挡不住哈罗德挥臂力量的递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