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戈登只要活着,埃里克就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老。
可如今,老戈登还是走了。
“擅长作战的人,往往不会有震惊世人的名声。”
埃里克忽然想起了伯爵大人常说的这句话。
这句话不仅仅是指带兵作战的骑士,也是在说老戈登这样的人。
老戈登还清醒时,军队的后勤补给总是一路畅通,根本不用埃里克来操心,不等他觉得物资不足,便早已有下一批补上。
而从老戈登变得浑浑噩噩、菲奥娜接手了相关工作后,情况就变了。
不能说菲奥娜没有尽心,但细节上总有些对不齐。
以往根本不需要埃里克操心的东西,就不得不抽出一部分时间和精力面对。
每当这种时候,埃里克才更加理解,为什么第一批册封的骑士中,有老戈登这么一个从未上过前线的人。
“埃里克叔叔,请您不必那么难过。”菲奥娜轻声道:
“您能来到这里,我爷爷、还有我,就已经非常感激了。”
埃里克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站得太久,点了点头:
“……抱歉。”
前来悼念的来客还有很多。
常理来说,一位骑士的葬礼,本来不会有太多人出席。
作为其封主的贵族会到场,同一封主下的同僚会来看望,再有就是这位骑士自己的家臣。
可老戈登的葬礼,却有西北五郡贵族们集体前来吊唁,哪怕他们并没有受到邀请。
葬礼从清晨开始,直到傍晚才来到尾声。
“伯爵大人!”
一阵低低的行礼声后,雷文来到了老戈登棺前,神色肃穆。
虽然早已接受现实,但直到这一刻,看着棺材里毫无生机的尸体,雷文才对老戈登的死亡有了一种真切的感知。
抚摸了一下老戈登脸上的皱纹,闻着尸体早已僵硬且散发出的微微臭味,雷文莫名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荒诞感。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在拍电影,也不是在写小说。
而是真真切切的生活,看得见、摸得着的当下。
鞠躬致意,雷文转过身来面对一众贵族:
“今天,是无比沉重的一天,对格里菲斯家族来说,尤其如此。”
“戈登·拉姆齐,我的管家,格里菲斯家族的骑士,与世长辞。”
“他的成就有目共睹,他的贡献毋庸赘言。”
“……职责,义务,忠诚,这些我们总是挂在嘴边、总会不经意忽视的东西,是戈登骑士一生践行的准则。”
“当整个格里菲斯家族走向衰败、走向无边黑暗时,是戈登骑士燃烧自己,留下了火种延续的希望。”
“格里菲斯家族,会永远铭记他的奉献。”
说完,雷文将自己胸前佩戴的格里菲斯家族纹章摘下,放在了老戈登棺内,又亲手为他封上棺盖。
掌声响起,回荡在教堂之内。
每个人脸上都是一片肃穆,但心思却各不相同。
格里菲斯家族的各级官员们,有人羡慕老戈登的哀荣,有人立志以老戈登为榜样,也有人单纯地在为老戈登哀悼。
但贵族们的心思就复杂许多。
他们到来,大多是因为知道雷文看重老戈登,想要借此加强和雷文的联系、走动。
可还有些人,却带着一些别样心思。
老戈登只有菲奥娜这么一个后代,他的爵位和领地也将由菲奥娜继承。
而一个内向、不善交际的少女,在失去了唯一亲人的情况下,总是会变得脆弱。
只要趁此机会走进她的心里,便能将老戈登的遗产收入囊中。
可让这些人失望的是,菲奥娜表现得并不像传闻中那般内向,也丝毫见不到崩溃的痕迹,应对贵族们的哀悼时表现得更是自然而得体。
之后从神官弥撒、到移棺安葬、再到葬礼之后的答礼酒会,菲奥娜的言行举止都无可挑剔,将明里暗里的刺探、搭讪都应对了下来。
整场葬礼,从始至终,都不曾表露出任何情绪。
而一直关注着菲奥娜的豪威尔,却克制住了冲动,他毫无道理地觉得,这时候任何交流,对于菲奥娜都是一种负担。
葬礼前后持续了5天,菲奥娜也忙了5天,让想要过来捡便宜的贵族们都蹭了一鼻子灰。
7月17日,夜。
随着最后一批葬礼来宾离开,菲奥娜终于摆脱忙碌,回到了雄鹰城。
她本想回自己房间休息,可回过神来时,却已坐在了爷爷的书桌旁。
这张桌子跟了老戈登一辈子,雄鹰城建成后特意从雄鹰堡搬了过来。
有些脱漆的桌面上,还能清晰看到墨水瓶摆放的压痕。
呼——
一阵风声吹过,虚掩的房门忽然开了,咚一声撞在墙上发出巨响。
菲奥娜还是怔怔坐在那里,没有半点反应。
柔软窗帘被清风吹起,打乱银色长发,起伏着抚过她略显苍白的脸颊,然而她还是一动不动,厚如瓶底的眼镜片下,无神双眼毫无焦距,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无知无觉,就连呼吸的幅度都无法看清,仿佛与这个世界剥离开来、再无干系。
脚步声响起,本已从门前走过的雷文,倒退几步又走了回来。
看着僵坐在椅子上的菲奥娜,雷文轻声道: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啪嗒
豆大眼泪顺着菲奥娜眼角流下,连续不断、再无法遏制。
“……”菲奥娜五官拧在一起,唇齿开合,却发不出一点像样的声调。
银发从肩膀滑落,菲奥娜缓缓低头,双手环住膝盖,纤长手指上指节弓起,崩出苍白颜色,仿佛整个人都已濒临破碎,只有如此才能将自己收拢;足尖落地,足跟却挂在椅子的横木上,抽搐着、颤抖着,这颤抖又很快传递全身,好像一只大雨中被抛弃的迷茫小狗。
“呜……!”
压抑了足足半个多月的崩溃,终于在这一刻,发泄了出来。
……
第406章 王权,没有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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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权高庭,在大陆中央伫立了千年之久。
安东尼逆光踩过数百级台阶,一步步攀上这宏伟巨构。
汗水从他额头流下,流过脸上沟壑,又在深深抿着的嘴唇上分流开来、打湿衣领,但安东尼却完全没心思在意。
阶梯尽头,高高耸立、俯视着整个銘耐加尔城的凯恩斯一世塑像,曾经是那么让安东尼心安,因为那代表着他能够再次觐见陛下,获得更高的荣誉、更多的财富。
可如今,盘旋在安东尼心头的,却是惶然、不安以及……
恐惧。
雕像手上那利剑,似乎下一秒就会斩落在他头顶。
自从针对雷文的大审判结束后,安东尼就被国王陛下以“任上表现不佳”为由褫夺了诺德行省的总督头衔。
对于年近70、又是宫廷贵族的安东尼来说,这意味着政治生命的终结。
如果只是这样,那从此安东尼也可以过上醇酒、美人的安闲生活。
可今天,陛下却忽然召见了他!
这不是个好兆头。
近段时间,帝国东南边境兽人袭扰骤然加剧;东北方向,因萨又以“保障商路”为由悬师边境。
要是因此被派往这两地……
他怕是只有躺在棺材里才能回到王都了!
在宫廷内侍的指引下来到陛下书房门口,还没等站稳,一声咆哮就从中炸响!
“忍!?你叫我忍!?”
“我才是帝国的主宰,他擅杀贵族,难道你让我夸他做得好吗!?”
“你到底收了他多少金币!?”
砰的一声,一只花瓶撞开大门砸在地上。
即便隔着殿内层层幕帘,这声咆哮依旧令人胆寒,宛若龙吟,亦如虎啸。
安东尼心中顿时一咯噔,他完全分不清这到底是点自己呢,还是真的如此“巧合”。
不多时,庇勒就恭恭敬敬地退了出来,额头上血迹涔涔。
“侯爵大人。”庇勒走到安东尼身前:“陛下叫您进去。”
庇勒身为侏儒,只有1米上下,体格与孩童肖似,头上伤口也就显得尤其可怖,皮肉翻卷、简直像是要把头皮掀掉,看得安东尼阵阵幻痛:
“庇勒先生,陛下这是……?”
摇了摇头,庇勒撩开袖子,手指西北方向:
“请侯爵大人觐见陛下。”
安东尼心下了然。
他已听说了雷文擅杀小剥皮、占其领地一事,本来以为是空穴来风,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深吸口气,安东尼迈步走入殿门,压抑住双手不自觉的颤抖,低头恭敬行礼:
“陛下!”
头皮紧绷,已经做好了迎接暴风骤雨的准备。
然而传来的却是凯恩斯十六世柔和嗓音:“坐吧。”
安东尼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抬头偷偷看了一眼。
王室的优渥生活,让年近40的凯恩斯十六世岁月不显,乍看上去只有20出头,不怒自威的面孔上残留着愤怒的红,但却已看不出半点怒意,反倒带着几分让人如沐春风的煦然。
这才是让安东尼最为恐惧的本质。
“阿科瑞是你带出来的。”凯恩斯十六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