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改制的医疗院，现下已经正式更名为王国医疗部……隶属国务部治下，肩负起联合王国全体民众的防疫与医疗服务工作。
当然，医疗部同时也为国防部和军队培养输送军医。
身为部长的埃格诺自然很清楚，哈维此番突然袭击式的工作视察目的是为何……大熊湖一战虽然取得胜利，但军队的战场医疗部门表现却稍显不佳。
战场中直接阵亡的百余士兵自然怨不得他们，可足足三百名轻重伤员的急救治疗，就明显暴露了医疗人员的能力不足问题——医疗院对战场急救的针对性培训，往往只注重快速止血和伤口缝合，面对更复杂的伤势与后续的感染问题，则显得有些难以应对。
这也导致军队胜利返程途中，又有数十名从死神手中抢回来的重伤士兵，因为得不到及时有效的治疗，而失去了宝贵的生命。
并非所有的医疗人员，都像埃格诺一样，拥有精灵族自然系术法天赋的同时，也在医学研究方面颇有一番见地……绝大部分跟随在他身边的混血精灵只是魔法学徒位阶，哪怕将他们全数送往战场，孱弱的治愈术法甚至连一根断指都无法弥合。
普通的医师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习惯仰赖医疗炼金兽精湛快速的缝合能力，以及医疗院研制的止血敷料和愈合药剂，从战场抬回来的伤员往往都是该缝就缝，缝完包扎灌药，然后就眼睁睁地等待他们自然痊愈。
整个过程跟在医疗院并没有太大区别，也都是严格按照培训教导他们的战场急救流程来做的……只是没人清楚战场环境的复杂，户外医疗的感染率远超干净舒适的医疗院。
这个时代的民众自然无法理解何为感染、更不清楚细菌病毒的繁殖原理……包扎伤口的纱布、缝合伤口的丝线需要经过沸水烧煮后才能使用，止血治疗之前同样也需要用煮沸后的水进行清创，因剧烈战斗而虚脱无力的士兵要服用特定配比的糖盐水，而不是粗暴的给他们灌服魔药。
种种要求都是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严格按照规定的刻板行事，也难怪会出现很多纰漏。
“很多士兵其实是死于伤口溃烂和持续高热，本就身体虚弱的情况下，服用更多的魔法药剂，反而会让他们无法承受魔力对血肉的侵蚀，从而导致血肉器官快速衰竭。”
虽然知晓皇帝陛下或许会因此降罪，出于责任埃格诺还是将调查结果汇报了上去。
哈维不语，一页一页的翻阅着递上来的报告，将每一位士兵的治疗记录都仔细扫了一遍。
合上报告，他屈指敲了敲座椅扶手，在场的医疗官员顿时心神一凛，纷纷坐直了身体。
“现在你们清楚了，医疗炼金兽和炼金魔药，并不是治病救人的唯一依仗。”
强大的精神与灵魂力量，使哈维的记忆力远超普通施法者，他随口就能复述出一名士兵的详细就诊记录，“休·亨德森，22岁，灰熊领霜花镇人，战斗中被黑水长矛扎穿腰腹部，经过止血和缝合后，返程中死于肠管破裂造成的感染和内出血。”
“尤安，28岁，荒原人，战斗中被集束红光波及，面部及肩颈胸部大面积灼伤，经过创口敷药和连续口服恢复药剂后，返程中死于创口溃烂带来的高热和器官衰竭。”
很典型的两个医疗事故案例……一个是治疗不足，一个是过度治疗。
紧挨着埃格诺坐下的一名中年医官刷地站了起来，尖尖的耳朵和清秀的样貌暴露出其混种精灵的身份，他面色羞愧眼眶发红，抚胸垂头颤声道：“陛下，大熊湖的行动，军队的医疗任务是由我负责，一应责任全由我承担……”
哈维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温声道：“我并未打算追究你们的罪责，今天的会议也不是一场问罪审讯，我只要求你们反思……”
说罢他拍了拍手，随行亲卫捧着厚厚一叠文件走上前来，分发到围坐一圈的医官手中。
“都看看吧，这是我这段时间拟定的一份战地医疗守则，里面详细讲述了何为急救医疗分级制度，还有魔法药剂的应用范畴规定，以及更为详细的消毒和感染处理办法。”
话音刚落，全场立刻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纸张翻动声响。
当看到文件开篇竟赫然写着战地医疗首要核心原则……是确保战场救护人员自身安全时，埃格诺悄悄抬起头，目光复杂的瞥了一眼端坐上首的哈维。
紧接着却并未提出什么创新型的治疗方案，也不是更先进的医疗炼金兽使用，而是足足数十条的“伤情评估分级制度”。
优先控制大出血、确保伤员呼吸顺畅……等等！气道插管是什么？
处理开放性气胸……唔，这是应对贯穿创口伤及肺部和脖颈时的方案。
应对休克昏迷，检查头部创伤，防止伤员失血性低温。
简而言之，这洋洋洒洒详细到令人发指的开篇前言，竟然是为了首要确认……该伤员是否还有进行紧急救护的必要，目的是为了避免宝贵的医疗人员浪费人力，反而耽误了其它伤员的抢救时间。
继续往下翻阅，后续的内容更是让他瞠目结舌。
异物嵌入伤处理、烧伤处理、贯穿伤处理、骨折处理……
还有最重要的感染预防！
除必须使用经过沸水浸泡的纱布与缝合丝线外，清洁水和反复蒸馏的烈酒清洗创口同样重要，反而摒弃了他们惯常使用的愈合药剂。
“紫橄菊和鹰喙蒜？陛下……这，这两种植物，明明是没有任何魔法成分的野生花卉和常见香料啊？”
看到感染预防中提到的一篇药物配方研究建议时，埃格诺终于忍不住放下文件，抬头愕然朝哈维发问。
哈维颔首笑道：“你们对魔法植物的研究程度毋庸置疑，但完全忽略了对普通草药植物的开发与探索……这是羊倌骑士，咳咳……这是农业部长安比奇·肯尼向我上报的一道药剂配方，是南境许多畜牧农场主，用于防治家畜产后感染高热的。”
同样都是大肠杆菌、链球菌、葡萄球菌造成的侵入性感染，哈维认为既然用在家畜上能有奇效，自然也能应用到人身上。
比起药效迅猛，但只能快速促生血肉愈合的炼金魔药，这种能安全适用于凡人的普通植物提取药剂，明显效果更好，同时还能有效避免凡人对魔力侵蚀不耐受的副作用。
埃格诺点点头，面色严肃的站起身来，“我明白了，陛下，请宽限我三日时间，我们会立刻展开药剂研发工作，并同步完成药物临床试验！”
第595章 归属
砖木结构的房屋里暖意融融，即使已经开春，整座城市的集中供暖仍旧没有停止。
这让习惯了在家里光脚行动的希克，觉得无比的舒适……过往二十来年一直都赤足在矿区中活动，让他的脚趾反复患上冻疮，穿着军队配发的崭新军靴，时间长了反而有些瘙痒和不适。
或许抽空去一趟军医所，找军队医师们申请一些治疗疮疤的药膏之类的，能彻底根治这困扰了他小半辈子的老毛病。
他一边想着，一边拿起规规矩矩放在门口的皮靴，用配发的小刷子仔细清理着上面的浮尘。
如果说星火城的生活环境是远远超出他预料的“地上天国”，那加入军队后的这些日子，则让他真正意义上的明白了，生而为人所必须具备的责任与道德。
效忠皇帝陛下、英勇作战抗击异族……不是为了满足贵族领主和至高统治者的权力私欲，而是为了保卫和他们相同出身的普通民众，保卫来之不易的安逸生活和乐土家园。
这些道理一开始是靠长官们强制他们参与的夜间思想课上，从政治教官们嘴里反复灌输到新兵们脑子里的……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希克从身边的老兵和战友身上，明显学习和理解到的更多。
这样的家园、这样的同族、这样的生活……的确值得所有人为之付出一切，不顾生命的战斗和保卫。
房门突然被砰砰砰的敲响。
打开门却是几个个头还不到他腰部的稚嫩孩童站在外面相互推挤着……
“希克大哥！我就知道你今天休假返家！”
孩子们看着嘴角翘起露出微笑的年轻人，嬉闹着涌进这间还不到二十平米的小房间。
“您的魔法大枪呢？不是说好要让我们见识一下传说中能杀死异族怪物的大枪吗？”
开敞的房间里，除了内部空间一目了然的盥洗室，就只有一个简单的衣柜、书桌，和紧靠着墙壁的单人床。
窗户紧紧闭着，初春偶尔刮起的寒风根本无法穿过密封严实的窗棱缝隙，灌入房间内驱散暖意。
嵌入墙壁内的暖气铜管，拐了个弯直接贴着床板，将一部分热量直接传到至床铺上，让被窝成了整个房间内最热乎的区域。
“魔能枪是士兵最重要的战斗武器，可不能随意带出军营，更不可能给你们当玩具。”
孩子们懂事地排队进入盥洗室，拧开黄铜铸就的水管龙头依次冲洗了脚丫，然后乖乖爬上单人床，并排盘腿坐下。
“哼，既然没有大枪可以看，您总该给我们讲讲，不久前城墙上和怪物大战的故事吧！”
希克忍不住露出宠溺的笑容，从悬挂的壁柜里拿出一个油纸包裹，将里面早已切块分割好的奶酪分发到孩子们手里。
这是防卫军配给给普通士兵，让他们在越野行军拉练的时候，用来快速补充热量的“辅食”，希克省下来不少，悄悄带回来给同样来自蓝荆城的孩子们打牙祭。
他们这批被北境军带回王都的奴隶，几乎人人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纯文盲，即使陆续被送进夜间扫盲学校，最后顺利毕业能识字读写的人也不算多……这就导致大部分人只能选择远赴东部盆地，在拓荒基地中从事一些简单的体力工作。
留在王都内的，也只能找到招募标准相对较低的农场和林区之类的岗位。
但好在陛下真的兑现了他的承诺，人人都拥有了一份完全足以饱腹养家的工作，同时也彻底洗脱了耻辱的奴隶身份，在王都从未遭遇过任何明面上的歧视和区别对待。
这是一份并非来自神明的恩赐，也是他们此生都难以预料的幸运。
“怪物大战我已经跟你们讲过一次了，现在让我来考考你们在初级学校的学业如何？”希克眨眨眼，有些恶趣味的提议道。
孩子们顿时一片哀嚎。
“不！学习实在是太痛苦了，我们还能坚持到今天，完全是因为索菲亚老师既温柔又美丽！”
“不错！能坚持完成作业的学生，她甚至还会私下奖励我们一些糖果！并不比你带回来的奶酪差！”
学校教师时常用零食糕点犒劳和接济这些奴隶出身的孩子，这件事希克早有耳闻……孩子们的父母大多从事薪水相对低廉的工作，很多人甚至靠临时招募的建筑工地活计养家，吃饱肚子没问题，额外的享受自然没办法提供给子女。
望着孩子们逐渐圆润白皙的脸庞，希克摸了摸胸口的荷包，笑着道：“既然奶酪无法贿赂你们，不如今天带你们出去，我们去市场区的便民餐厅享用大餐如何？”
孩子们纷纷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问道：“便民餐厅？是本地同学时常跟我们提起的餐厅吗？有金黄酥脆的炸肉排，不限量供应的奶油蘑菇汤，还有夹着蜂蜜果酱的白面包？”
年纪最小的孩子怯生生掰着手指道：“那恐怕不便宜吧？父亲跟我说……如果我能顺利从初级学校毕业，他会攒够钱让我们全家去享受一次作为庆祝。”
希克摇摇头，从荷包里掏出一叠纸币，拿在手里扬了扬，“不必等到那时候，我现在的薪水足够让你们提前享受！”
孩子们顿时从床上蹦了起来，欢呼雀跃……
……
来不及替换还未彻底晾干的便服，希克只能穿着防卫军配发的标准制服，带着孩子们一路嬉笑着往市场区走去。
无论是官方经营还是私人开设，市场区的餐厅在晚间大多处于客人爆满的情况，一方面是因为王都民众的荷包足够鼓，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严格的消费品限价。
像“蜂蜜与熊”这样的高档餐饮，自然不是希克的首选目标，在军队里时常听本地战友提起过的“丰收麦酒”，更为平价适中。
这是一间私人经营的便民餐馆，前来用餐的客人，也大多是生活在市场区附近社区的本地“中产”，菜品虽然不多，胜在量大且美味。
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老板甚至兼任点餐侍者，望向带着一群孩子进来的希克，只打量了他这一身笔挺的军服，便露出了异常慈祥的微笑。
“这位年轻的战士……喔！还有可爱的孩子们，晚餐打算点些什么？”胖老板朝希克眨眨眼，温声建议道，“如果选择猪排套餐，我们会额外提供一份莓果松饼，这是前来用餐的士兵才能享受的特权，不用担心孩子们不够分……我私人给你们供应双份！”
希克愣了一下，有些拘谨的整理了一下制服，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作答……这也是他第一次外出就餐，面对老板殷切的目光，还有周围用餐民众善意的眼神，只觉得脸上早已愈合的烙印伤疤有些微微发热。
“那就……就套餐吧，感谢您的慷慨！”
胖老板点点头，宽厚的手掌拍了拍年轻士兵的肩膀，“不，我们该感谢你，感谢你们这些英勇战斗的士兵，保卫了我们珍贵无比的家园和王国。”
四周的客人纷纷举起手中的酒杯，笑意吟吟地看着希克，齐声道：“敬陛下！敬勇敢战斗、保卫家园战士！”
第596章 胜利日（本卷完）
三日后，星火周报突然发行了一版增刊，足足用了三分之二的版面登载了大熊湖战役中阵亡士兵的英勇作战事迹，用简短的文字向民众展示了这些战士的来历和生平。
他们的葬礼则在军队内部低调的举行，火化后的骨灰照例葬入南门城外的英雄墓园，供其战友和家属私下吊唁。
而更多知晓他们功绩的本地民众，则自发前往新联合会大楼前的英雄纪念碑默哀纪念，一时间整个广场人流络绎不绝，高耸的方尖碑下鲜花锦簇。
刚从参谋部结束值班的罗斯也在市场区摊贩手里买下一束洁白的鲜花，换上一身崭新笔挺的军队文官制服，步行穿越内城缓缓朝英雄纪念碑方向而去。
“罗斯中尉？”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将他叫住。
罗斯下意识回头，发现两名同样手握着白花的年轻军官正并肩朝他走来，身上亦是穿着同样的参谋官制服。
“伊凡少尉？你也是趁着沐休前去吊唁阵亡战士的？”虽然不在同一个参谋小组共事，但罗斯对这位异常活跃的学院派军官有所耳闻，连忙颔首向他致意。
伊凡点点头，随即向他介绍起身边的同僚，“这位是迪金森中尉，和我们一样在参谋部任职，你们之前应该没有见过吧？”
罗斯礼貌的打量了对方两眼，却不知为何感觉眼熟，正斟酌着打算开口询问，对方却主动接话道：“我们应该见过，五年前旧王都……金辉城王室比武大会，罗斯阁下当时连挑三名来自黑山港的贵族骑士，可谓是大放光彩。”
“噢！您是……您是首席骑士迪……”罗斯恍然大悟，顿时回忆起自己比武获胜后，在前任陛下手中接过绶带封赏时，王座旁那位身姿挺拔全身银甲的骑士朝他投来的赞许目光。
迪金森礼貌微笑，摆手打断了罗斯的客套，唏嘘道：“往事不必再提，眼下我们只是一起共事的同僚。”
伊凡见两人竟是旧相识，顿时笑了起来，“一同前往纪念碑吧，再晚可能都要挤不进去了。”
毕竟时间临近中午，即将举行的胜利日庆典活动也是在纪念碑广场召开，过不了多久恐怕就会有防卫军的士兵赶往那里，逐步开始清场任务。
“听说文化部长亚修阁下亲自执导的一幕戏剧，今夜也会在纪念碑广场公开演出……庆典活动结束后，两位是否也打算留下来观赏？”罗斯下意识地主动找起话题来。
伊凡则挑了挑眉，追问道：“是那部名为【英雄之路】的戏剧？我记得取材自北境军远征艾森加德的故事，呵呵……这次军事行动本就是我们部门深度制定策略的，其中的细节我俩几乎倒背如流，恐怕比演员们还要了解。”
迪金森闻言也耸了耸肩，淡淡道：“不错，后续涉及边荒部族迁徙和收容的工作，正是我所在小组亲自负责。”
军队参谋虽然普遍军衔职务不算高，但经手的事务往往涉及保密条例，除非本人主动提起，即使不同部门的同僚也不会深入追问。
就像伊凡两人也不会主动询问罗斯在冰海基地的具体工作任务一样。
因此罗斯识趣的转移了话题，微笑道：“听说那些大举迁往丰原城一带的无根之民，参军作战的积极性非常高，丰原城征兵处的人应该为此笑得合不拢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