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未彻底亮起来，宁静祥和的村子里，石板街道上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几名穿着单薄棉麻衬衣，大剌剌的赤敞胸膛的年轻人走到村头的一栋石屋前，抬手就是一顿猛敲。
砰砰砰！
“巴勒！巴勒！起来没？”
厚重结实的门板都差点经不住这顿铁拳捶打，巴勒赶紧开门，将外面的四人迎了进来。
“慌什么？鸡都没叫，吃饱肚子再出发！”
说罢从壁炉中正咕嘟的铁锅里，盛出几碗热腾腾的麦粥，再从橱柜里掰下几块硬面包，分发到众人手里。
“征兵处早上九点张榜，我们只需六点出发，指定能赶在八点顺利进城。”
说着他炫耀似的从怀里掏出一枚精巧的铜壳怀表，表情得意地在大家面前晃了晃，“放心，我可是掐着表呢，绝对不会迟到。”
他迁来镇上的时候，随身就带着两张草原火狐的毛皮，还有几枚祖传的北地宝石……谁成想随族长进城两次，竟然就从国营商店里淘换到让整村年轻人都羡慕的新奇玩意儿。
年纪最小的族人啃着面包，往嘴里呼噜噜地喝着麦粥，“早去总能抢占先机，不是我们着急催你，岩山部族的那几个家伙，可是打算天不亮就从隔壁镇子出发进城的，这会儿估计都快到城门口了。”
巴勒突然想起来什么，低声问道：“你们没通知住对岸村子的赛克吗？”
“哼，那家伙根本不够意思，昨日就背着我们偷偷出发，提前赶往城里了！”
吞下最后一口麦粥，巴勒抹了抹嘴，从枕头下摸出皮包装着的各式证件，抓起水壶连连催促道：“那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走吧！”
几人快步走出村子，望着河岸旁一列列整齐划一的石屋，不少已经点上了灯火，烟囱里也腾起股股炊烟……那是早期务农的族人们，正在悉心准备餐食。
举目望去，一望无际的平坦土地在朦胧的晨光中显得黑沉沉一片，刚刚翻耕后播下的种子正埋在其中等待萌芽，处处都透着难以言喻的勃勃生机。
……
沿着平整宽敞的大道一直前行，果然如巴勒所说，几人顺利赶在怀表的指针指向八点的时候，望到了丰原城高耸的城墙与敞开的大门。
老老实实的出示完身份证，很快就随着人流排队进到城里——丰原城比以往他们见过的任何聚落都要庞大，城内的道路更是七弯八拐如迷宫般复杂，好在巴勒之前随族长来过几次，至少清楚征兵处的具体位置。
沿途一路上，碰到走相同方向的年轻人，总觉得都是往征兵处赶去的，面对这些竞争者……自然相互之间没什么好脸色。
征兵招募是有限额和标准的，并不是去了就一定能被选上……身份证和扫盲教育合格证缺一不可，同时还要四肢健全、口齿清晰，且年满十八岁，就连双目视力都是要当场测试的。
诸多门槛限制之下，荆林镇的翡翠部族中，能适合入选的就只有巴勒五人，其余的基本全被识字水平直接排除在外，连去应征的资格都不具备。
等看到征兵处门前排起的整齐长龙时，巴勒顿觉失策……明明距离张榜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这些人竟然就已经开始排队等候了，真是可恶至极！
憋了一肚子气，但还是乖乖站到了队伍最后方，踮着脚往紧闭的大门不住眺望。
很快，远处街角的钟楼准时敲响……征兵处厚重的双开大门随即敞开，一名身穿黑色军服的士官夹着一卷文件匆匆迈步出来，看到外面早早排起的队伍，忍不住“嚯”了一声。
不过他并未耽搁，直接走到告示牌前将征兵启示张贴上去，然后拿起手中的炼金喇叭，大声宣讲起来。
“北境及圣瓦伦联合王国，国防部驻丰原城征兵处，本次限额招募兵员共计五百人，其中北境军名额三百，防卫军名额两百！”
话音未落，他眯着眼粗略数了数眼前这三条队伍长龙的数目……不出所料，人数肯定是超额，必须按照规定进行遴选。
“完成基础扫盲教育，且毕业证成绩为合格以上……同时在去过半年内，接受过为期两周的预备民兵训练项目的，可被优先招募！请手持民兵证书出列！”
巴勒悄悄捏紧拳头，小声欢呼了一句，转头向几名同样面露喜色的族人道：“我说吧，那两周枯燥艰苦的站桩列队，绝对不是平白无故的消遣我们……肯定是为了之后的征兵招募来着！”
队伍里顿时有一小半的人高高举起手中的证书，笑逐颜开地离开长队，在征兵官的带领下提前进入了征兵处。
毫无疑问，他们能被优先挑选进主要负责对外作战的，威名赫赫的北境军！
巴勒也眼尖的发现，走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正是银月部族的年轻族长赛克，这家伙同样参加了民兵训练，看来是早有准备。
在征兵处大厅里完成了一系列身高年龄的登记手续后，众人立刻又被集结到宽敞后院操场上，望着不远处一排排密集的宿舍，大概也清楚未来一段日子要在这里度过了。
谁成想随后一名同样身穿黑色军服，胸前挂着少尉军衔的军官却板着脸站到了众人面前，一条金属铸就的机械手臂，看上去极为可怖骇人。
“符合入伍条件，完成征兵登记之后……你们就正式成为北境军预备新兵的一员了。”
“接下来所有人都有一整天时间往返家中，携带少量行李和跟家人告别，明日午时之前，必须准时返回报道，跟随大部队直接开拔，要是胆敢迟到或不来……哼哼，不但要遭到军法处置，连带家人都会受司法部问讯！听明白没有！”
“听明白了！长官！”众人都是经历过最基础的民兵训练的，自然知道军队令行禁止、绝对服从的道理。
“接下来还有什么疑问，立刻向我提出来。”
站在队伍前列的赛克小心翼翼地举手，“长官，我们不在本地接受新兵训练吗？明日就要立刻跟随大部队离开……是，是要去北境吗？”
这难道是要立刻送他们上战场？一时间所有人心情都忐忑了起来。
铁臂军官有些不屑的轻笑一声，“你们有什么资格直接上战场？还有至少三个月到半年的集训时间，不合格的一样要灰溜溜地滚回来……”
“而且我们的目的地也不是北境，是去望山郡。”
望山郡……那不是在我国和亚利德公国的边境吗？
第609章 遇袭
恩典之城戈瑞斯，辉光大教堂。
一名身着白袍的审判军近卫脚步匆匆的走进祷休室，不出意外的惊动了正依在长椅上闭目假寐的红衣主教。
伊斯梅尔合上手中随意摊开的典籍，缓声问道：“如此神色慌张，是有什么事情吗？”
近卫俯身凑近道：“主教阁下，炎心审判军团那边似乎有些异动……以赛亚审判长不顾费利佩阁下的劝阻，执意要联合暗日审判军团一起，开拔前往艾森加德，救援遭受异族入侵的铁丘城。”
艾森加德王都陷落的消息，圣城早在一周前就从大主教兰德尔那里收到了示警，眼下正在返回圣城途中的兰德尔还曾提到，已知异族来自神脊山脉以北，且并非是邪兽人族群……而是过往从未听闻的存在，光是肆虐侵袭铁丘城的就足有数万之多，凡人骑士和军队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这道消息自然在圣城引起了轩然大波，过去一段时间他们也不是没有听闻，圣瓦伦的那位刚登基的北境皇帝，似乎率军在荒原上与未知的敌人经历了数场大战，但大部分教廷高层认为……其不过是为了稳固在北境的统治和领土扩张，在例行对数量庞大的邪兽人部族大肆清洗罢了。
现在看来，他们似乎是最先遭遇北方异族的，出兵突袭窜入艾森加德国境北部，似乎也是打算提前在神脊山大裂口设立防线，阻挡南下异族的脚步。
伊斯梅尔眯了眯眼，沉声道：“以赛亚恐怕是失心疯了，现在驰援艾森加德已经晚了……况且，圣瓦伦眼下和我们交恶，两支兵力接近五千的审判军团要如何穿越南境中部，顺利抵达大草原？北境皇帝可不会同意敌人公然他在国境内【借道】的行径吧？”
巴摩亚主教正好赶来，板着脸插嘴道：“无法借道圣瓦伦，大不了翻越神脊山脉从荒原方向绕行，或者往南借由巴克利公国向东进发……艾森加德毕竟是我主的教徒之国，冕下命令原本驻扎在其国中的两支审判军团调离，实在是极为不明智的举措。”
要是那两支军团还在铁丘城内坐镇，艾森加德王都也不至于完全没有丝毫抵抗能力，顷刻间落入异族之手。
伊斯梅尔皱眉咳嗽了一声，抬手挥退了房间内的侍从近卫，对巴摩亚斥责道：“不得妄议冕下的决定……你也应当清楚，恩典之城同样临近神脊山脉，审判军的首要职责应当是拱卫圣城！”
怂恿炎心和暗日两支军团出兵的事情上，立场本就偏向神罚派的巴摩亚恐怕从中出了不少力，伊斯梅尔心里很清楚，但眼下却提不起任何兴致与他争论。
仿佛是巧合般，教皇冕下偏偏在最关键时刻，向执掌圣城实权的三位红衣主教宣布，他将进入圣徒之隙的机关枢密区底层，在暗无天日的祷告室内进行长达一年之久的闭关秘祷。
这节骨眼不早不晚，偏偏就在艾森加德被异族入侵的前夕……顿时就让教廷的一众高层宛如失去了主心骨般，本就明晃晃分裂成两派的掌权者们，眼下更是各执一词陷入彻底的混乱。
神罚派更注重教会在世俗王国的势力发展，自然不愿坐视艾森加德全境陷落，骠骑之国数以十万计的信徒，和遍布其国内的大大小小数千座教堂和教区，一旦落入异族之手……对他们来说堪称致命性的打击。
而温和派的高层向来做法保守，之前数年中一直默许神罚派暗中勾连南境诸国，对联合会与普通施法者处处打击压制，直至圣瓦伦腐疫事件爆发……他们才恍然发现为共同对抗魔族而成立的联盟濒临破裂，人族内部久违的和平局势也在自身的纵容下摇摇欲坠。
这种主动“在自家后院点火自焚”的危险行径，也终于让温和派坐不住了，罕有的对神罚派摆出了强硬的姿态，这也导致圣城的分裂态势彻底无法掩盖，不少隐约听到传闻的中低层主祭与审判军骑士，思想上都或多或少地表现出了迷茫与动摇。
这种信仰衰落的局面绝不能持续下去！
本就属于温和派的伊斯梅尔彻底坐不住了，异族大敌尚在数千里外的艾森加德肆虐，但圣城的荣光绝不允许从内部开始崩塌，没有了教皇冕下的权威压制，他必须主动站出来承担更多的责任，想尽一切办法挽回局势。
巴摩亚的态度是没办法短时间内扭转，但苦修士出身的里维拉主教尚可拉拢……除了立场鲜明站在神罚派一边的炎心与暗日两支军团外，他手里至少还有三支效忠教皇冕下，倾向温和派的审判军团可以掌控。
兵力人数也有接近五千余人，其中拥有超凡之力的精锐血脉骑士更是足足占了三成，虽然远不如已经彻底覆灭在金辉城外的光辉之矛般，人人皆身具神赐恩典……但长久以来戍卫圣城，战力同样不容小觑。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不打算和巴摩亚继续进行口舌之争，正要离开祷休室前去寻找里维拉，却差点被门外匆匆撞进来的审判军一头顶翻。
来人却是赶来求见巴摩亚的，“主教，不好了！以赛亚审判长出事了！”
“什么？”刚刚还神情淡然的巴摩亚猛地站起身，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不是亲自率军前往北部修道院例行巡视吗？到底出了什么事？”
说是例行巡视，其实根本是在悄悄往神脊山脉脚下遣军，他们是真打算绕道北境荒原，千里驰援艾森加德。
伊斯梅尔没有主动点破，追问道：“遭遇流窜到南境的邪兽人，还是零星的魔族残军？”
近卫有些茫然的摇了摇头，“不清楚……但，但审判长带去的五百名血脉骑士，还有十余名战斗神官尽数折损，只有八名高阶冒死突围将受到重创的审判长救了回来……北部修道院也和我们失去了联系。”
“重伤？以赛亚现在何处？”
“神恩大教堂，里维拉主教正在倾力对其进行救治，和他一同返回的八名血脉骑士，也都在那里接受抢救。”
伊斯梅尔和巴摩亚对视一眼，顿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立刻通知其余枢机主教，还有首席审判长费利佩，让他们马上赶到神恩大教堂与我们会面，另外彻底封锁教堂，禁止任何知晓此事的牧师和审判军离开！”
第610章 剧变的前夜
怎么会这样？以赛亚的骑士团到底在北部修道院遭遇了什么？
伊斯梅尔只觉得难以置信，五百名身负神赐之力的血脉骑士，其中数十位高阶，甚至还有修习了光辉治疗术的战斗神官协从，就算碰上数量远超于他们的几倍的邪兽人和魔族战兵，也不应该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单就是以赛亚本人，在正式晋升为炎心骑士团的骑士长之前，也是驻守黑石城超过十年，身经百战的审判骑士，更是首席审判长费利佩最出色得力的部下，曾有过单枪匹马斩杀魔族高阶祭司的辉煌战绩。
一定是突然遇袭措不及防……难道孤悬在圣城以外的北部修道院，其中出现了背弃神明自甘堕落的叛徒？和那些心怀不轨的施法者暗中勾连……
尽管整件事处处透着不同寻常的诡异，红衣主教还是强压下心头的疑惑，和明面上仍保持和平关系的巴摩亚联手，果断封锁了炎心骑士团遇袭的消息，以免本就濒临分裂的两派彻底爆发冲突。
等他们赶到神恩大教堂时，首席审判长费利佩已经早早守在门前——里维拉主教绝了他察看和陪同伤者的请求，将所有人驱赶到祈祷室外等候，只允许剩余两位红衣主教入内商谈。
祈祷室内仅有两名秘祷者辅助里维拉，八名身负重伤的血脉骑士中，已经有五位躺在担架床上，全身蒙上了代表回归神灵怀抱的白布——双目紧闭陷入深度昏迷的以赛亚尚在接受圣光治疗，双腿自膝盖以下齐齐断裂，伤口虽然包扎得很妥当，但持续渗出的殷红血迹表明，里维拉的治疗术并未起到良好的愈合效果。
“神圣治疗术对审判长的断肢创口几乎无效……”里维拉平日极少开口，蓦然张嘴讲话，嗓音略有些干哑，“我在他的伤口处渗出的血液中，发现一种似乎具有活力的黑色毒素，这种未知物质不断侵蚀和污染他体内的血脉神力，持续摧残其原本蓬勃的生机。”
说罢他命一位密祷者揭开以赛亚断肢上的纱布，将血肉模糊但红黑交杂的创口展示给两人看。
“黑色毒素只对身具光辉神术的神官和审判军有威胁，对没有任何超凡之力的密祷者却完全无效……”
巴摩亚皱了皱眉，追问道：“所以……极有可能是施法者针对我们研制的魔法毒素？”
里维拉缓缓摇头，自嘲般轻笑一声道：“你我三人都很清楚，神术与魔法本属同源……施法者怎么可能创造出毁灭自身的事物，还敢让它公然出现在世人面前？”
“也许他们中有些丧心病狂的家伙，被仇恨与异见彻底蒙蔽了思想……”
巴摩亚知道这只是强行辩解，本质上几乎不可能发生……无论巫师七国的高等议会、还是施法者联合会，都绝不会允许这种自我毁灭的苗头出现。
伊斯梅尔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镶嵌满珍贵宝石的黄金盒子，自其中取出一枚圆滚滚的药丸，小心翼翼地递到里维拉手中。
“新生之种？冕下将近年来炼制出的唯一两枚新生之种都交付给你了？”巴摩亚瞪大双眼愕然道。
伊斯梅尔摆摆手并不打算多言，里维拉顿时明了，俯身就将药丸塞进了以赛亚口中。
不多时，面色苍白宛如死尸的审判长缓缓发出一声低吟，微微起伏的胸膛突然膨起，一口长长的叹息伴随着腹中古怪的咕嘟声，从他嗓子里传了出来。
随后他艰难的睁开双眼，灰败的眼眸似乎立刻有了焦点，死死锁定在离他病床最近的伊斯梅尔身上。
红衣主教将他小心扶了起来，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道：“炎心在北部修道院发生了何事？你们遭遇了什么敌人？”
以赛亚急促的喘息了两声，嘴角迅速涌出一团粉红色的血沫，他挣扎着低吼道：“让我……让我面见教皇冕下！带我去圣徒之隙！”
“先告诉我们实情！”伊斯梅尔用力捏紧对方的肩头，神情冷硬地追问道，“冕下正在闭关密祷，圣城的一切事务都交由我们三人全权处置，我有权利要求你直接向我汇报！”
以赛亚在药物作用下渐渐回过神来，抬眼看向站在身前的巴摩亚，发现对方阴沉着脸点了点头，这才紧咬牙关缓缓道：“是魔鬼……神启预言中来自北方的灾厄魔鬼，它们占据了神脊山脉脚下的北部修道院教区，将那里变成了现世中的恐怖地狱……”
魔鬼？预言只是教典中用来启示信徒……
伊斯梅尔心头一沉，颤声道：“北方异族！是眼下正肆虐艾森加德境内的北方异族！”
同样是翻越神脊山脉南下侵入人族领地，位于南境中部的戈瑞斯，毗邻神脊山的北方修道院自然也是它们突袭的目标之一！
只是未免来得太快了……难道移都北境的那位圣瓦伦皇帝，没有成功的将它们进攻的脚步阻挡下来？
心绪烦乱之下，他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巴摩亚，再将视线缓缓转到神情凝重的里维拉身上，发现自己的两位同僚也愣在当场。
五百名审判军血脉骑士，还有提前调遣过去的近千炎心、暗日的精锐……竟然在异族手底下连反抗的手段都施展不出，仅有审判长本人重伤突围逃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