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松了口气。
“我困惑了很长一段时间,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天生的反社会人格、某个潜在的病态杀人狂,就和小说里的那些反派一样。
我因自己是这样的存在,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不安与迷茫,直到今夜……我终于看清了我自己。”
希里安回忆起自己赐福凝聚起真正形态的那一瞬。
先前,希里安本以为是自己经历的无数杀戮,才令赐福·化育万相演变为了赐福·憎怒咀恶。
如今看来,这并非来自外界的影响,而是它揭示了希里安的本心。
“我想,我确实是一个天生杀人狂。”
希里安肯定道。
“但我享受的并非是虐杀弱者、无辜之人,而是去清剿那些混沌的仇敌,将那些背弃人类荣光的混账切成碎片。”
说到这里,希里安脸上浮现起了一抹病态的笑意。
“我没有开玩笑,提姆,我真的很享受杀死这些狰狞事物的过程,这会令我产生一种极为微妙的快感与价值感。
就像……就像……”
希里安摸索到了那一缕思绪,将它诠释了出来。
“坚持起某种病态的、漆黑的正义。”
这种自我认知并非基于客观的评估或外界的反馈,而是源于希里安内心深处一种难以动摇的直觉和信念。
希里安曾因自我怀疑而陷入不安与迷茫,但这种短暂的困惑并没有动摇他最终对自己的认定。
提姆久久地凝视着希里安的双眼,见到的只是真诚与纯净,就像一个孩童天真地说起可怕的话。
巨大的悲伤将提姆吞没。
“天啊,希里安……”
提姆的声音颤抖了起来,用力地拥抱着自己的兄弟,将头埋进他的肩膀。
他知道。
随着白崖镇的覆灭,希里安心中最后的温暖也将走向了灭亡。
可以预见的未来里,希里安那偏执狭隘的正义,会让他在杀戮之路上越走越远,且毫不怀疑自己的正确性。
希里安将变得冷酷无情、变得铁石心肠。
再无束缚。
也无人可敌。
提姆不愿自己的兄弟变成这副模样,可他却无力阻止,同时,在这份悲怜下,提姆居然产生了一丝令自己痛苦愧疚的……庆幸。
他庆幸自己的兄弟是这般的疯子,也庆幸这头疯子会为所有人复仇。
血债血偿。
“不……”
提姆为自己卑劣的想法感到恶心,私心又雀跃,复杂的人性折磨起疲惫的心。
到了最后,提姆只能松开希里安,目光里充满了不舍与怜悯。
可提姆还是鼓起了勇气,告别道。
“你该走了,希里安,我是兄长,这最艰难的事,应该由我完成。”
希里安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慢慢地仰起头,让阳光晒干了表情。
提姆说了谎,明明说好和自己一起离开,去到外面的世界,他们会踏上更高的阶位,执掌起超凡的威能。
他们会向混沌复仇,如同故事里的主角团般,嚷嚷着公理与正义,誓要让仇敌们为白崖镇的惨剧付出代价。
他们是索夫洛瓦兄弟,他们注定要名扬天下……
其实都是骗人的。
从一开始就只有希里安一人能离开。
提姆伸手抚摸那张坚硬冰冷的脸,祝福道。
“别太难过,希里安。”
“难过?怎么会呢。”
希里安心中的温暖坍塌成了黑洞,说起苍白的话。
“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别忘了,我可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混账。”
希里安扭头看向广阔的世界,努力让声音保持平静。
“更何况,我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和束缚我的一切做告别,不再有任何顾虑地前进……我怎么会难过呢?”
“那我就放心了……再见,兄弟。”
希里安头也不回地说道。
“再见,兄弟。”
提姆后退了一步,关上了武库室的门。
他推开了一扇又一扇的门,再次来到了睡美人的面前,她眯着眼睛,像是处在现实与幻梦的边缘。
提姆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他半跪了下来,向艾娃伸出手。
“我可以邀请你起舞一曲吗?”
艾娃见提姆这副悲伤又认真的模样,脸上浮现起一抹笑意,艰难地伸出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银铃般的声音说道。
“只要你别把我当玩具一样甩来甩去就好。”
第34章 启程
希里安没有离开,只是安静地坐在武库室外的台阶上。
孤零零的。
一直以来在希里安脑海里尖叫不止的思绪们,在这一刻荡然无存,有的只是一片纯粹的空白。
什么想法也没有,空荡荡的,仿佛希里安变成了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只是像雕塑一样存在。
直到许多年后,希里安依旧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度过那段绝望的午后。
他只记得,自己这样持续了很久,直到黑夜降临,滚滚灰雾凭空浮现,衔尾蛇之印传来阵阵灼烧痛意时,才将自己从这极致的麻木中唤醒。
无数狰狞可怖的身影自灰雾里浮现,它们围绕着希里安,发出阵阵嗜血的低吟。
希里安依旧呆呆地坐在原地,被强烈的绝望打垮了般,丧失了生存的欲望。
妖魔们觉察到了希里安身上萦绕的死意,不再试探,低吼着扑了上来,可就在利爪将希里安撕成碎片时,一抹寒芒乍现。
希里安忽然起身,挥起抱在怀中的沸剑,劈砍出一道巨大的半圆,带起一连串的血花。
没有愤怒的低吼,也没有憎恨的咒骂。
唯有利刃入肉的沉闷声响,如同死神的倒计时,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每一寸空间。
挥出第一剑的刹那,希里安就陷入了彻底的沉默,仿佛与这疯狂的世界隔绝开来,化作了一块冰冷坚硬的寒冰,又似一块粗粝沉重的铁块,在妖魔的浪潮中岿然不动。
他宛如一位无声的死神,挥舞着手中的利刃,将努恩倾囊相授的剑术发挥到了极致。
妖魔们如飞蛾扑火般蜂拥而至,却又在希里安的剑下败亡,化作一滩滩血肉模糊的残骸。
断肢在空中飞舞,碎肉四处飞溅,内脏如破碎的布袋般散落一地,污血汇聚成河,肆意流淌。
无数的尸体在希里安的脚下层层堆积,竟垒成了一座触目惊心的小山,而这由尸骸堆积而成的小山,又像王座般将希里安高高托举在这尸山血海之上。
这般疯狂的杀戮持续了整夜,直到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时,希里安这才停下了斩杀,目光呆滞地望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暖阳落下,堆积如山的尸体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纷纷自燃起来,熊熊烈火中,形成了一座更加凄凉的灰烬山。
希里安静静地伫立在这灰烬山前,身体缓缓地跪了下去。
哪怕是天生的杀人狂,心脏也是血肉做的,而非真正的铁石。
这一刻,希里安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痛苦,内心的压抑与绝望如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
失声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希里安摇摇晃晃地走向那紧闭已久的武库室。
室内一片寂静,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药香。
地上,幸存者们安静地躺着,双目紧闭,面容安详,陷入了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美梦。
他们的身上或许还带着伤痛留下的痕迹,但此刻,那平静的神情让人几乎忘却了他们曾经历过的苦难。
希里安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随后又轻轻推开另一扇门。
门后,艾娃依旧蜷缩在毛毯里,提姆就坐在她的身旁。
两人的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在生命的最后,仍在聊些有趣的话题。
希里安拥抱他们那冰冷的尸体。
接下来的整整一天,希里安都在忙碌。
他将众人的尸体背到白崖镇外的山坡上,一锹一锹地挖着土坑,将他们一一安葬。
天色尚未暗下时,希里安返回了武库室,打开了尘封已久的铁箱。
这里面装的是努恩最宝贵的东西,索夫洛瓦兄弟们一直好奇究竟是什么,如今只有希里安一人见证。
希里安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铁箱内的东西,那是一面破损染血的旗帜。
这面旗帜经历了数不清的战役,破损了就缝补又再次破损,其上有着一道令希里安略感眼熟的标志。
想到这,希里安拿起了沸剑。
沸剑……希里安并不清楚这把剑刃,为何会被称之为沸剑。
它也许与努恩一样,有着一段神秘的往事,只是随着努恩的死去,希里安不清楚自己还有没有机会知晓真相了。
在剑柄的正中央,有着一道燃烧的向日葵的标志,这一标志希里安很熟悉,正是阳葵氏族的徽印。
但在剑柄的另一面,印有的则是一道正三角形标志,仔细观察下,它与旗帜上的标志一模一样。
标志由多个半跪的人类身影重叠垒成的。
最底层能看到一个清晰的人类半跪身影,他单膝着地,另一条腿屈膝抬起,身体微微前倾,双手自然下垂或似在支撑着什么。
从底层往上,不断有新的半跪身影层层叠加。
这些身影大小、轮廓相近,但并非完全整齐排列,而是彼此有交错、有重叠,有的身影部分被上层身影遮盖,只露出局部轮廓,有的则恰好从空隙处完整显现。
就像是一群有着共同目标的群体,一个挨着一个紧密相连,最终形成了一个稳固的正三角形。
希里安不知晓这标志代表的意义,更不知这面旗帜的来历,考虑到是努恩的收藏物,以及其与沸剑间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