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些琐碎的事情，程刚反倒有些睡不着了，又担心在炕上辗转会吵到旁边的同志，索性起身穿上衣服，来到了门外。
这几天天气都还不错，从夜空上点缀的繁星就可以看出，明天估摸着又是一个大晴天，可惜这北风还是那般的寒冷且干燥，刮得人脸上生疼。
“哈，这天可够冷的啊。”
就在程刚想要发出这般感慨的时候，事后却有人先他一步说了出来，一看正是刘之丹。
“我说你怎么也睡不着呢，跑出来跟我一起吹西北风？”程刚打趣道。
其实刚才刘之丹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只是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所以干脆保持了沉默。
“这不是担心你嘛，看到我们的特派员如此凶悍，可是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咯。”刘之丹也跟着开了个玩笑，同时脑海中也回想起了那时的画面。
当程刚带着其他几名战士，牵着敌人的马回来的时候，确实是让所有人都有些不敢置信，原本以为已经逃脱的敌人，最后被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特派员击落马下，这样的冲击感确实是有些强烈。
尤其是归队之后，跟着程刚的那几人兴致勃勃地跟其他战士谈论起特派员神一般的枪法，更是让大家的眼神变了又变。
虽不至于一枪一个，但弹匣还没打完对方就全部毙命，这样的手段实在是少见，要知道这可不是面对面地站桩射击，而是在骑在马上打运动靶。
若说之前某些人对于这位天降干部还点隐隐的轻视味道的话，这回算是全员服气了。
毕竟这些战士除了少部分读过书之外，大多数都是文盲出身，甚至还有不少曾经在山里混过，让他们具备如今红军那般的组织度，未免有些天方夜谭了。
刘之丹之所以能够聚拢起这股力量，一个是出于其高超的政治手腕和灵活的革命态度，还有一个与他本身的军事素养更是脱不开关系，某种程度上说，在早期后者也许还更重要一些。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在南边杀的敌人也不在少数，这点只能算是小儿科罢了。”
当程刚说出这句话时，刘之丹对他的印象也跟着多了一层，只是刘队长并不知道，这两年程刚真正上前线的次数根本就没有多少。
恰似这般云淡风气，才最有装逼的价值。
当然了，程刚也并非纯粹为了装逼才这么做的，同时也是为了尽快获得这边同志的认同，或者说先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另一方面，来到西北之后，这边艰难起步的斗争局势，以及错综复杂的革命环境，也让他有些想要放肆一波的冲动。
毕竟时间已经没有多少了，哪怕心里早就知道不能急躁，可谁都不是圣人，哪能控制得住呢。
所以程刚又接着说道：“我只是有些焦虑罢了，虽然知道这并不对，但总希望能够尽快把局面打开，这般继续拖下去，老百姓又要吃多少苦？”
这个问题，似乎是问刘之丹，又似乎是在问程刚他自己，问完之后，两人足足沉默了好几分钟，心里不是滋味，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算了，先回去吧，再待下去，咱俩都得冻着咯。”最后还是程刚打破了沉默，刘之丹点了点头，一起进了屋。
不过在关门的时候，刘之丹还是说了这么一句：
“程刚同志，人生在世，总还是要为老百姓办些好事，也许我们现在做的这些，相比于红四军来说有些微不足道，但我相信，只要坚持下去，是肯定能看见曙光的。”
“不，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屋内，门外微弱的星光无法穿透进来，使得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神色，不过从语气上来判断，此时程刚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误会而激动。
“我只是在想，或许我应该做一个尝试，时间已经不多了，要打开局面，就不能像个小脚老太一般迈不开步子。
明早再说吧，之丹同志，后面一两年你的担子会有点沉哦，这个准备可得做好。”
“哈哈，再沉能沉到哪里去，放心吧，从我投身革命开始，我就做好准备了。”
刘之丹似乎也听明白了程刚的暗示，只不过他对于那个所谓的“担子”并没有足够的认识，所以语气中反倒有些轻松。
程刚也清楚眼见为实的道理，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心思放下之后，两人便很快睡下了，就连那恼人的虱子，都无法打扰他们的沉眠。
……
三天后，清晨。
“这……这就是你说的‘担子’？”
刘之丹的话中，带着一半惊愕，一半喜悦，混杂在一起，连他自己都有点语无伦次，不知后面应该说些什么。
对此程刚倒没有觉得意外，若是对方没有这般模样那才叫奇怪，从他援助各根据地的经验来看，无论是后世如何惊才艳艳的将领，看到自己送上的礼物，都没有能维持平静的。
“对啊，一千支汉阳造，配套的子弹、手榴弹、衣物、粮食不计，怎么样，够你发起一个团了吧，现在就看你能拉到多少人了。”
程刚自信满满地看着前方空地上堆积如山的木箱，这里是一处隐蔽的山寨，之前占据在此的土匪被刘之丹击溃之后，就成了游击队的落脚点。
这两天他又带人把周边摸了个底，修补了其中的防御漏洞，所以暂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这些物资后面会被运到山里的窑洞中存储起来，至少在接下来的大半年里，刘之丹都不用担心后勤问题了。
“够咯够咯，怕是还有多哦，我现在开始担心拉不到那么多人了，哈哈。”刘之丹虽然是这么说，但从神情来看，却没有一点担忧的意思。
之前一直都在担心没枪没粮，现在啥都有了，总还不至于反倒被噎死，除了要注意安全，防备走漏风声被人打草谷之外，他肯定可以放开手脚大干一场了。
“先不要高兴太早。”程刚老毛病似乎又犯了，开始给对方浇起冷水来。
“你除了身边这就不到一百的骑兵，剩下的那些都是半职业士兵，有不少还是才拉来不久的土匪，就算有了好装备，要是不抓紧把军队练起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了别人嘴里的肥肉。”
第198章 一剂猛药
按照西北这片的情况，一千杆枪，是真可以拉得起两千多号人的，毕竟没有那股势力能完全做到人手一支枪，越偏僻的地区越是如此。
当然了，要拉起部队肯定不光得看枪支数量，军饷粮食这些才是大头，军阀为何可恨，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们为了维持足够多的军队而对地方大肆剥削。
以军队代替政府执行行政职能，一切的目标都是为了保住军阀本人的地位，而毫不在乎底层百姓要付出多少代价。
这点红军就不一样，李润石主持的两处根据地，最开始是靠着打土豪获取资源，现在则是逐步建立一个新的税收体系，通过截断地主阶级这个中间体的利益，而获取远超出其他地区的税收。
但并不是每一个组织都能做到这点，最核心的就是一个干部问题，知识、理想、信念等等缺一不可，考虑到这个时代的教育水平，想拉起这样一支干部队伍无论在哪都不是个简单的事。
所以程刚根本就不指望刘之丹能够迅速壮大起来，原先他的想法是循序渐进，就像他在南边做的那样，先提供适量的援助，然后集中精力把人才队伍培养起来，再如滚雪球一般不断扩张。
可是南北方的差异实在是太大了，之前光看史料或许有那么点认识，但并不深刻，而来到这边实地了解了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未免有些一厢情愿。
无论是通过与战士们的交谈得出的调研结果，还是亲眼见到的凋敝局面，都赤裸裸地告诉了程刚，指望这里能够稳步发展出多大的红色势力，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张家村事件其实只能算是一次导火索，那天夜里程刚就在思考这个问题，刘之丹以为他是在苦恼革命进度太慢，但这只能算是一方面，程刚真正在纠结的，应该是要不要给陕甘边界下个猛药。
他肯定不会像某些不着地的同志那样，强行要求扎根在山区的游击队往平原城市发展，那无异于让大家送死。
同时他也不会让根基未稳的这些战士立即和大军阀、大土匪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这也是让他们去送死。
但这并不意味着程刚就不会着急，一方面是当地饱经苦难的穷苦百姓，一方面是要不了几年就要北上的紧迫进度，能够给他选择的余地其实并不多。
而且既然选择了这里作为最后一站，就意味着程刚已经入局了，在这片未曾涉及的领域，他必须尽快打开局面才行。
最麻烦的是，现在程刚的工作重心还没办法放在陕甘边界，作为后续发展重要源动力的人才队伍，还需要利用南方的有利局势先行培养出来，在这之前他只能把担子先压在当地的同志身上。
对于今天一整天都是一副喜滋滋模样的刘之丹来说，这个担子也不知道是福是祸，但他已经是程刚能够信任的少数几人之一了。
夜里，光是为了把物资安排妥当，就足足花了一天的时间，基本工作完成后，程刚和刘之丹守在充当仓库的窑洞内做着最后的商谈。
“之丹同志，东西我都已经送到了，后面能够掀起怎样的波澜，就看你的了。”
现在两人挤在一张小床上，屋子里的其他位置都堆满的枪支，浓厚而略微刺鼻的枪油味充斥在空气中，但他们都并不以为意。
为了安全起见，连煤油灯都没有点着，只借着窗外射进来的点点亮光，他们才能稍微看清对方的脸。
“明白，组织上既然这么信任我，之丹肯定不会辜负大家的。”似乎是受到程刚严肃表情的印象，刘之丹也渐渐淡去了先前的喜悦神情，他很清楚这应该是重头戏的时刻了。
自从看到那架和援助物资一同出现的飞机之后，他就猜到这位突然降临的特派员不会在此久留，原本以为对方多少也会待个两三月，却没曾想一周的时间都没有。
但这并不意味着程刚的到来没有价值，光看这满屋子的木箱就能明白他的帮助到底有多大。
当然，如果经验丰富的程刚同志能够多留一段时间，指导下他们的工作自然就更好了。
为此刘之丹在之前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几次，但都被程刚避过去了，只是强调刘队长后面要挑好好这个重担。
到了今晚，该表达的意思也差不多表达完了，所以这次差不多算是一次离别。
想到这里，刘之丹轻笑一声说道：“原本知道你的身份之后，我还有些担心你仗着特派员的身份，强行下达些乱七八糟的命令，给我们添麻烦。
却没想到，哈哈，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咯。”
“哈，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说明真正把我当同志当朋友。
那种下车伊始就唧唧歪歪的人在组织里确实有不少，你我都吃过这样的教训，所以当时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
程刚听着也笑了起来，他之前的经历就不用多说了，光是刘之丹那边，被捕叛变的那个陕北特委书记杨国东在过去这一年里就添了不少麻烦。
这样的类似经历，似乎反倒拉近了两人之间距离，但他们都不是那种喜欢背地吐槽的人，即便有过教训，也是吸取经验然后一起交流，所以说过之后，便很快进入了下一个话题。
这次是刘之丹先开口：“我之前还担心你见到这边的落后局面，就想着迫不及待要大干一场，结果现在反倒是我先着急，你来给我浇冷水，这个实在是没有预料到。”
“你是指那天晚上吧，说实话，我是挺想早点把革命干成的，所以那天我才会纠结得睡不着，看着土匪肆虐，我们却不能有所作为，这样的感觉可不好受。
我知道你担心我急于求成，才会那样劝我，这回算是把皮球踢给你吧，同样的话送给你，只要坚持下去，是肯定能看见曙光的。”
放眼全国，程刚可能是最相信这句话的那批人之一，其他人或许并不了解，但他也无需解释，因为很快就能证明此点。
“也就像你说的，饭得一口一口吃，现在我虽是坐拥宝山，但还是要一步一个脚印慢慢爬起来。”刘之丹点了点，回了一句，然后又说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选中我，选中了南凉，但我同样是那句话：‘人生在世，要为老百姓办些好事’。
扩大局面是办好事，稳重发展也是办好事，这里的度，我会把握好的。”
听到这句，程刚放心地点了点头，和明白事理的同志共事就是舒心，看来他冒险下的这剂猛药至少是成了一半。作者的话：下面还有
第199章 风雨中的种子
两天后，山寨附近一处刚刚整理出来的平地上，这里放置着程刚的新座驾，今天正是他离开的日子。
相比于之前，现在临时驻地的人员要显得多了不少，他们大都是五天前程刚让刘之丹召集来的。
这个过去还只停留在形式上的游击队，算是难得地聚拢了一会，但拢共也就四百来人。
而且队伍还稀稀拉拉的，除了手中的枪还有那么点战士的意思外，整个模样和平民没啥区别，甚至其中还有不少浑身匪气的家伙，一看就是欠缺调教。
对于这般模样，刘之丹颇有些不好意思，但程刚倒觉得还算正常，相关的训练和整军资料他都留下了不少，这段时间一直在给对方做强化补习，应该能起到些作用。
现在已经到了12月，寒冬腊月的季节，各方的活动都开始显著减少，包括一直担心的西边土匪进犯也未曾发生，再加上程刚留下了不少物资，正是练兵的好时候。
“我走了，后面多加小心，明年有机会我会再来，到时再给你送上份更大的礼物。”握着刘之丹的双手，程刚半开玩笑地说道。
“那我可要狮子大开口哦，看来这回拿的还是少了点，哈哈。”刘之丹也跟着打趣起来，不过话是这么说，但他心里却非常清楚这次算是吃撑了。
没看辛苦搜刮了那么久才凑了零零散散的四百人，虽然也要考虑天气还有路程的原因，后面可能会增加到接近五百，但相比于程刚提供的军火，这点人员还是远远不够用。
程刚也跟着笑了笑，然后说道：“可以啊，到时你尽管开口，拉起一个团，我给你一个团的装备，拉起一个旅，我就给你一个旅。”
说完后，刘之丹脸色明显红了一下，这倒不是觉得程刚在开他玩笑，而是突然激动导致的血气上涌，一时间他甚至有种冲动，想要尽快多拉人手，好从程刚手中掏出更多宝贝。
不过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同志，刘之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看着程刚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自己反倒是苦笑了一声，摇头说道：
“你就拿我打趣吧，现在这几百号人就快要把我折腾惨了，还一个旅，除非你给我送来一个军官队，否则根本管不过来。”
“军官队你就别想了，现在全国的根据地都缺人，而且就算有我也没法给你运过来。”程刚知道对方肯定会有这般的苦恼，但还是得狠心拒绝，因为这点他自己也没得办法。
不过程刚又提了一个建议：“这个问题，你得自己想办法，陕北那么多革命同志要赶紧去联络，你在保安的民团也可以利用。
反正不管怎么样，尽早把架子搭起来，然后一门心思把军队练好，早日彻底在南凉这一片扎下根。”
建议说到后面，其实已经成了变相的命令，这点刘之丹自己也非常清楚，虽然他心中还是充满着忐忑，但依旧郑重的朝对方点了点头，接下了这个艰巨的任务。
似乎是给了个指令还不够，程刚又继续说道：
“队伍要发展，一定要根据井冈山和瑞金的先进经验来办，不能走以前的老路，架子搭起来之后，军事和政治两手都得抓紧。”
这是老生常谈的嘱咐，之前程刚也强调过多次，讲完之后他又停顿了一下，然后再说了这么一句：
“如果后面陕北特委的意见和你有冲突，可以暂时不要管他们，等我下次过来再和他们讲清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