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过客4251 第232节

作为与韦素元在北平共事过数年的好友,鲁树人非常了解对方的身体状态,从他们认识开始,这个年轻人的病就始终没有好过,后来甚至直接恶化成了肺结核。

六年前的秋天,已经搬到羊城的鲁树人陆续收到韦素元的几封信,信是后者在西山病院里伏在枕头上写的,因为医生不允许他坐起。

数日后的一天,鲁树人突然收到一本布面装订的书,那是韦素元翻译的《外套》,由俄国作家果戈理创作,向来是这位年轻译者的最爱。

收到此书时,鲁树人就打了一个寒噤,在他看来,这明明是韦素元送给他的纪念品,此时的素元,已经预感到自己的生命不长了。

两年后,鲁树人回北平探亲时,还特意到西山病院看了韦素元并谈了会天,对于这次重逢两人都感到很是高兴。

甚至为了不影响到对方的身体,在医院里鲁树人还专门戒了半天烟,对于他这种老烟枪来说着实是不易了。

但在高兴中,鲁树人又时时夹着悲哀,“忽而想到他的爱人,已由他同意之后,和别人订了婚,忽而担心对方竟连介绍外国文学给中国的一点志愿,也怕难于达到;忽而想到他在这里静卧着,不知道他以为是在等待全愈,还是等候灭亡;忽而想到他为什么要寄给我一本精装的《外套》……”

如此种种的经历,给鲁树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去年年初时,在意外地被人治好了自己的肺病之后,他很快就想起了那位尚在病榻中的友人。

本来这也只是随口一提,毕竟治病这种事情,向来是说不准的,何况鲁树人仅仅知道韦素元曾经在苏联留过学,但并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

之后的近两年时间里,虽然那名给自己看病的陌生青年,又曾出现过几次,但鲁树人和他再没谈起过关于韦素元的话题,仿佛此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直到今早,那个总喜欢故作神秘的家伙突然再次现身,又和过去几次一样给他做了一通身体检查,对此鲁树人只能说早就见怪不怪了。

不过这回除了从对方手中拿到那些神奇的药物之外,鲁树人还意外收到了消失两年的韦素元给他寄来的信件,着实是出乎意料。

信中的内容并不算多,韦素元先是大概讲述了一下自己这两年的经历。

正是在去年四五月份的时候,本来已经在医院等死的他,忽然收到好友的邀请,离开医院接收了一段时间的特别治疗。

再之后,身体稍稍好转的韦素元,根据对方的安排离开北平前往长安,虽然下面他就没有在信中明说自己所在的位置,但隐约提起的一些经历,还是让鲁树人猜出了大概。

眼下共党在南北多省逐渐成了气候,这件事是如何都瞒不过所有人的,何况一直以来鲁树人都对此尤为关注。

此外,只需将前后所发生的事情联系起来,鲁树人也能意识到韦素元能够接受治疗,或许并非是好友相处,至少有一半是源于当初他的那次提议。

虽然就连肺结核也能治愈一事着实有些超乎了他的想象,但鲁树人却不知为何,直接没有丝毫怀疑地就相信了此事,或许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些神奇的事情,佐证了他的猜测。

正因如此,鲁树人也相信自己的那位好友,在有幸病愈之后,一定也会尤为珍惜现在的生活,而他也为此感到了由衷的喜悦。

事实也是如此,那个在鲁树人眼里喜欢故弄玄虚的青年人,当然就是程刚了。

自从与伍翔宇摊牌之后,有了后者的帮助,程刚在上海的活动确实方便了不少,哪怕后来中央撤出了上海,依靠着之前留下的底子加上自己的金手指,程刚也能在任何需要的时候跑到这边来转一圈。

至于和鲁树人的接触,则大约是在31年底的时候,不过那时双方就只是碰了一面,算是为后面的治疗做了些铺垫。

接着就是程刚偶尔跑来上海一趟,在处理一些党内事务的同时,顺带借着由头给鲁树人检查身体并开具药物。

早在那时,这位文坛大家就因为抽烟太狠加上过度劳累,出现了肺炎的症状,若是不及时控制,未来继续恶化成肺结核乃至肺癌也不是不可能。

好在这点小毛病在现代药物面前基本不堪一击,何况如今几乎不存在病菌耐药性的问题。

即便是令人闻虎色变的肺结核,一针链霉素下去,也能把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韦素元就是一个极为典型的例子。

早在刚开始穿越的时候,程刚就没有在任何地方大范围推广和使用过抗生素,而是使用各种磺胺类药物作为消炎的主力,这个规矩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毕竟抗生素的存在实在是太过BUG,而土共的实力远不足以保护好这个秘密,何况对于现在来说,磺胺已经足够好用了。

不过,就连那些在后世并不起眼的磺胺,土共在使用时也相当小心,为此还专门包上了一层中成药的伪装,并且提前在苏联埋下了伏笔。

当然,随着土共应用磺胺的范围越来越广泛,这个秘密肯定是越难越难守住了。

在南方的几处根据地,红军出品的消炎丸甚至成为了“突破”国军防线的利器,不管是物资也好,人员也罢,只要肯拿出消炎丸来交换,那些把守的国军统统都会给予放行。

而那些换来的珍贵药物,自然不可能用在那些大头兵身上,甚至就连一部分基层军官也无福享受,绝大数都被送到了后方,专供金陵城里的达官显贵。

不过国军士兵们也不是毫无办法,数年的战争让他们逐渐了解了共军的俘虏政策,那些在他们看来珍稀异常的药物,只要被俘了就一定能够用上。

所以甚至还有极个别胆大的,或许是因为意外受伤并发感染,干脆故意深入敌巢以求治疗,好歹能够保下一命,接着就干脆直接投奔共军了。

这也是南方根据地为何能够以少数兵力,连续牵制住数倍乃至数十倍敌人的原因之一。

要知道,若是常凯申的封锁计划当真没有半点缩水地执行了,那么光靠手中农村地区的生产,以及程刚的少量援助,或许红军能够维持住存在,但承担的压力可就远不是现在可比的了。

但众所周知,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除了每隔数月常凯申亲自下场督察,大伙还能勉强装装样子之外,其余时候,许多人都开始睁只眼闭只眼了。

再说回来,磺胺的作用已经如此显著,如非必要,如抗生素之类的底牌自然是藏得越深越好,所以程刚一般只是将其用在个别人物身上,而鲁树人自然是包括在内的。

至于韦素元,正好鲁树人所描述的那样,这位青年既非天才,也非豪杰,活的时候,既不过在默默中生存,甚至程刚在后者提起这人名字之前,都还不知道他的存在。

不过翻阅了资料之后,程刚也发现,这位在历史上确实留下了不少痕迹,除了那篇鲁树人还没写出来的《忆韦素园君》外,这人和土共的关系也非同一般。

早在21年时,韦素元就加入了青年团,当时土共还没有成立,那年夏天他与刘、萧、任等人历经艰险,行程3月有余到达莫斯科,作为列席代表出席了共产国际的第三次青年团代表大会。

会后,韦素元就进入莫斯科东方劳动者大学学习政治经济学,而他的俄语基础,也正是在这段时间打下的。

不过与其他同学回国后直接投身革命的选择不同,或许是想法不一致,又或许是身体条件不允许,韦素元开始从事翻译工作,并和鲁树人一同创办了未名社。

于是,既然知道了此事,程刚先与党内的几名同志了解了此人的详细情况,在确定了他的政治倾向之后,干脆找了个机会把他也治好了,然后又拉到了根据地里工作,也算是顺手而为吧。"

第四百六十二章 和鲁树人的谈话

夜里,景云里的弄堂内又来了一名陌生的青年。

与白天的访客类似,这位也是一身棉袄打扮,不过手上却提着一个颇为沉重的箱子,到了堂前就直接敲响房门,然后径直上到了二楼。

“我说你这是真不要命了啊,抽烟抽得这么狠,没病都得给你吸出病了!”

刚一进房间,满屋的乌烟瘴气硬是熏得青年生生后退了几步,只见他一边开门通风,一边皱着眉头抱怨道:

“就算你自己无所谓,也得替你家人想想吧,海英现在才四岁,天天吸你的二手烟,万一以后生出病来了怎么办?”

这番话若是换了别人说来,鲁树人可能还有点不太愿意听,要么干脆装作没听见,要么就随意点头应付几声,但是面对这位客人,他的脸上居然出现了几丝罕见的尴尬神色。

“哎,戒烟一事,可是苦极矣,真要是如此,那还不如生病。”就在那人上前打开窗门透气的时候,鲁树人无奈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之前对方给自己治病时,也曾多次提醒过吸烟的危害,甚至还拿出了几张耸人听闻的照片作为告诫。

其中一张是死去的吸烟者干瘪黝黑的肺部,鲁树人早年在日本学医时也曾接触过人体标本,但着实没有见过如此骇人的模样,看完后当即就答应了对方的戒烟要求。

可话是这么说,但三十多年的烟瘾如果能够仅凭一时的信念就戒除成功,这未免也太小看人体的惯性了。

和过去近十年一般,鲁树人尝试戒了几次,终究还是没有成功。

而随着他身体的好转,这份动力就越来越弱了,平时能做的顶多就是尽量躲着爱人和孩子,避免如对方所言让家人吸上“二手烟”。

不用多说,这位陌生的青年自然就是程刚了,毕竟他的金手指最为适合传递文件。

只要不是时效性特别强的资料,伍翔宇一边都会让他帮忙转交,而上海这边地上地下的人员和事务又相当繁杂,所以只要还算顺路,他都会跑来上海一趟。

窗外的冷风逐渐席卷了房内,吹散了空气中弥漫的厚重烟雾,而程刚也不敢把窗户开得太久,以免旁边这位五十来岁的老人受凉生病。

所以他只是略微开了一掌宽的缝隙,待到烟味稍淡之后便重新合上了,同时摇头说道:

“别怪我没有多说,你现在的肺炎确实是控制住了,但底子已经相当差劲,后面年纪越大毛病只会越多,到时候就算是有药也治不来了。”

即便是到了现代,因为吸烟引发的肺部疾病乃至心脑血管疾病,仍是困扰着大量中老年男性的问题,因此过早逝世的例子更是数不胜数,更何况现在了。

而且程刚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这些年在根据地也好,在外头也罢,看起来每回都能药到病除,但这无非是依赖于后世丰富的文献资料,以及先进的药物和器材。

就实际水平而言,他这三脚猫的功夫放到现代,即便搞来一套医学学历,估计还是连进一所正规医院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自从见到鲁树人因为治好了肺炎,而愈发‘肆无忌惮’的时候,他的确有些担心对方,会不会因此出现什么其他的毛病,如果真是这样那就有点难办了。

总之可以预见,就算程刚治好了暂时的炎症,但吸烟肯定会损害到身体,面对这些,谁都没法打个包票。

按理说,鲁家的基因还是不错的,兄弟三人,老二83岁,老三96岁,惟独老大鲁树人的寿短,嗜烟或许不算是全部因素,但至少也占了个主因。

只是对此鲁树人却表现得极为洒脱,把爱人送他的象牙烟嘴轻轻放到桌上后,他一脸平静地说道:

“生老病死,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谈这些又有何必要呢?”

“我知道,在你看来,这个世道已经足够坏了,活得或长或短,并不是件值得在意的事情。”

程刚把椅子搬到鲁树人的面前,接着再把刚才放在门口的箱子提来放到了桌上,然后又点燃了两盏煤油灯,这才随意地坐下,和对方继续扯了起来:

“但我还是想说,若是以后国家变好了呢?难道你就不想亲眼看到一个崭新的中国吗?”

见到程刚又和之前一样,进门直接就是一套采访式聊天,鲁树人也差不多习惯了,他略微沉思了一番,然后轻笑道:

“想自然是想的,之前每次听你谈起此事,我总能开心几天,如何,今天又想问我什么问题?”

虽然鲁树人并不知道程刚每次找他的时候,都会悄悄地在旁边藏上一个摄像头以作记录,毕竟他也想不到世上会有如此便捷,还能保存漫长影像的设备。

但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开始,程刚都会颇为正式地拿出一个笔记本在那写写画画,所以鲁树人见此就知道,对方肯定要问点什么了。

比如程刚之前提过的一个问题就很有意思,“如果旧社会被人民击溃,一个属于无产阶级的国家建立起来,将曾经一切神圣的事物彻底打倒,同时却连带着把你的光环也一同剥去,到时该如何看待呢?”

这其实就是由鲁树人的一封私人信件中的一段话引申而来,“如果旧社会崩溃了,我将穿着红背心,在上海马路上扫大街。”

程刚肯定无法解释自己为啥能知道对方的隐私信件内容,所以稍微改变了一下措辞,不过鲁树人的回答还是那般洒脱。

“那些旧社会的光环,剥去了也就剥去了,若是真有一天,必须要由无产阶级的烈火来焚烧一切,来让中国重获新生,那么胜利之后,对我们也无优待的必要。”

回到此时来,程刚这回倒是不打算问问题了,他只是把旁边的箱子打开,同时又扯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你上回给我看的毛病,我回去查了一下,有可能是帕金森的早期症状,这个病主要是由神经系统的老化所致,和吸烟也有一定关系。

但现阶段全世界都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治愈,所以还是建议你尽量控制一下。”

帕金森并是一种慢性、进行性、致残性的疑难病症,多发于中老年人群,最早是由英国内科医生詹姆斯帕金森在1817年发现的。

但帕金森病一直到19世纪后期医学界才对此有了更多的认识,而且限于技术水平,对此的研究一直没有什么进展,放在如今的30年代,仍然属于极为前沿的病种。

鲁树人多年就有了手抖的毛病,自己不清楚是什么毛病,只能归咎于吸烟过多。

他或许并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但却相当在乎自己写作的质量,而对于一生都是用毛笔一个字一个字地书写的鲁树人来说,手指发抖自然是一个足以令人警觉的问题,当初也曾狠下心尝试戒烟。

可惜这些年一直想控制,还是没有控制住,加上情况并没有继续恶化,所以慢慢也就习惯了,倒是程刚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回到现代的时候还专门去查了一番资料。

见到对方紧皱的眉头,程刚继续解释道:“根据我查到的资料,得了此病的患者,如果病情继续恶化的话,可能会因为前臂和手指的僵直,造成上肢的精细动作变慢,运动范围变窄。

如果你发现自己写字歪歪扭扭,字越写越小,尤其在行末时写得特别小,也就是写字过小征,就一定要及时跟我说,如果没有的话,就先观察一下。

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至少从现在来看,你手指出现轻微的颤动的表现,还只能属于极早期症状。

对了,考虑到你现在写字有点麻烦,我弄了几台打字机过来,你今天都试试,看下习惯哪一种,实在不行我后面再想办法。”"

第四百六十三章 汉字与打字机

程刚拿过来的打字机,自然不可能是半世纪后应用了芯片技术,可以直接存储汉字字库和输入法,并使用QWER键位的中文打字机。

毕竟那玩意实在是太过黑科技,哪怕再过二三十年,以当下的技术发展速度也很难模仿出来,甚至很可能连其中的一些关键细节都理解不了。

在电子产业尚处于萌芽阶段的三四十年代,机械操控仍然是所有设计的主流选择,或者可以算是唯一选择。

所以程刚拿出的第一台机器,便是最为传统的英文机械打字机,19世纪70年代正式进入市场,到了眼下的20世纪初,打字机在整个欧洲、美洲的办公室里已是平常之物了。

这里必须得要承认,在打字机这一机械发明之后,字母文字确实拥有了快速输入输出的方法,这一进度,相比于以汉字为代表的象形文字,早了差不多一百年。

不过,对于从后世而来的现代青年程刚而言,这点代差基本可以说是无感的,因为现代技术的发展已经彻底将其抹平了。

只是如果放在一切仍方兴未艾的民国,各番感受自然大为不同,哪怕是程刚自己,有时候也得饱尝大量书写汉字的痛苦。

不像现代,即便程刚个把星期乃至数月不碰笔,无论学习还是工作,都不会有任何障碍,至于由此带来的书写退步,就另外说了。

当然,英文打字机这玩意在国内毕竟还是不太常见的,而且价格确实不菲,加上懂得英文或其他字母文字的人也少,所以程刚拿这玩意过来,无非就是给对方试一试而已,或者说,仅仅是做个展示。

果不其然,鲁树人对于第一台机器的兴趣寥寥,其实在今晚程刚提出要送他打字机的时候,他就觉得并没有这个必要。

一方面,现在鲁树人手抖的毛病并没有多明显,若是想要写字总还是能写下来的,也不会太过影响效率。

另一方面,自从进入30年代后,鲁树人的作品就主要以短篇杂文为主,基本很少涉及中长篇内容,所以写字负担并不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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