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兵咬咬牙,举起手中的腰刀对着小娃子点了两下,领着几个马兵走了。
一群孩儿军在后面笑骂,小娃子对他们摇摇手,示意他们不要再挑衅,这才把腰刀收回刀鞘。
老头牵着骡子过来担忧的道,“领头那个是老营的,你这娃,骡子给他也罢。”
小娃子摇摇头,“骡子值钱,不给他。”
老头还要劝说,八大王大旗处一片欢呼,又有两支马队到来,旗号不熟悉,不知是哪家的。
“爷你给骡子多喂些豆子,这两日就要走远路了。”
老头哎了一声,“河南还是湖广。”“有吃的都成。”小娃子嘴角抽搐了一下,“能去桐城最好。”
===第二百零一章 拦路===
“咱们桐城这地界啊,不是那么好来的。
更别说如今有庞大人镇守,那些流寇就此望风而逃,也是情理之中。”
桐城宜民门内街,阮劲躬着身体跟在庞雨身后,讨好的说着。
皮应举陪着史可法走在前面,后面是一众安庆和桐城的官吏。
皮应举名义上是专程来送一批粮草,实际是来拍史可法的马屁。
此次北峡关杀了几百流寇,其中有蝎子块所部的掌盘子、管队等头目三人,还抓了不少俘虏。
史可法飞快的给张国维上了申详,张国维回得也很快,对这个东林党的后起之秀大加赞赏,报给兵部的捷报已经在路上。
虽然是在秋天,但史可法天天如沐春风,没事就在桐城街巷行走,接受桐城百姓的拥戴,害得阮劲要不停的净街。
今天正好皮应举在,史可法带着皮应举又出来视察城防,因为宜民门这边不当大道,城外又不便展开兵力,不属于城防重点,所以之前史可法一直没来,这次便一同往宜民门外查看,两人既没坐轿子也没骑马,果然沿街又有很多百姓围观。
宜民门是庞雨的老巢,特别当了班头之后认识的人更多,很多人都向庞雨作揖问好。
庞雨一边抱拳回礼一边对阮劲问道:“流寇的去向可确定了?”
“小人派了两个马快冒死前往舒城,确实一直走到了县治,沿途未见流寇踪迹,舒城县城无恙,听那些守城的乡兵说,流寇是往霍山去了。”
庞雨轻轻舒一口气,舒城有些百姓走山路逃到北峡关,带来了舒城的消息,实际上流寇早就走了。
杨尔铭让阮劲派了几名桐城马快去确认,庞雨要求自己的哨马走得更远一些,还没有带回消息。
“进了霍山”庞雨沉吟了一下,他以前的认识里,流寇主力是骑兵,擅长流动作战,应当是平原地区更适合,但从今年两次作战看,流寇两次都选择进入山区,似乎与他的想象有些差别。
霍山一带都是崇山峻岭,里面人烟稀少,流寇很难获得足够的补给,他们进入山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庞雨一时还不能确定。
旁边的阮劲接着道,“经审问流寇俘虏,在舒城一带活动的,就是马守应、蝎子块、一根葱几股,其中一名马兵供述,曾听闻马守应老营的人说过,若是遇到大股官军,就要往霍山里面去,估摸着不会再往桐城来了。”
庞雨抬头看着阮劲道,“这消息,是杨尔铭让你来跟本官说的?”
阮劲倒也不隐瞒,埋了一下脑袋道,“是堂尊让属下来的,属下也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桐城供应大军粮草吃力,他不便跟道台大人直说,想让将军先去敲敲边鼓。”
庞雨不置可否的笑笑,从这半年收集的消息粗略分析,流寇这种因地就粮的后勤供应,不会在一个地方长期作战。
官军也同样有这个问题,但在属地作战的时候,有史可法这样的本地长官领兵,地方上接应粮草要及时一些,不过也是颇为困难,尤其桐城年初还遭了灾,这次四五千兵马在此地,除了粮食还有马料,看目前的情况,杨尔铭有些支持不住了。
他没有对杨尔铭的要求给出答复,双手互握着等了片刻后向阮劲问道,“如今桐城的两班,你管得可顺遂?”
阮劲不自觉的站起来,“回大人的话,属下比不上大人以前那般能耐,年初遭了匪灾,桐城从北到南坏了不少地方,堂尊和皮大人都向朝廷请求,最后也没准减免钱粮,春税秋粮征得吃力,衙门里面拿到手的银子少了一大截,壮班银比以前少了一半还多,眼下只能凑出七十个壮班,月银不足一两,这次听闻流寇要来,跑了二十多个。”
庞雨嗯了一声,此时原本就是小农经济,非常的脆弱,流寇过了一趟,破坏之后难以恢复,好在这次北峡关挡住了,否则进了桐城再闹一次,明年县衙的日子更难过。
以前两班的装备、工食银银都是庞雨在补贴,现在完全由县衙自己支撑,自然不可能达到以前的战力,很快就会变成以前快班的模样。
“本官这守备营常驻安庆,救援总是要几日的,桐城自己的防务不能少了壮班,县衙度支困难,本官这里倒是可以襄助,不过地方牧守和咱们营兵泾渭分明,只能私下来办,否则本官落个操持地方的罪名。”
阮劲偷眼看着庞雨,“谢过大人,但小人听闻”“何事?”
“听堂尊提过一次,有桐城乡党在提议设立桐标营,就驻守桐城,正在联络在京师任职的安庆官吏经办。”
庞雨哦了一声,“县衙可具了?”
“还没有,只是那些乡党在操办,从南京开始的。”
庞雨点点头,“桐城向来无兵,新设一个营头钱粮都要他处调来,看朝廷连桐城的赋税也不愿减免,此事向来不易办,你打听着便是,本官也会留意。
壮班的事情是眼下要办的,你先探一下堂尊的口风,本官可以给壮班出部分银子,守城时由县衙指挥,守备营在桐城作战的时候,壮班要由本官调遣。”
“小人明白了。”
阮劲舔舔嘴唇道,“那流寇已经撤走的事情”“本官知道了。”
庞雨没有给准话,但阮劲也不敢再问,眼下庞雨的地位不比以往,好歹也是带着近千兵马的将官了,杨尔铭和庞雨之间要讲究当官的脸面,有些事情拿不住的,不会直接商量,都要手下先试探,阮劲好在还不用去找庞雨的手下,否则更是吃力。
此时前面的队伍突然停下来,庞雨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连忙往前面走去。
一群官吏连忙给他让出一条路来,庞雨过去才发现史可法、皮应举和杨尔铭都在等自己,连忙告了个罪。
史可法满脸笑容的道,“方才皮知府说,庞将军就住宜民门,可是近乡情怯,竟躲去了最后。”
庞雨赔笑道:“小人是见了街坊长辈,一路上都在见礼,怕扰了二位大人运筹,特意落在后边。”
史可法不以为意,朝前面挥挥手,示意庞雨跟他们一起走,庞雨连忙随在后面,皮应举比史可法落后半个身位,庞雨又比皮应举落后半个身位,跟杨尔铭并列,并不影响交谈。
史可法依然是那副满面春风的样子,左右看了看道,“皮知府称赞庞将军胆略过人,不但两战桐城有殊功,在安庆还曾协助府衙逮拿流寇谍探,所部军纪肃然,从无作奸犯科等扰民之举。”
庞雨偷眼看了皮应举一眼,只见皮应举一副恭敬聆听的模样。
“小人谢过皮大人谬赞,其实小人就是一个想法,各位大人科举及第,学得满腹经纶,作武将的就要听各位大人的话,如此不会行差走错,从到安庆之后,小人便是如此做的,已从皮大人那里学了不少为人做事的道理。”
皮应举脸带微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倒是史可法感叹的道,“往日凡有驻军之处,与地方牧守多有冲突,难得二位如此相得彰益。”
庞雨见史可法心情比较好,眼角看到杨尔铭的身影,记起方才阮劲说的事情,想想措辞之后开口道,“此乃小人分内之事,皮大人牧守一府,安庆是通衢要道,东西绵延广阔,小人这守备营要守好此地,自然要与皮大人精诚合作。”
史可法听得连连点头,庞雨连忙接着道,“此次北峡关破了蝎子块,其余部与马守应一同入了霍山,英霍大山连绵千里,流寇一入其中便失了踪迹,关内流寇正陆续出关,其行踪不明,属下担忧他们在英霍山中汇合,一旦从宿松潜山而出,由桐城救援不及,当地恐再遭匪灾。”
杨尔铭默不作声,他知道庞雨在帮忙,桐城已经有些支撑不了这四千多人,尤其是许自强那支人马,人数多又无甚用处,在县城和孔城镇已经闹出不少事,地方士绅对县衙的压力也不小。
“宿松”史可法低声说道,宿松他尚未去过,但情况大概了解过。
皮应举低声道,“大人明鉴,宿松、太湖、潜山皆无城,县治周边既官道沿途在年初皆遭荼毒,恐怕不宜驻军,但毕竟也是安庆所属”皮应举只把话说到此处,杨尔铭想把客兵送出桐城,皮应举是想送出安庆,反正已经打退了流寇。
但流寇正在大举出关,皮应举又不想那些客兵离得太远,最好是只过江去,这样他就可以不管客兵的粮食供应,地方上没有压力,一旦有事又可以快速过江。
几个人扔出难题,后面的解决方案一个也没提,因为宿松三县肯定不能驻军,地方供应不了,但又不能说不守,只能让史可法去头痛。
史可法果然拿不出主意,脚步也沉重起来,不再像方才那么轻快。
过了片刻他皱眉看向庞雨,“庞将军守备安庆,对此有何两全之策?”
庞雨知道还是得自己来,他左右看看之后道,“宿松三县破败,三县百姓多有流入府城,流寇若是入境,抢掠所得有限,行军恐怕不快,但三县是安庆西面屏障,属下担心他们由西直抵府城,加之属下所部颇多死伤,回守安庆确保府城无忧,亦可居中策应。
另加派哨骑驻守三县,哨探英霍山区既黄梅一带,一有警讯则如此次般急速救援,既可救援三县,亦可策应桐城,应是两全之法。”
庞雨说的,其实就是撤兵回安庆,他本来也想回安庆重新整合军队,三县那边就是放在那里,跟以前没有什么分别,只是没提客兵,想来史可法应该是听懂了。
至于客兵最后如何,还要皮应举在继续下水磨功夫。
史可法沉吟片刻,他是第一次领兵,但他也是有幕友的,对这些事情还是有些了解,官员心中的道道还是明白的。
眼下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庞雨给了他一个台阶,史可法想了片刻后对皮应举道,“皮大人认为此策是否可行?”
皮应举想了想,送客兵走总也要先到安庆,然后再说过江的事情,当下道,“属下听大人吩咐。”
史可法没有其他办法,点头说道,“庞将军所说也是一可行之策,可见庞将军平日是花了心思的,有爱民之心才会殚精竭虑,以本官观人之经历,庞将军虽然未曾科举,却有正直之德,德以养气,胸中自有浩然之气,是以兵有堂堂之阵,三战三捷非是无因。
以后还要多向皮大人这样的饱学之士学习,更重要是一以贯之。”
庞雨赶紧道,“大人放心,属下一定”话还未说完,前面路上突然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大喊道,“奴家告御状啊,有人始乱终弃”
===第二百零二章 天赐===
“父母大人分明我们两家结了亲的,后来说不结了,咱家把聘礼退给他家,还倒给了十两,十两啊!咱家一年也挣不了那些银子,这日子没法过了” 刘婶一把鼻涕一把泪,“但没说定不是,也没找中人退婚,奴家说还是跟庞家结,那白胡子神仙说,聘礼反要咱家给,那咱家就给吧,谁知庞家雨哥儿升官了,从此没个信,奴家上门也不见,太势利了啊,左邻右舍都知道的,咱老刘家脸面也没啦,咱家女儿没人敢说亲,那劫可怎办啊,我可怜的女儿啊”刘婶坐在地上又哭又闹,周围人群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都在叽叽喳喳的议论。
即便现在桐城经济困难,但在平淡的生活中能看到这所谓告御状的真人版,谁不愿意看这个大热闹。
庞雨胆战心惊的看着刘婶,皮应举在一旁不动声色,不知在想些什么,杨尔铭却有点慌乱的样子,毕竟他是桐城父母官,庞雨又是从县衙出去的,无论这女人说的是否实情,对他都不是好事,想到这里不由转身瞪着阮劲,责怪他净街不力。
史可法听得一头雾水,虽然刘婶说得不明不白,但总算是明白告庞雨,不由偏头看看庞雨。
庞雨在心里骂刘婶这泼妇,真是会选时间,往日他不去告什么御状,今日在宜民门自家社区,跑来演这一出。
庞雨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想着当时退了婚要是不想着去坑刘婶那六十两,就没眼下这闹剧。
放在以前庞雨可不怕她告,无论是告去杨尔铭还是皮应举那里,都不会对庞雨有影响,唯独现在这个史可法,庞雨却拿不准。
史可法是东林党人,庞雨另外只见过一个张国维,但从阮大铖那里了解了一些,东林党人对名节风评什么的看得重,至少表面上如此,对待阮大铖就是个典型例子。
若是因为这点事情,让史可法看低自己道德水平,再影响了对守备营的物资支持的话,真是有点不值。
现在史可法停下听刘婶的控告,看起来是准备断一下这家务事,庞雨心中也有些慌乱,以他的认识,如果是张国维或皮应举遇到这种事,让手下拉开就是了,还可以卖庞雨一个人情。
除非是要借此对付被控告的人,才会停下倾听。
庞雨偷眼看史可法的眼神,试图从里面推断,史可法到底只是要拿自己一个把柄,还是真的要管这破事。
仓促中实在没看出来,刘婶那边一声尖叫,史可法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庞雨咳嗽一声准备呵斥刘婶。
旁边一个声音低声道,“将军不要与这妇人纠缠,只向道台大人辩解。”
庞雨连忙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周县丞的幕友余先生,去年的这个时候,还是庞雨讨好的对象,现在地位已经反过来了。
此时听了他的话,庞雨脑袋中线索也清楚了一些,他确实不能和刘婶去纠缠,那会变成市井间的吵架,把他的地位变成了和刘婶一个等级,到时把什么违约金、渡劫之类的破事扯出来,更说不清了。
庞雨对旁边的史可法低声道,“大人容禀,此妇人之女确是曾与属下自幼定亲,去年七月时属下头遭重击,此妇见状便提出退婚,属下同意之后其又反悔,此后一直与我家纠缠不清,属下不愿与此等势利之家纠缠,是以坚拒再结亲,未曾想今日因此事惊扰了大人。”
史可法哦了一声,庞雨见他还有点怀疑之色,指着周围百姓道,“四周百姓都知道此妇人为人,大人可派人私下打听。”
听庞雨如此说,史可法似乎也觉得留在这里有些不妥,点点头没说什么,看来准备走了。
那边刘婶见状,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在袖中摸出一张纸来挥舞,“婚书都在这呢,升官就不认了,这就是戏词里面那啥陈世美啊,求老爷给咱刘家做主,雨哥儿的爹就在这呢,大人你问他。”
人群中一片嘈杂,纷纷朝着刘婶指的方向看去,庞雨的便宜老爹正脸色铁青的在街沿上,旁边的人纷纷让开,史可法对这个戏剧化的转变也有点好奇,不由停下了脚步。
庞雨心道要糟,这便宜老爹对自己干的事情颇不认同,最近倾向于再和刘家结亲,而且很可能理解不了史可法对守备营的重要程度。
史可法的眼神在两人脸上来回转动,他脸色有些不好,看向庞雨的眼神带着怀疑。
庞雨知道史可法心中生了些芥蒂,眼下指望庞雨守卫安庆,虽然不会影响这守备的官位,但一旦留下个德行有亏的印象,以后争取器械和钱粮的时候就不那么有利了。
现在先顾不得那些,庞雨希望先带史可法离开现场,以免跟刘婶再扯出倒拿聘礼、渡劫之类的事情。
庞雨稳下心神低声道,“这是家父,这些家长里短的私事烦扰了大人,小人惭愧之极。
属下这几日会将此事处置好,必不会再出错漏。”
史可法犹豫了一下,此时一直没说话的皮应举突然道,“此妇若有隐情,应赴县衙承发房纳状具告,将婚书等证物备齐,里老中人当为证人,锦仙自当秉公裁断。
如今当众拦路冲撞大人,行状若市井刁妇,实无一词可信,下官以为当着桐城快班锁拿回衙。”
史可法那犹豫的老毛病又犯了,在原地皱眉思索,庞雨知道皮应举是帮自己,但此时最紧要是赶快离开此地,刘婶退婚在先,这点街坊都知道,违约金的事情则很多人不知道,要是史可法听说自己把婚书卖钱,以后会痛快拨给守备营钱粮才怪。
“各位街坊都看看,明明白白的婚书啊,说不认就不认了”刘婶不知已经准备拿他,又倒在地上嚎哭,脸上涕泪横流,她呼的擤了一把鼻涕,就在地面石板上抹了手,又准备继续申诉。
旁边闹哄哄的,附近的百姓都往这边挤,到处都是嬉笑声。
庞雨转头给阮劲打个眼色,示意他赶紧把刘婶弄走。
正在这时,路边挤出一个人影,来到路中间刘婶身旁,人群更是嘈杂,庞雨一看,竟然是好久没见的刘家闺女。
今天她穿了一件淡绿色的长裙,不像第一次见时那样飘飘欲仙的感觉,却多了一些清新,只是白天看的时候,那块胎记更明显一点。
刘家闺女站在场中,在周围无数眼光注视下脸色通红,两手都着死死抓着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