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步,庞雨手心出汗,突然又听到一声号音,他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两支分散的骑兵突然拐了方向,同时朝着中间的辎重队冲去。
由于方才的混乱,第二司绕过鱼塘的时候拉开了和辎重的距离,官道上的辎重队侧面完全暴露,流寇的目标仍然是辎重。
骑兵的战术优势完全发挥出来,他们不需要阵型就可以作战,两支骑兵离开步兵的正面,依靠速度将目标转向辎重队。
“让第三局到本官这里来,郭奉友你去领亲兵步兵。”
庞雨刚刚下完命令转过偷来,流寇马兵刚好冲入辎重队。
……
“作孽,作孽哟!”
唐二栓惊慌的念叨着,周围充斥骡马惊叫,车架互相碰撞,发出哐哐的恐惧声音。他所在的陆战队作为轻步兵,被庞雨调来调去,这次主要充当看守辎重队,原本是没什么事的,吃空了的车架还能躺一躺,岂知过了东葛驿之后成了流寇的主要目标。想
起加入这个水营陆战队,跟水营那就是两回事。
无数骑兵从外侧出现,挥舞着腰刀线枪刺杀那些牲口,一些受到惊吓的牲口往官道东侧逃窜,拖着车架倒在路肩之下。
马兵随后上了官道,四处砍杀能看到的人和牲口。在数百名骑兵面前,跟车的几十个分散陆战兵几乎没有作用。
身边一个车架尾部朝上高高翘起,不停抖动着,前面套着的驮马已经倒在地上,四蹄仍在乱蹬。
唐二栓躲在车轮后面,几个流寇马兵从他面前冲过,追杀前面逃走的两个马夫。部分马兵冲入官道东侧,有些沿着官道直冲前面的守备营将旗。
手中的飞斧木柄捏出了汗,唐二栓一狠心要朝着最近马兵的背影扔出去,终究还是又躲回车轮后面。身后一声尖叫,有车轮声音靠近,唐二栓转头一看,一头骡子拖着车架飞快的撞来,他最怕这些骡子,辎重队损失了不少车架,都以骡车为主,这种动物智力低下,但凡
流寇弄出一些动静,它们就惊慌逃窜,辎重队前面死的三个人,都是赶骡车的。当下顾不得躲藏,跳起来往车架前面跑。
后面轰一声,那骡子直撞在翘起的车架上,骡车的左轮损坏,朝左边垮塌下去,上面的米豆哗哗撒了一地,骡子歪着再跑不动,仍在原地边叫边挣扎。
唐二栓满头大汗,茫然不知所措,刚站起身来,面前蓦然出现一个马头,跟着上面的骑手出现在眼前,一个流寇马兵刚跃上官道。“你姥姥的!”唐二栓拼命的嚎叫一声,手中飞斧脱手朝那马兵投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老营===
骑手在马上一个侧身,斧头划过他的肩膀,嗖一声消失不见。
唐二栓没想到这么近还能躲开,那骑手熟练的控马,马匹略微转弯朝唐二栓直冲而来,马兵手中高举起一个棍棒一样的东西。
庞大的马匹直朝面前而来,唐二栓从没面对过这种场景,根本不敢与其对抗,哪还记得什么打仗,慌乱中扑向旁边的车架下。
嚓一声巨响,车架猛烈的抖动,周围木屑纷飞,接着蹄声从他身边飞驰而过,直接从另一边跳下了官道。
唐二栓大口喘气,他惊魂未定,回头往外看去,身边地面上有一个圆筒状的东西在滚动,像是三根铁棍子绑在一起,尾部的木杆断成了两截,想来就是方才砸向他的兵器。
他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只知道威力惊人,刚才要是被这玩意打中,小命肯定没有了。
那马兵的背影已经冲过官道,他策马飞奔着,手中抽出了腰刀,在旷野上追上一个逃窜的陆战兵,借着马速将刀一挥,那陆战兵颈部鲜血狂飙,跟着就扑跌在地。
马兵并不减速,继续追上前面一名马夫,俯身砍杀的同时,坐骑将那马夫撞得斜飞出去。
车架外一串蹄声,密集的马腿从视野中经过,有不少马兵从这个缺口突入官道东侧,有领头的一声呼哨,众贼寇朝着后面冲去。
官道上兵荒马乱,成群的骑兵四处砍杀马匹和马夫,他不再敢离开这个车架下的空间,即便拖车的驮马正在前面哀鸣,大股的马血已经要流到他手边。
后面一阵喊杀,唐二栓从右边车轮的缝隙里看去,亲兵队的步兵正在自后赶来,队形有些散乱,一群马兵从侧面冲撞而过,一阵闷响之后,凌乱的步兵阵列瞬间被撞开,七八名步兵被撞出几步远跌倒在地,附近的步兵四散而逃,瞬间就被后面跟进的马兵冲踏淹没。
趴在地上的唐二栓心中涌起无力感,似乎没有什么能挡住这些骑兵。
周围还有马腿经过,流寇的怪叫如同鬼怪一般可怕。
“作孽哟。”
唐二栓抖着手,在车下蜷缩成团,惊恐的看着外面的一切。
突然外边一声强烈的马嘶,跟着一个人影嘭的摔在车架外,安庆口音的喊杀声响起,缺口处的马腿打着转,他今天第一次听到流寇惊慌的喊声。
又两个人掉下马来,身上插着标枪和箭支,打转的马腿往西逃出了官道。
接着一群守备营步兵嚎叫着朝后面冲去,一丛丛的长矛寒光闪闪。
一队骑兵超过步兵,向着那些攻击亲兵队的马兵冲击,还没等他们杀入流寇队列,已经察觉到动静的流寇呼哨一声四散开去。
又一声螺号,乱纷纷的马兵退潮一般向外退去,唐二栓呆呆看着外边,方才似乎不可战胜的骑兵,转眼间就逃走了。
此时地上有个人影动了一下,这吸引了唐二栓的注意,是方才第一个落马的流寇,他腿上中了一根标枪,正挣扎着想要往西侧爬回,他抬头也正好看到了车架下的唐二栓。
这名流寇脸上皮肤粗糙,已看不出真实年龄,他此时没有招架之力,眼神中逐渐充满了哀求。
马血已经流到唐二栓手上,在这寒冷的冬日里仍散发着温度。
两人对视了片刻后,唐二栓趴出车架,在那流寇的注视下,缓缓捡起地上那截断开的铁筒。
没有越过官道的马兵直接向西撤退,东侧的马兵则向北撤去,北面一队百人左右的流寇在接应。
庞雨停在车架边,眼前一个陆战兵正用铁棍头之类的东西在砸一个流寇,脑袋已经被打裂开,流出一些红白相间浆糊状的东西。
这里是刚才最大的缺口,流寇马兵从这里突入东侧,攻击了仓促赶来救援的亲兵队步兵,在短短时间就击溃了亲兵队一个局。
好在官道上的车架阻拦了流寇马兵,只有部分马兵突穿,官道变成了一片混战,若不是这些车架,整个亲兵队都会被马兵冲垮。
辎重队的车架分散了流寇马兵的队形,虽然流寇数量占优,但由于队形松散,庞雨带领来救援的第三局封闭了缺口,陈于王的骑兵同时赶来,庞雨盼着陈于王能完全击溃东侧的马兵,但对方撤得更快,确实是来去如风。
官道上一片狼藉,受伤马骡在地上惨叫嘶鸣,损坏的车架倒在路边,上面运载的米豆器械洒满一地。
东侧地面上摆满尸体,庞雨粗略估算,陆战兵、亲兵队和马夫的死伤超过百人。
行军中的一个轻微疏忽,就造成了辎重队几乎全部损失,庞雨现在已经失去了追击的能力,到此刻他才体会到骑兵的威力,并非只是在战场上。
北峡关、舒城山口、猛虎桥三场战斗,庞雨两胜一败,骑兵似乎也没有那么强大,但这次行军中遭遇骑兵施加持续的压力,将守备营的士气消磨殆尽之后,在这里给予致命一击。
刚才的战斗称不上战场,双方不是正面交锋,只是一场单方面的袭击,但跟舒城山口一样,流寇达成了战术目标,守备营失去追击能力,不再能威胁他们。
“大人,抓到两个流贼伤兵审了,袭击咱们这支人马是罗汝才的老营,便是匪号曹操的那个,他的老营里面大多都在边军干过。”
庞雨转头看向郭奉友,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以前的亲兵队就由郭奉友在带,但这人的长项不在领兵作战上,此次救援江南过程中,亲兵队表现不佳,庞雨并不满意。
西侧的马兵停留在一百五十步外,一面红旗从远处丘陵后出现,在丘陵上短暂停留,马上又退回了丘陵后。
看起来这个叫罗汝才的头目十分谨慎,而且肯定听过银锭桥的炮袭,从他的位置看来,指挥老营这次突袭的,就该是罗汝才本人了。
第三局的步兵守卫在车架之间,流寇的马兵暂时是没有再次攻击的机会。
但庞雨相信他们肯定还有其他后手。
果然片刻之后,一队流寇的马兵离开西侧的大队,往乌衣镇奔驰而去,庞雨猜测他们的目的,是烧毁今天经过的木桥。
清流河沿途布满支流,从乌衣镇到目前的位置,除了乌衣镇的三座桥之外,还有上桥、下桥和倪家桥三座桥梁,其中的上桥就是木桥,流寇马兵只要烧毁木桥,守备营就入了重围。
这更像一种心理战,知道自己陷入重围,守备营士兵的士气已经到了崩溃边缘。
举起远镜在周围观察,朝向北方时庞雨停了下来。
远镜中出现了流寇的步卒,他们正从百家桥的方向赶来,数不出人数,但队列很长。
“流贼的步兵。”
庞雨收起远镜,回头看向队列,官道上横七竖八的破烂车架,还有百余名死伤者,现在出现的步卒,说明流寇要对守备营进行围攻。
现在已经是在死地,这再次证明,在清流河沿岸附近的平坦地形上,守备营的步兵虽然训练有素,但面对大批骑兵时,仍是被吊打的份,流寇在多年流窜中形成了飘忽不定的战术,他们不需要冲击步兵阵列,就能将步兵陷入绝境。
队列中弥漫着惊慌的情绪,守备营只是一支新兵为主的队伍,远远不是能征惯战的精锐之师,连续三天的高压之下,现在又被围困,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以现在的状态,庞雨连那个渔村都走不到,队伍就会被冲垮。
“就地扎营。
第二司沿官道向西布防,所有车架留在官道上,将牲口和物资卸下;第一司沿此处种鱼塘向北布防;第三司以目前队头位置向南布防,待所有队伍扎营定再行调整,亲兵步兵和陆战兵向东布防。”
庞雨扫视周围一番,“把铲子发下去,各司按局轮流挖掘壕沟,准备防御战。”
夜幕降临,相隔三里的两军都点起了篝火,但规模比起庞雨在江上所见,便如萤火一般。
无论是守备营还是流寇,都没有足够的柴火,之前经过的流寇大队将官道沿途扫荡一空,此时双方都找不到柴火,流寇靠着百家桥以北的营地运送来一些,庞雨则把为骑兵准备的草束用来烧火,然后便是官道上那些破损的车架。
流贼步兵赶到的时候,守备营已经有粗略的防线,沿河有不少的种鱼塘和水塘,这些都为守备营的防线提供了便利。
那位叫曹操的流寇头目没有发动攻击,也在附近开始扎营,北面不断有人送来器械、帐篷,双方相隔三里扎营。
守备营沿着官道设下营地,官道和上面废弃的车架就是西面营墙,这样他们可以将那些辎重利用起来就地使用。
整个营地不大,东南角传出的惨叫声在夜里大家都能听到。
下午那次短暂的突袭中,有上百人死伤,其中重伤的有二十多人,他们忍不住巨大的痛苦,只能不停的嚎叫。
这对守备营的士气又是严重的打击,现在这样的野营里,庞雨没办法将伤兵和军队隔离开来,帐篷也无法隔绝叫声,如果有房屋就要好得多。
巡视了伤兵之后,庞雨走回营地的中心位置,各部的主官都等在那里。
地上摆了一圈马鞍,都是从死去的马匹上取下来的,庞雨随便选了一个,等他落座后其他人也跟着坐下。
由于打了败仗,气氛有些低落。
侯先生咳嗽一声开口道,“禀大人知道,那些雇来的马夫都看管好了,有几个扰乱人心的都绑了。”
他停顿一下又道,“大人说过流贼打仗是为求食,咱们守备营掘壕固守,里面又无钱粮,他们必不会舍命来攻。”
周围人都看着庞雨,军队出师不利,又死了这么多人,大家心情都不好,庞雨作为统帅肯定更是如此,这一点连参会的陈于王也不怀疑。
庞雨没有说话,眼睛一直看着东北方向,大家以为他在走神的时候,庞雨突然道,“审了几个流贼,今日与我交战的,以曹操为主,其余有两三股小贼,若是他们真要围攻咱们守备营,为何不多调人马来,一鼓作气打下之后再围攻滁州?
便如他们对付曹诏、艾万年一般。”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片刻后王增禄试探着道,“许是他们人多,这里也只布得下这些兵马,只是要阻挡咱们救援滁州。”
庞雨皱眉道,“流贼前锋应已攻打滁州三天,按流贼的习惯,他们应该撤退了,今日却在此处围攻我营,必定有其中的原因,我要知道滁州的情形,才能分析流贼到底是什么目的。”
陈于王低声道,“滁州隔着百家桥,前面还有流贼营地,夜不收绝无法过去。”
陈如烈也附和道,“流贼营地已布满四周,方才属下看了百家桥方向,那里火光最盛,说不准过桥之后仍是流贼营地,万万到不了滁州。”
庞雨点点头,其他人也没说话,现在的形势确实无法进行侦查,守备营只能龟缩防御。
突然一个声音道,“百家桥过不去,便走其他路,只要渡过清流河,对岸没有流贼守着,咱们就能哨探滁州。”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夜哨===
“这里没有船,你如何过河去?”
铁匠百总一拍腿,“陆战兵都是大江上讨食的,这么个小河沟还过不得,那不叫陆营笑话死。”
旁边一个队长低声道,“百总你不就是陆营来的。”
“老子现在不是,庞大人说了,陆战兵是陆战兵,那就不是陆营,这次可是老子自己争来的差事,把人都给老子叫来,必须给老子想法子出来”
很快几十个陆战兵环绕火堆就围了一圈,前排的人坐着,后面人站着。
“过河好办,拆几个车架,木料取下来,搭个筏子便过去了。”
“对对,这清流河小,冬天水流缓得快断流了,筏子也过得。”
“也保不齐筏子翻了,掉水里游得过去,衣服湿了要人命。”
后排一个士兵举手道,“另外备上一套,用啥整皮来包住就成了,不透水的。”
“这里有啥皮,这里只有马……官道上还有十多匹死的。”
铁匠一拍腿,“那还说个屁,去人拖几匹过来剥皮,第三小队的,你们去拆车架,做两个筏子。”
旁边一个队长连忙道,“大人说只过几人去斥候,一个筏子便够了。”
“做两个,选个好的出来用,马上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