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残明 第176节

他们来不及脱掉裤子,到达渡口后面朝西面,一步步的往后退,长矛一直指向流寇的方向。

潮水般的流贼涌向渡口,贴近第二局攒射,第二局的步兵在水中艰难的移动,无甲的士兵在轻箭攒射中伤亡惨重,伤兵在河中惨叫扑腾,河水染成了红色,附近的士兵拖拽着受伤的战友,, 流贼围满河岸,朝着押后的发射弓箭,箭矢雨点般的飞来,射在几人的铁甲上当当作响,绝大部分没有破入铁甲,有少量射入了缝隙,挂在那些士兵身上。

守备营已经上岸的步弓手朝着对面的流寇抛射,有些人又踏进河水中,朝着对面平射,逼迫流贼又往外退开。

周二一边退一边大喊,要这一小队士兵稳住阵型,当他们登上河岸时,河岸上的士兵大声欢呼,所有士兵都已经上岸,第二局的士兵在阵后喘息片刻,前往主力阵线集结,后面的阻敌任务就由第七局完成。

此时的清流河变成了流贼的障碍,对岸的流贼马兵杀死了一些守备营没能带走的伤兵,开始在河岸上试探,他们不知道哪里的水合适,在这个天气中下水,还要遭到对岸守备营弓手的干扰,现成的渡口则被第七局占据。

庞雨也穿好了裤子,将肩膀上的轻箭一把撤下,有些痛但可以忍受,只是鞋子不知丢在了何处,地上没有看到多余的鞋子,顾不得去找,招过最近的一名骑兵,夺了他的马,光脚踩在那马镫上冰寒透骨。

队列中的庄朝正在看着庞雨,庞雨看着他大喊道,“守住渡口,本官定会击溃流贼大军,马上就回来支援你们。”

庄朝正用力点头,对庞雨拱拱手。

庞雨扯转马头往东小跑一段,守备营主力阵列成形,,以第一司、第二司在前,第三司两个局加上亲兵队的两个旗队在后,总计一千余名步兵,只有第二局还在最右翼布阵。

其余的亲兵和陈于王的步兵拖着伤员在往东走,这样他们能很快远离战场。

守备营的主力完成了渡河任务,庞雨不知道伤亡有多少,但此时主动权已经转到它的手上。

庞雨往周围看了看,三个鼓手只剩下一个,锣手不见了,号手还有两个,旗手少了一半,只剩下六个。

庞雨扶了一下头盔,“磨认旗,全营向北!”

===第二百五十九章 先锋===

嘈杂的西岸河沿上,一小队骑兵刚刚赶到,大批徒步的马兵正在返回取马,他们让开一条道路,让那一小队骑兵直接到达水边。

罗汝才和油里滑脸色难看的勒马停驻,对岸有一支步兵封住了渡口,前排大多穿有磨得发亮的铁甲,两翼排列了一些弓手,仍在与马兵零星对射。

官军的主力草草列了一个阵势,敲了一通鼓之后正往北去。

几十名骑兵在河岸上来回巡逻,每当有马兵进入河中试探水深时,就要遭到他们的弓箭射击。

“罗大哥,追不上了。”

油里滑焦躁的拉了拉领子,他万万没想到有军队能在寒冬里强行涉渡河流,而且还是在骑兵的威胁之下。

此时他回忆了一下,他们也抓到过这部官兵的俘虏,知道是安庆来的。

在桐城跟蝎子块和马守应打过,蝎子块损失惨重,这次猛虎桥之战又杀了各部几百人,但他和罗汝才都没参加,并没有切身的体会。

从东葛驿过来才首次与该部交战,马兵一路施展熟练的袭扰,安庆官兵被打得灰头土脸,让油里滑并不觉得很有战力,他甚至还嘲笑过猛虎桥的八大王一伙人,此时油里滑才第一次觉得,这支官兵与其他官兵不一样。

最让两人惊讶的,竟然还有士兵拖着两个筏子,上面各有一个大铜管,看起来就像是火炮,已经先行往北去了,官兵竟然在这样仓促的时候还带走了火炮。

“这狗官是个不要命的,丢了辎重也要去杀人。”

油里滑看着那越走越远的筏子,擦擦额头上的汗水,“这狗官,这狗官”罗汝才恨恨道,“追不上就打开这渡口,好让马兵过去追。”

油里滑左右看看低声道,“不如派人去让高闯王他们快撤。”

“高闯王在跟卢象升交战,他一个人跑得掉,那许多人马如何跑得掉。”

罗汝才咬牙切齿道,“咱俩可是当众说了要吃了这股官兵,如今从咱们这里跑过去的,以后别的营头怎生看我罗汝才,去看看步卒到了没有?”

“步卒都埋伏在百家桥,一时哪里调得过来”“那就让马兵上,就一百多官兵步卒,你我这里七百马兵还怕打不下来。”

“对面都有甲的,弓箭射不动,河里面马跑不起来,没上岸就戳死了。”

“这里绝不止一条过河的路,那些官军骑兵马上就要走,他们得护着那狗官带的步兵。

把掌盘子都找来,各家分路过河。”

罗汝才看了看对面,那些官军骑兵确实在陆续往北移动。

“罗大哥,过河了咱们也得先打了这支步卒,万一五里桥仍是不敌,咱们的马兵退回来时就忙乱得紧,届时这些步卒沿河拦截,咱们的人马可就都跑散了。”

罗汝才呆了片刻,对面那支百余人的步兵给他出了个难题,他们守住了目前已知的唯一渡口,自己的马兵只能费时试探,之后组织渡河还要集结人马,到时官军主力可能已经走了几里路。

油里滑说的情况就很可能成为现实,五里桥一旦战败,老营和马兵需要再次渡过清流河,而且是在溃退的情况下。

留下这么一支官军步兵在背后,到时在河边四处拦截,到时马兵损失会非常惨重。

“过河先剿了这队步卒。”

罗汝才不甘的说完,眼神转向对岸拖炮的士兵,竟然有人打着赤膊,连裤子都没穿,一看就知道是衣服泡了水,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在拉炮,这让罗汝才莫名的多了一丝畏惧。

“他妈的什么兵。”

唐二栓喊着号子走在河岸上,手中握着一根长绳,和几名陆战兵一起拖着筏子前进,有浮力支撑炮管的重量,他们行进起来比步兵还快。

指挥的那名队长身上已经插了两只轻箭,拔不出来就留在身上,仍大声叫喊鼓动陆战兵拖着筏子前进。

几支零散的箭矢嗖嗖的飞过,没有射中陆战兵,唐二栓偏头看了一眼,对岸河沿上有不少流贼的步卒,他们在岸上大呼小叫的朝这边叫骂,一些沿河追来的马兵则不停的放箭,但没有人试图渡河来攻击。

此时已经走了两里,琅琊山下来的河水在此处汇入清流河,形成一个三叉河道,过了这里之后,距离五里桥只剩下三里。

唐二栓眯眼去看,前方河道有几处弯曲,还看不到五里桥的情形,但北方一直有隐约的铳炮射击声,战场不远了。

“作孽哟,又要死人。”

唐二栓边走边低声嘟哝了一句,刚好一阵北风吹来,他又冷得一抖。

他们下河的时候没来得及脱下裤子,上岸之后只能扔掉,一些从他们面前经过护送伤兵的亲兵脱了衣服给他们,唐二栓好歹分到一件,但裤子就没有了,现在一群人都是光腿。

后面有马蹄声,唐二栓回头看去,几名炮兵拖着两匹马,马鞍上面放了炮架,在岸上不远处跟着,一个轮子刚好掉落,唐二栓看到了,他牙齿一直打战,叫也叫不出来,只能不去管了。

一路拖着筏子经过了汇流处,百家下的小河就在此处流入清流河,前面的水面变窄了,但对岸的流贼步卒也被百家桥河水挡住,再没有人往他们射箭。

对岸重新出现了一些混乱的人群,由于隔得不远,唐二栓能很清楚的看出来,都是些老幼妇孺,他们对着拖炮的人指点,不时发出嘈杂的叫喊。

拖炮的陆战兵都没穿裤子,身上的军服也是短的红衣,跟正规的明军外形上差别很大,还有人甚至打着赤膊,对面那些人或许并没认出来。

唐二栓知道这些人是流贼的家眷,或者就是跟着流贼求活的百姓,但他仍分不清这些人算不算流贼,一会是不是要跟他们打仗,他也不想花精力想明白,此时精力都在拖炮上。

过了汇流处之后水面越来越窄,很多时候都在河床里走,双脚上全是稀泥,腿脚冰寒入骨,渐渐要失去知觉。

对面突然间一阵惊叫,河岸上的那些老弱炸窝一般往西逃散。

唐二栓抽空往后看了一眼,六合那支骑兵正沿河追来,守备营的大旗在右后方推进。

营旗下的守备营步兵在旷野中前进,不少人丢失了鞋子有些人被冰棱割破了脚,在地面留下串串的血迹,阵列仍在鼓声中坚持着前进。

陈于王和陈如烈的骑兵只剩下五十骑,他们分成两队,不惜马力的驱逐那些过河的零散马兵,防止他们结成团骚扰步兵。

少量过河的曹操所部马兵未能集结,以目前的状态无法阻止步兵的推进,随着守备营步兵越走越远,曹操部的马兵放弃了追逐。

庞雨在马上站起,用远镜眺望庄朝正的位置,流贼马兵已经找到几处位置,正在陆续过河,第七局仍屹立在河岸上,周围的马兵越来越多。

随着守备营的推进,附近出现了交战双方的游骑,他们分布在战场的外围,防止对方绕过侧翼,深入己方战线之后。

看到这支突然出现的军队,流寇和辽军都有些惊恐,他们不知道这支军队是否是友军。

一些游骑各自接近,要观察这支人马属于哪一方。

陈如烈的骑兵突前,驱逐那些流贼的游骑,这相当于表明了身份,几名官军的游骑小心的靠拢,准备与守备营的骑兵联络。

身后蹄声接近,陈于王领着家丁来到庞雨身后,身上沾着一些血迹,家丁也只剩下三十左右。

庞雨不敢拿架子,赶紧对陈于王拱手道,“多亏陈大人骑兵周旋,我营方能渡过清流河。”

陈于王一挥手道,“一起打仗不说客套话,往日便罢了,庞大人这新营中步兵的韧性,乃我生平仅见。”

庞雨听了不由有些自豪,这两日接触中他已经听说过,陈于王曾在辽东征战,他说出来的话不会全是客套。

周围的军官大声指挥着,镇抚队在各处监督,全营的士气在渡河之后还能保持,庞雨对自己的营伍信心更加充足。

陈于王不停的看庞雨,这个已经四十多岁的老行伍,他一眼能看出来庞雨的军队都是新兵,很多人的眼里,还带着底层劳动者的卑微和迷茫。

渡河之后很多步兵衣衫不整,还有人丢失了武器,但他们仍然高度服从军官的命令,到目前还没有任何人逃走,这在今天以前,陈于王是很难想象有这样一支步兵。

渡口留下那百余人的步兵已经看不到了,陈于王走的时候,已经有流寇从下游渡河,可以想到他们会围攻那支步兵,想起那个庄朝正,并无出奇之处,士兵也是一般的新兵为主,他们却都服从命令留在渡口。

河边拖炮的士兵甚至没有衣服,他们仍在前进,这些都让陈于王觉得惊奇。

“庞大人,你的兵为何愿意如此” “实际并不困难,就与陈兄的家丁一般,赏罚分明、纪律严明、军饷足额,甲坚兵利而已。

还有我与陈兄一样身先士卒,所有士兵都知道,他们的奋战都能被长官看到。”

陈于王听完,脸上露出有些复杂的神色。

此时距离五里桥越来越近,铳炮声更加清晰,守备营很快将进入战场,庞雨拱拱手道,“陈兄都是骑兵,若是一会战况不利,请陈兄撤往六合,在下绝无怨怼之心。”

陈于王的骑兵是最有可能突围的,他就可以向东南方撤离,大家都是骑兵,流贼是追不上的。

陈于王一把扯开领子,“老子打了一辈子仗,没如今日般痛快,一支步兵竟然敢渡河去打流贼,老子看得起你庞守备,看得起你守备营的兵,就跟你们一起搏个死活。”

“那请陈大人带领骑兵为先锋,驱散那些流贼的游骑,咱们合击流贼右翼。”

陈于王一打马缰,带着所部绕过阵列往五里桥而去。

===第二百六十章 击发===

“大人,南边来了一支人马,人数约在千人,骑马家丁数十,他们的塘马过来自称是应天巡抚派出的标营和安庆守备营,马上要从南面攻击流贼右翼。”

五里桥东偏北,一片飘扬的大旗下,站满了督标营的铁甲家丁,他们牵着自己的马匹,重重护卫着中央位置的卢象升。

卢象升听完后微微皱眉,他带领近万名官兵迎击流寇,从早打到此时已经接近中午,流贼仗着人数优势轮番出战,但辽军祖宽和李重镇两部骑兵更为精良,多次将大股流贼马兵击退,对方的士气在逐渐下降。

注1官兵此时已经夺得战场主动权,祖宽的骑兵在流贼阵前反复往来,用弓箭动摇他们的阵线。

但流寇的战力比起几年前大有长进,他们的马兵作战有了一定韧性,不像以前般一触即溃,大股流贼的步卒能成阵,尤其高迎祥所部有许多溃逃官兵,有一定的军纪,部分步卒还能使用弓箭,多次击退祖宽所部的攻击,稳住了他们中段的阵线,这也让卢象升越发的忧虑。

若是任由流贼继续发展两三年,官兵可能反而要望贼而逃,眼下的滁州是一个扭转局势的良机,卢象升在等待合适的时机派出步兵,将眼前的流贼大军一举击溃。

高疤子纠合的这支人马,是中原地区最大的一支,也是最强的一支,只要击溃了他们,腹心地区的形势就会大为改观。

在如此要紧时候出现一支官军,卢象升的第一反应是可能是假的,因为流贼作战最为狡猾,经常假扮官差并假造书,随即他推翻了这个想法,哨骑都是各部的老手,大股人马是绝对分辨得出来的。

“应天巡抚派出的人马,可是从六合来的?”

“是从乌衣镇来的。”

卢象升转过头,“乌衣镇来此的官道在对岸。”

“他们刚渡过清流河,阵列严整,家丁腰牌、旗号、衣装无误,唯有书未核实。”

卢象升微微动容,这个天气里渡河,他自问手下的步兵没有哪个营头能做到。

身后的杨世恩低声道,“未听闻南直隶有敢战之兵,明知此处交兵,仍渡河来参战,会不会有些蹊跷。”

周元儒在旁边道,“要不要小人去核实他们的书。”

“不必了。”

卢象升回头看向旗牌官,“取了令牌去,让南面应天官兵攻击流贼右翼,命李重镇派三百骑兵左翼待命,策应那支官兵,若他们攻乱流贼阵脚,李重镇再直攻流贼右路八贼旗号,告诫他亦要有防人之心,多加留意他们的意图。”

旗牌官大声应了,分拨令牌给塘马。

待塘马离去后,周元儒低声道,“大人之法更为稳妥,若他们直攻入流贼阵中,必定是真的官兵。”

卢象升点点头,“若真是流寇扮的,那真是蠢计,流贼虽奸诈,不至于想出如此离奇之计策。

应是真官军无疑,那千余步卒恐怕仅百余可战之兵,但其突出流贼右翼,亦可有奇效,当尽用之,你去祖宽处,流贼若有阵脚松动之处,当与李重镇向贼右翼合力一击,不得贻误战机。”

守备营总计一千余名步兵,出现在五里桥以南两里,距离流贼阵线仅剩下一里。

普通士兵已经可以清楚看见流贼的大阵,流贼右翼外侧距离五里桥一里,那里有一些延伸出来的零散小型步阵,都是小规模的,用于维持阵线,阻止官兵骑兵深入阵后。

附近的流贼马兵惊慌失措,各部马兵都分布在正面,用于应付辽军骑兵。

他们的右翼步阵刚好掩护了干涸的那段河床,再往南的清流河并未断流,辽军无法攻入阵后,所以官兵并未投入多少力量在这里,右翼外侧交战并不激烈,只有双方的游骑互相骚扰。

首节 上一节 176/272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