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残明 第241节

悍贼都来了,一片乌央央的,比万亿仓里面的米还要多,谭爷我是边战边退,把那些悍贼都引到河里淹死了。”说到此处,谭癞子偏头看看,吴达财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当下干咳了一声道,“结果有人非说我是逃窜,给安排来这潜山的墩堡,你当我愿意么。但再不愿意嘛

,还是要把正事办了,这都快天黑了,晚饭怎生安排的还没着落。”正说到此处,布帘突然打开了,一个老头小心翼翼的走进来,看到两人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谭癞子吓了一跳,在椅子上偏到扶手一侧,惊疑的看着眼前的老头

“二位官爷,小人是堡下第三总旗,二位大人的晚膳都备下了,不知大人是在何处用膳?”

谭癞子一时还没适应大人的称呼,呆了片刻看看吴达财,再转向那总旗道,“这个,你怎么称呼。”

“小人叫做蒋倌,在麻城被流贼掳入,幸得各位官爷在宿松解救,此前的兵爷让我暂管堡中事务,现下堡中共有九百三……”

“那些以后慢慢说,本官就是新任谭堡长,你先跟本官说说,晚膳都备了些啥菜。”

“有三旗供奉的野兔一只,五旗供奉的鸭蛋四个,九旗供奉的鲜鱼三条,白米饭一斤……”谭癞子慢慢坐起来,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等到蒋倌说完,谭癞子一伸手道,“蒋老头你办事还是得力的,堡中事务管得实在不错,以后你就先当这个副堡长了。

用膳,现在就用膳,到外边用。”

蒋倌连连磕头,“谢过大人抬举,那这位官爷?”

“这位是吴训导。”谭癞子见吴达财还是躺着不动,摆摆手道,“你给吴训导端进来吃。”谭癞子说罢急急出门,果然已经摆好了一张桌子,上面摆放着几个大小不等的碗盆,里面果然就是方才说的那些饭菜,周围还有十多个人,都朝他讨好的点头哈

腰,当下径自坐好,旁边立刻递过来一双筷子,接着就有人给他盛饭。谭癞子接过就一顿狼吞虎咽,虽然味道不怎么样,但好在都是肉食。“谭大人慢用,小人跟大人奏报这堡中情形,闰四月来此地时总计有一千又三十三口,月来病死五十三口,争斗死二十九口,逃走无踪者二十口,总余下九百三十

一口,名册在此处。”

谭癞子随手翻翻名册,又扒了一口饭在嘴里,一边吃一边道,“放下慢慢看,这争斗死二十九口,是怎生争斗的?”

“回大人话,土客斗争死了二十六口,另外三个是堡中争抢吃食打死的,也是刚来时运来粮不足。”

谭癞子哦了一声,“怎生打死这许多,那上面派下来些啥差事?”“开初说让开田种地,最近又派下修建堡墙、修缮道路,其余是兵爷给派来的,给天宁寨的兵爷送干草,平日有骑马的兵爷要进山,随时要备好米豆草料,马要的

清水都要放在路边,明日要往天宁寨送柴火和草料,再运回十天粮,户房昨日来人说,下月要抽两百人去天宁寨建墙,还要在堡中修建驿站。”

蒋倌说着停一下又道,“堡中最紧要还是粮不足,这建墙修路打晒草料,都是些体力活,那些病死的人里面,好些是累饿出病来……”

谭癞子还不及点头,外面跑进来一人大声喊道,“蒋旗总,九旗又跑了七个,郝总旗带人去追了,说进山去了怕找不着,问蒋总旗要不要多带人去追。”

在场的人齐齐将目光投向谭癞子,谭癞子愣了一下一指屋里,“这追凶缉逃是训导管的差事,你们去问吴训导。”

蒋倌对那位不说话的上官有些惧怕,他迟疑着不敢进去,这时门帘中伸出一只手来,吴达财拄着拐钻出门帘。他停在门前,缓缓扫了一圈众人开口道,“追回来作甚?你们都是老子在车马河抓回来的,几万的俘获,干匠活的工坊选走了,识字算术的钱庄户房选走了,养马

的骑兵司选走了,连那杀人放火的都被漕帮选走了。”

在场的人都呆呆的看着他,吴达财停顿了半晌突然开口怒道,“你们都是没用的人,这里都是守备营不要的人!死了便死了,逃了便逃了,追回来作甚!”

他怒气冲冲的说完,转身猛的掀开门帘又没入房中。

……

浦口县城的城墙上,庞雨正在墙头上缓缓走动,身后跟着王增禄和卫队,两侧的社兵纷纷让开道路。张国维传令之后,庞雨将两个司调动到浦六驻防,好在赶在了流寇前面。庞雨昨日先去检查了驻扎六合的陆战司,相比于江浦,六合没有城墙只有城壕,防守压

力更重,调动的时候多配属了亲兵司两门小炮。庞雨在城头边走边打量,墙垛一侧有成堆的石块,女墙一边则间隔着布置了草厂,庞雨选了一个草厂进去,里面有摆放了灰瓶、油瓶、草束、大棒等器械,地上

有一团破布,不知道是谁的。

王增禄拿起其中两个灰瓶试了一下重量,随后对庞雨点点头,示意分量足够。庞雨走出草厂来到墙垛边,两手撑着向城外望去,从县城到大江之间的广阔平野上处处断壁残垣,曾经交通南北的繁华之地,如今几乎人烟断绝,偶尔有一两只

野狗在野草间闪现。江浦在两年前首次遭遇围城,已经有丰富的守城经验,庞雨并不担心城防本身,但相比与第一次来的时候,县城明显的萧条了,江浦本身是江北的商业重镇,具有交通南北的优势,流寇在江北地区的频繁活动,对各地的生产、需求和物流都造成重创,让江浦这样的商业市镇迅速衰落,目前所见的人口,至少已经减少了

三成,城中大半门市歇业。此次流寇自六安州出山,分为三路向东袭扰,北面的一支是混十万和紫微星,这两支营头未参与车马河大战,实力保存比较完整,目前正往凤阳方向活动,中间

一路已知的有张胖子、过天星等营头,目前在庐州至定远之间,第三路是老回回、八大王等营头,他们第二次攻克巢县、和州,正在往浦六而来。尽管庞雨刚刚取得车马河大捷,但面对蔓延千里的几十营流寇,也泛起一种无力感,流寇的可怕并不在战场上,而是在战场之外。其流窜范围之广,就算庞雨扩

军到一万人,也没办法四处追剿,只能在沿江地区机动,依托水运提供后勤,一旦往北进入陆地深处,光是后勤就能拖垮军队。

“大人,蒋若来求见。”

庞雨回过头,只见精瘦的蒋若来正在墙头西侧等候,当下微笑着对蒋若来招招手。

蒋若来过来跪下见礼道,“见过庞大人。”

“蒋将军请起。”庞雨伸手扶起打量片刻道,“将军返回江浦未及休整便整军备战,足见一片为国之心,但也要多注意调息,流寇东来,不是一两天打得完的。”

“得张军门委以重任,些许辛劳不足挂齿。”蒋若来恭敬的道,“末将此番沉冤得雪,实因庞大人力证,大恩小人牢记在心。”

“蒋将军原本便是难得的悍将,本官也是为国惜才,向张军门所言,也是当日战场实情。”蒋若来还待要说,庞雨摆摆手道,“蒋将军将江浦城防经营得如此坚固,足见本官所荐不差。无论是张军门还是熊总理那边,只要本官能说上话的时候,定然还要

一力举荐。”

“大人恩德,小人没齿难忘。”庞雨微笑了一下,这个蒋若来从酆家铺消失,然后出现在安庆府城,身边只有几个家丁,根据后来各处消息分析,蒋若来应是在当晚防线溃散后化妆逃走的。但

之前在酆家铺的战斗中,此人算是作战英勇。

但皮应举和史可法并不相信,将他扣在安庆调查,庞雨自然也能体谅这些文官的难处,万一蒋若来曾投敌或直接溃逃,放走了就不止是知人不明的问题。

此次流寇东来,程龙和陈于王有伤未愈,张国维无兵可用,庞雨顺势举荐蒋若来,让他带领援剿残兵回守江浦县城,算是揭过了酆家铺潜逃的事。

“些许小事蒋将军不必放在心上,日后我守备营驻守安庆,将军驻守江浦,两地之间要互相策应,江上互通有无,还有长久的交道要打。”

蒋若来干脆的道,“大人但有吩咐,下官绝不推辞。”

江浦这里又算是部下一个点,有蒋若来接应,漕帮很容易在这里立足。

再勉励蒋若来几句后,庞雨离开城墙,到了城下才向王增禄问道,“有蒋若来同守江浦,本官不担心县城,但若是整个江北看来,你以为此次形势如何?”“小人以为仍是堪忧。”王增禄左右看看后低声道,“北路流寇方向有中都和陵寝,都是不容有失,朱都爷必定将大部兵马用于防备此路,由定远至扬州并无精兵

可用,两路流寇毫无牵制,必定又是一番苦战。属下以为,那混十万和紫微星多半会虚晃一枪,最后去了河南,朱都爷谁也打不到。”庞雨点点头,“丢了凤阳是要掉脑袋的,凤阳又无城墙,强兵悍将都要先回保凤阳不失,就算漕督明知紫微星是虚晃一枪,也不得不先保凤阳,才能保自己脑袋。

流寇只需要做个去凤阳的姿态,朱都爷就只能弃守其他区域,其余两路便可以方便的往扬州去,所以流寇其实一点不笨,反而能活下来的都是贼精。”

“若是流寇要往扬州,那此番江浦守城,属下是只守城墙,还是迎击流寇?”

庞雨想想后道,“江北乃是一体,我等为国征战,不可画地为牢,迎击流寇前锋,务必让流寇知道是我安庆守备营在此驻守。”王增禄没有多说,领命后去了城中的营地,庞雨叫过身后的郭奉友,“你过江去告诉阮大铖,就说请朱军门的提议本官应承了,守备营会协防扬州方向,如果朱都

爷率军围剿,本官定然出兵策应。”

郭奉友低声应了,又递过一封卷起的信纸,“何仙崖送到南京的急信,说熊总理马上要启程,驻节地就定在……安庆。”(注1)“什么?驻节安庆!”庞雨一把接过信纸,他万万没想到熊文灿会将驻地选在安庆,安庆甚至不在十面张网的四正之中,只归为六隅之一。熊文灿如果留驻在这里

,庞雨在史可法之外相当于又多了一个直管上官,还不知是好是坏。庞雨飞快的浏览信纸,何仙崖简要说明了经过,他已经拜见过总督衙门,除了驻节安庆,庞雨很快发现了更让他震惊的消息,熊文灿的起行早于原本的计划,原

因竟然是广州出现了一伙新的红夷,与官兵正在冲突,熊文灿担心多生枝节,才提前出发。

庞雨的嘴巴慢慢张开,好半晌才喃喃道,“新夷名英格兰,已攻占虎门炮台,虎门炮台……我是不是记错时候了?”(注2)

……

注1:熊文灿赴任五省总理,第一处驻节地就是安庆。注2:1637年明英战争,实际为小型武装冲突。英方为葛廷联合会,查理一世在其中参股一万英镑,共船只六艘前往中国,1637年8月12日交火,英船夺占虎门亚娘鞋炮台。

===第三百六十九章 米袋===

江浦南方的和州蒲家集,人群在市镇中出没,到处是破门声。衣衫破烂的汪大善扶着自己的媳妇,跟在人群中进入市镇,一边急着赶路,一边要照看女人。比起在宿松的时候,汪大善又瘦了一圈,他的眼眶深陷了进去,脸

色一片蜡黄,胸前现出明显的肋骨外形,破烂的外套挂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当日过了车马河之后抢到一匹马,几人沿着小路逃过了凤凰铺,然后才上了大路,在酆家铺绕了一个大圈,到了旧县里才遇到了闯塌天的老营,好在旧县里有官兵留下的一些粮草。虽然守备营没有追杀,但闯塌天已是惊弓之鸟,到处流传着各种传言,有说左良玉在宿松的,也有说左良玉在太湖的,有说安庆兵已经追来

的。

到处乱了套,短暂停歇之后就继续逃窜,战战兢兢到了枫香驿,闯塌天不敢再走驿路,便往北进了山。

山中无处抢掠,粮食十分匮乏,但两个长家逃命颇有经验,在旧县里就预计到了会进山,在马身上驮了不少粮食,进山七天之后,他们才再次碰到了八大王,跟着从英山走到霍山,一路食不果腹,即便从六安州出山后,沿途也已经是被多次抢掠的线路,获得的补给十分有限

,大批的厮养没走出山就饿死了。汪大善被掳掠时间不长,之前生活虽苦,但毕竟还是在安庆这样的鱼米之乡,隔几日还是有一顿饱饭,比大多数厮养体力好,但女人怀着孩子,几次差点死在路

上,好在小娃子比较能抢,或许也是回报汪大善救他过河,最后靠这位长家的接济活下来,勉强撑到了和州。从巢县到和州路上,队伍掳掠了一些人口,小娃子的厮养又增加了两人,多了两张吃饭的嘴,那两人都比汪大善强壮,他明显感觉得出来,长家分来的粮食越来

越少,他和女人已骨瘦如柴,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如果没有获得新的补给,随时都可能倒毙在路边。进入沿江地区之后,抢掠所得有所增加,今日到的蒲家集在和州以北十五里,处于和州临江的平原地区,在去年已经被抢掠一次,但当时主要目标是江浦,蒲家集只是路过,没有深入周边地区,去年紫微星、混十万、张胖子等营头主要在滁州、全椒一带活动,没有到离江这么近的地方,蒲家集附近有不少百姓返回,仍

有希望抢到东西。

这次蒲家集分给了刘长家,也是今天扎营的地方,营中的所有人都来了,这算是最近分到的最好地段,如果在这里没抢到东西,下一次就不知何时了。汪大善身边狂奔着无数衣衫褴褛的男女,涌入路边各个房门,四处都是争斗中发出的尖叫。女人满头的冷汗,直接瘫坐在地上,汪大善赶紧扶起女人,看到同在

二蝗虫掌盘子属下的几个女人在附近,也让媳妇坐在街沿石上。

女人气若游丝的道,“当家的你去,要吃的,要米。”汪大善应了一声,转身跟着人群往前跑,手中只有一根削尖的木棍,身边是同样瘦弱的男女厮养,街巷间充斥着这些人疯狂的尖叫声,不时有人撞到身上,汪大

善跌跌撞撞的跑动了一段,抬头看时街中已到处都是人影。附近人满为患,长家小娃子不知道跑去了何处,一些长家各自占据了看上去较好的房屋,堵住大门不让其他人进去抢夺,成群的厮养在那些破烂房屋间出没,有

些人已经抢到东西,身上挂着米袋,还有人拖到了人力车架。这些都是汪大善急需的,女人怀着娃,体力越来越差,如果能吃到饭,再有个车架乘坐,才能有活命的机会。抢到粮的人满脸兴奋,不停亢奋的叫喊着,汪大善

心中更佳着急。

“有米,有米!”前面巷口一阵叫喊,地上有人在翻滚,是三个人在争抢粮袋,汪大善跑到跟前,刚好听到刺啦一声响,米粒顿时散落得到处都是,白色的米粒散布在青色的石板

上,让汪大善头皮发麻,他一把丢了木棒,直接扑在地上开始抓米粒,身边瞬间扑上来一大群人,无数双手在地上抓,米粒在碰撞中四处飞散。有人的脚在身上乱踩,有时踩在背上,有时踩在手上,汪大善通通感觉不到痛,眼中只有那些米粒,怀里的口袋扯不出来,两只手不停的将米粒往自己身下扒,

靠身体压住那些米粒。一阵疯狂的混乱之后,周围的尖叫声逐渐平息,地上趴着的人群逐渐疲惫,人人气喘吁吁,这里的利益分配格局基本确定,斗争基本停止,各自摸出各自的袋子装米粒,汪大善把米粒压在地上,警惕的看看周围后用左手肘撑起,将一个小布袋摸出来,然后又立刻压住米粒,见无人抢夺之后又略微撑起身体,用手在身下

摸索米粒,小心的塞进口袋中。

突然身下伸进来一只手,汪大善惊叫一声赶紧压实,那手刨了一把退开了,汪大善埋头看了一眼,不知道又被刨走多少米粒。当下加快速度,用手掌将米粒拢成一个个小堆,然后撮起装进袋中,然后才坐起身来,米袋捏起来只有小孩拳头那么大,大概够煮两顿稀饭,把袋口扎好塞进怀

中。这一番忙碌之下,汪大善脸色苍白,满头的虚汗,他用手擦了擦,低头时见到缝隙中还有些米粒,立刻趴下去,用手指在缝隙中往外挖,米粒混在黑色泥土中被

挖出来,汪大善小心的扒开泥土,把发现的米粒分隔出来。突然街中又一阵嘈杂,汪大善转头一看,只见大群人从旁边经过,很多人还带着刀枪,汪大善知道是哪家大长家的厮养,他招惹不起,赶紧起身避让,还不等他

跑开,那群人已经一拥而来,街中惊叫四起。汪大善被撞到地上,接着上方人影晃动,有人在拖他抱着的米袋,汪大善拼命抱在怀中,口中发出尖利的叫声,又有人按住他,更多手开始拖他的米袋,力量越

来越大,周围又有手过来乱抓,把衣服被扯烂了,终于将他的手从身前拉出,汪大善死死抓住不肯松手,周围全是叫骂声,好多的陌生的脸在眼前晃动。

惊恐之中汪大善想要滚动躲开,但被其他地上的人挡住无法移动,他只能不停的叫喊,“保命的,保命的,别抢我的!”对面拉扯的力量一点没有松,有人在打他的脑袋,还有人在掰他的手指,一个个指头松开,汪大善渐渐的抓不住了,拖拉的力量更大了。他满脸涕泪横流,眼睁

睁看着粮袋缓慢的从最后两个指头中逐渐脱离,他绝望的嚎叫着,发出一些高亢而无意义的音节。

终于手中一空,粮袋瞬间消失在人从中,筋疲力尽的汪大善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周围的争夺还在继续,人们在他身边滚来滚去,没有人理会他的嚎哭。那大群厮养离开,失去粮食的人同时还耗尽了体力,倒在街上一片狼藉,过了好半晌才陆续爬起来,街中有些抢到粮的占据了房屋,砍劈门板准备做饭,甚至还

有人抢到了鸡鸭,引起同伙阵阵欢呼。

开始做饭的人拿出刀枪戒备,以防有人争抢,仍没得到粮食的人两眼发红,汪大善颤抖着爬起来,听到附近有人叫喊,“前面有大宅子,往前去!”

人群又纷纷往前,汪大善剧烈的呼吸着,转头在周围看了看,开始那个被扯烂的米袋还在地上,他抓起塞进怀里,拿起那根尖木棍,拔腿就往前面跑。

他自觉抢不过其他的厮养,但跑路比其他人要快,只能拼命往前跑,争取赶在其他人之前,好获得一些粮食。往北的大路上有许多人,不顾潮热的天气仍在争逐,还有骑马的管队老爷呼啸而过。往日汪大善会害怕的让路,但今日他头也没回,只顾着继续往前跑。破烂的

衣衫被风掀开,露出他瘦骨嶙峋的身体,破碎的布条在他身后摆动着,汪大善虽然已经两天粒米未进,但此时却没感觉到疲累,只知道必须找到米。

路上的厮养沿途分散到那些小路,人渐渐开始少了,汪大善还没停下,直到前方又出现一个大宅,估计这就是方才那些叫喊的人说的地方。

大宅内外已经到处是人,门口不停有人进出,还有几个红衣管队在门前叫骂。汪大善此时又有些畏惧,他在门口踌躇着,突然看到西北面远处有一丛竹林,路上的厮养都在往前面的大宅赶,没有人留意到那里,汪大善就是江北人,稍稍留

意了一下,竹林周围有几片田地,看起来是耕种过的,附近可能有人住,他眯起眼睛往竹林中细看,似乎有一个屋角,当下停住脚步,提着棍子往那边走去。在田边装作要喝水,看到周围无人留意的时候,汪大善撒腿就往竹林中跑,屋角慢慢露出来,确实有一户人家,虽然是茅草屋,但看房前屋后似乎最近还有人活

动,也就是说可能又食物。绕过竹林时往后看了一眼,没有其他人跟来,赶紧到了房门前,门板上有两个破洞,并没有上锁。汪大善伸手朝着房门推去,摸到门板那一刻,汪大善心中狂跳

,稍一用劲感觉里面锁上了,从门板上两个破洞看进去,里面黑洞洞的。

汪大善在门前迟疑了片刻,猛地挥舞起尖木棍,朝着门板一通乱砸,将其中一个门洞砸得更大之后,伸手进去摸到门闩一把抽调。破门板吱呀呀的开了,汪大善探头看了看,踏入了这个陌生的人家,屋中的也谈不上什么陈设,有几件破烂家具,那些都无法吸引汪大善的注意,他第一眼看到

了烟囱,然后看到了锅,以及旁边的米缸。

他不及细看,匆匆走到米缸前,突然看到了灶台后躲着两人,双方同时惊叫一声,汪大善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才赶紧把木棍举在胸前。

角落中躲着的老两口,老头正护着老妇人,双方呆呆互望。

汪大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过了好一会才道,“我,我要点米。”

两个老人惊恐的看着他,既没有同意,也没有反抗的意思。

汪大善脸上的汗珠一点点的滑下,口中又说了一句,“我要点米……要吃”他挪动了一步,揭开米缸的木盖往里面看去,缸底里还有小半缸的米粒,白色米粒似乎有种魔力,汪大善顿时两眼血红,完全把两个老人忘了,他全身都发麻一

般,抓起一把米就往自己的嘴里塞,

汪大善用力的嚼着米粒,一边摸出破烂布袋,用手抓着米往里面塞,一边回头看门外,一片带着绿意的幽深,竹林中静悄悄的,应是没有其他厮养发现这里。

把米装好抬起头来的时候,那边的老头站了起来,汪大善退了一步,老头颤巍巍的过来,“我们跑不动了,千岁都拿走了,我们就饿死了。”

汪大善喃喃道,“我不是千岁,我,我要点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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