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境之内的各处,快骑四处传檄,驻军也是厉兵秣马,大肆的动作并没有对那些暴起或即将暴起的胡人有太多的震慑。对于胡人来讲,他们是真的信了石虎的话,认为汉国会对他们展开清洗,大多数是想着不能活那就拼,怎么可能稍微被震慑就束手。
胡人豪强紧密联系,几个豪强汇集成为一个团体,少的有个是数千人,多的甚至是几万。他们或许是被自己造成的声势给激励到,一开始还想着武装自保,第一起针对汉家苗裔的杀戮发生后开始守不住手。
汉境之内至少还有汉军的驻军,胡人肆虐不敢太过肆无忌惮,可是石碣赵国境内的情况就显得极度的糟糕透顶。
距离汉军控制区不足百里的一个地方,它属于司州范围的广平郡。这里距离襄国也是不到百里,算是胡人栖息的集中地。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未曾被污染的大气层让星辰变得清晰可见,满天的星星眨动之下大地虫鸣鸟啼,远处偶尔传来低沉的嘶吼声。
看那被剥皮被剥即将枯萎的大树,它的枝干被风吹动扭曲着张牙舞爪,整个树身摆动之时犹如死去的鬼魂从冥府的深处来到人间。
马蹄的踏动声由远而近,当前一骑勒动缰绳停止下来,他注视着矮坡上的张牙舞爪的树木跳下战马。看他的举动分明是在观察地形。
后面跟随而来的数十骑自然也是勒马停止。这一股队伍显得很奇怪,二人一骑或者三人一骑比比皆是。骑跨战马的人似乎很虚弱,看模样也是狼狈到一定的程度,他们是更大队伍的前导,作为眼睛的存在。
这些前导精神状态并不好,他们的眼睛带着警惕也有深深的疲惫,看穿着应该是什么看家护院,有几个人因为受伤没有得到医治身上还在流血。这些人的祖先被人称呼为汉人,是东土世界最强帝国的一员,现在他们叫作晋人,在许多地方是最为卑贱的人群。
祖先的荣耀早已失去,曾经臣服于汉帝国的蛮夷可以任意辱骂、掠夺、杀戮他们。他们在被欺凌时不能也无法反抗,因为他们的身后没有强悍的武力(后盾),弱肉强食之下弱势群体会有什么待遇不难想象。
后续的队伍跟上,可以看到队伍之中并不缺乏浑身赤1裸的人,哪怕是人群中有女性赤白一身也并不显得稀奇,想活下去且不容易,不穿一缕又算得上什么。而这个就是中原的现状。
“为何止步?”
有些沙哑的女子声线语气恶劣,不过骑跨战马的姿势却是显出她有过良好的教育,一举一动之间显露出的是一种高贵的气质。不过……再怎么高贵的气质都被那张娇艳但是郁闷的表情破坏了风情。
先前跳下战马观察地形的人叫张运,是广平郡曲梁县人,在当地多多少少算是一个豪强。
石虎明确要屠光汉家苗裔之后,不止是那些最底层的人遭殃,一些原本还能依靠坞堡或是城寨过自己小日子的人,大势所趋之下不再被当做没看见,是列入了清洗之列。
他们从曲梁县逃跑,一路上遭遇不少同样是要逃到汉境的同胞,张运却是只有选择性地吸纳青壮较多的那些,老弱多的则是选择无视。他们之所以停下来观察地形是出于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可以称呼为对预知危险的本能,是经历过无数危险所累积的经验。
杂草丛生的地域,从他们的这个角度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可以看见前方不远处的草丛有陷塌的区域,歪倒的草丛成一条扭曲的线路。
张运的人刚才前去观察时发现了不少马粪,塌陷的草丛纵宽约有五米,种种线索无不表示这是大量军队行军路过时遗留下来的痕迹。
听见那个叫崔兰质问的语气时,张运皱了皱眉头,一如既往的当作无视。
这个叫崔云的女人自称是汉王妃子崔婉的亲族,不知道是神经大条还是过惯了支使人的日子,她平时显得有些趾高气昂。
张运一般是对崔云采取忍受态度,先不谈崔云是否真的是汉王妃子的亲族,仅是崔云那一伙人有近两百骑兵和五百多看着精悍的青壮就显得实力不弱。
“王师就在三十里开外!”张运看着漆黑的夜色,听着悉悉索索的声音,对另外几个同为豪强的人说:“只要逃过这三十里,我们就安全,就能够成为汉人了。”
汉人啊,多么遥远的称呼。
坦率而言,当今天下自称汉人的人已经不多,原因是汉人这个称呼成了匈奴人的代名词,而匈奴早就覆灭。正统的汉人苗裔因为晋国小朝廷有忌讳禁止自称汉人,又有匈奴人自称皇汉的关系不愿意自称汉人。汉人彻底成了负面的称呼,不得不说这真是不可思议。
此刻的中原大地已经不能只用简单的战乱来形容,种族冲突的结果就是,地不分东南西北、人不分男女老幼,几乎整个中原地区每时每刻都在流血。中原地区的种族屠杀是最先从襄国开始,随后向周围蔓延,只要是有胡人和汉人的地方就有杀戮。
由于石虎下令对领地内的汉人进行屠杀,命令具体是什么样的内容无从得知,野史也就记载了《灭汉檄》又名杀汉令的片段。
早被破坏殆尽的生产体系,胡人极少拥有铁器,用来农耕的工具是木犁、木推(铲子),这样的情况下汉人基本不可能拥有多少铁器。一场又一场的屠杀发生在任何一个地方,想要活下去的人不是进入深山老林躲避,就是冒险要向汉军控制区逃奔。
胡人统治中原数十年,汉家苗裔在中原是名副其实的弱势群体,面对胡人的杀戮汉人根本无力抵抗,一时间哀鸿遍野。
《杀汉令》存不存在不用考究,汉人面对的屠杀却是血淋淋的事实。
不是身处其中的人无法理解局势到底有多么混乱,遍处都是厮杀的人群,尸体成了最常见的东西,被杀的汉家苗裔头颅被砍下。一颗颗脸上带着恐惧或者不甘的人头被堆积成金字塔的形状(京观),无头的尸体挂满了每一座城池的城墙,荒野之中不难遇到被丢弃的尸骸,他们可以是腐烂得浑身满是蛆虫,可以是残缺的碎尸,更加可以是明显被虐杀的残躯。
短暂的停歇之后,张远决定继续赶路,可是走了不足三里就被迫停了下来。
“什么?”张远已经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前面有京观?!”
往前一点点的距离,在他们的眼前正是几座被胡乱堆叠起来的尸体,尸山上面很少有穿戴衣裳的尸骸,一股股血流顺着低洼的地带流淌。
没有恶臭,有的只是浓烈的血腥味,这说明这些人死亡的时间并不长。
血腥味引来了野兽,眼睛发绿的狼群和野狗,胆子突然变大的老鼠,甚至是凶猛的虎豹,它们不需要为了食物展开争夺,摆在眼前的是取之不尽的人肉!
尽管夜色漆黑,可是靠近了仍然可以看到那么一幕,一具具披头散发的赤裸尸体,
他们被胡乱地堆叠着,身体里流出来的鲜血汇集在低洼区成了一滩滩吸引无数苍蝇的血池。
野兽低沉的吼叫着,它们张开血盆大口,用锋利的爪子刨,用牙齿撕咬血肉,一具具原本就不那么齐全的尸体被撕得不复人形。
晚来的人被面前这幅震撼的场面惊得目瞪口呆,崔云看见几只野狗互相扯着肠子“吧唧吧唧”啃咬,她先是脸色发青随后干脆利落地在战马上俯身大呕,一边呕吐一边凄厉声喊:“走,我们快走。”
原本在啃咬尸体的野兽听见有动静纷纷转头看来,它们仅仅是看一眼又低头撕咬尸体。也是,不用浪费体力捕猎就已经有那么多的食物了,它们没那个闲情雅致理会突然出现的人。
目瞪口呆的人非常多,他们只是习惯性地害怕,要说起来路途上类似的一幕真的没有少见,可见屠杀已经到了一定的份上。
“走。”张运哪怕不是第一次看到也会感到浑身发冷,他说:“胡人肯定距离这里不远,咱们不能长久逗留。”
不得不说张运猜测出错,他们已经走的路途很远,很快就要靠近平恩,而平恩距离汉军控制区的只有三十里不到,胡人恐惧于汉军的兵锋在大杀特杀了一波之后是大部分向北逃窜了,留在附近的仅是小股的胡人,他们侥幸没有碰上胡人才接近了平恩。
汉军攻克整个阳平郡之后局部还在向北推进,汉军主要是发现越来越多的汉家苗裔在向汉境逃奔进行配合。
一伙人恐惧到了极点,由张运领头开始继续赶路。他们依然是只能选择进入树林,而说实在话走树林哪怕是没有碰上胡人也不是一件多么安全的事情,只因为树林里的野兽出奇的多。
不知道是赶了多久的路,一路上因为野兽的袭击还死伤了不少人,东方天际稍微泛白时,他们听到了轰鸣的马蹄声以及厮杀声,期间还有苍凉的号角声与雄厚的战鼓声。
狼狈无比的人,他们发现动静之后是在面面相觑,一些脑筋灵活的人已经露出狂喜的表情。也许很多人那一刻是在想:【王师北上了?】
胡人其实也有使用战鼓,但是大部分时候是保持自己的民族习惯在传递号令的时候使用号角,一群心惊到无以复加的人,他们是带着期盼在听到战鼓声出于渴望才联想到汉军。
“我亲自去观察!”张运已经身心无比疲惫,环视带着热切盼望的人一圈,咬了咬牙说道:“没有我的招呼,谁都不能靠近树林边缘。”
崔云立刻就说:“我也去。我是娘娘的亲族,一旦真的有汉军,他们会下大力气保护我。”
张运还没出声,一些人就七嘴八舌地附和。
说实在话,要是崔云真是汉王妃子的亲族,他们受到的重视力度肯定会很不一般,这不就是一路上很多与崔云非亲非故的人拼命保护她的原因吗?
一男一女蹚着草丛和荆棘来到树林边缘,耳朵里听到的是震天的厮杀之声,两人有了足够的视野之后瞪大眼睛朝外面看去,那里至少有数千步骑正混在一块拼杀。
“旌旗!”张运声音无比的干涩,甚至是带着颤音:“真的是王师的旌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