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一具尸体压住了木板,李米等人是费了老大的劲才算掀开,还让两具尸体落到坑洞砸中了同伴。
他们这一片区域可以听到不止一人发出的呻吟声,更远的地方则是不知道多少人在呐喊和咆哮,瞧模样该是摸营的张氏凉军到了足够近的距离,已经发动了冲营。
在这种浓雾天气之下,暗哨的责任就是为后方的箭阵指引射击区域,明哨不是被敌军给排除就该是撤回营盘。
“快快快……赶紧进去重新盖上!”
阵阵的呐喊声从李米等人的正前方传来,听声势绝对不会少于千人,他们先是赶紧将敌军的尸体扛起来推出坑洞,又是手忙脚乱才将隔层们重新盖上,没有光线也不知道是不是捂严实了。
又是梆子声被敲响,却不是李米这个坑洞的作为,听位置是他们在前方,没有多久后方的弓弩手又开始进行盲目的覆盖。
从黎明到东方天际出现鱼白色的光亮,有了光线之后可视距离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依然是那种至多能看清楚一两步之内的视野。
从首次箭阵盲射到东方泛白,该是有一个时辰就没有停止过吵杂声,张氏凉军的偷营很明显不成功,但是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是开始了连续不断的冲锋。
“大多数敌军只能摸到缓冲带,无法越过篱笆墙区域。”钟兴身上看去有些湿哒哒,一些金属甲片上更是布满了水珠,那是站在某个位置久了,雾气沾多了的现象,抖动着解下来的披风,继续说:“敌军并未能够对我们造成什么实际伤害,为什么还一直不断冲击?”
谢安在昨夜凌晨被叫醒,仅是下达该有的布置,又很放心地去睡觉,钟兴过来的时候他是在进行梳洗。
“对敌军来讲,这种天气是他们唯一能够反攻的机会。”谢安用毛巾抹了一把脸,走到支撑甲胄的架子旁边由亲兵帮忙穿戴甲胄,看到袁乔进来就问:“长史,箭矢消耗了多少?”
袁乔不是武将,他不需要穿戴甲胄,摸了一把身上的皮裘,随后也就解了下来交给亲随吩咐去烤一烤,才答:“各类箭矢消耗合起来超过八万。”
“不到一个时辰……”谢安多少是有些感概:“也就大汉经得起这样的消耗,曾经的赤壁之战,联军的箭矢总消耗也才十四万。”
汉军每战消耗的箭矢数量的确非常恐怖,最夸张的是围困定襄,消耗的箭矢多达惊人的十四万,对并州以及朔州的箭矢总消耗数量超过三十万。
当然了,射出去的箭矢在战后其实还是会进行回收,有些是清洗一下就能够再次利用,一些箭杆折断的则是回收箭头和尾部的翎羽。
“敌军看样子没有打算停止冲击,除东面消停下来,其余方位依然是在不断冲锋。西侧那边已经有过近身肉搏,可见西侧是敌军的主攻方向。”袁乔是行军长史,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有权过问,还肩负给主将建议的重任,说道:“职估算了一下,敌军的损失不会小,如此死伤之下,再看浓雾蒙蒙短时间内不会散去,敌军主将的决心很大,可是……令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是啊,敌军有金城这座坚城,完全可以凭借坚城据守,没有必要无视死伤冲营。”谢安想这个已经想了很久,思来想去根本就没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就说:“哪怕是要利用天气,付出那么大的死伤无法靠近营区却依然在冲,着实不合理……”
外面有人在大吼求见,得到同意入了大帐,汇报说有内应带来消息。
所谓的内应当然是易揣等一些人,他们向谢安汇报,说是张冲亲身出城,连带大批部队也没有在城池之内,他们在今天就有十足把握夺取城池的控制权,邀请谢安派军入内控制。
“这……”
听到消息的谢安等人多少有些愣神,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第596章:雾中之战
金城毫无疑问就是一座坚城,驻守的张氏凉军也并不低于十万,完全可以利用坚城来进行防御,哪怕是至不济也能拖上数个月乃至于是数年,短期内不虞有失守之忧。
张冲明明可以固守金城,防御下来的同时等待黄河的河面变得温和,介时黄河北岸的张氏凉军也就有了过河的条件,有金城这座坚城,再有黄河北岸至少三十万的大军,那个时候张氏凉国会占很明显的优势,根本不需要进行任何的冒险。
偏偏张冲冒险了,还是那种看着没有什么理智可言的冒险,让谢安不得不多想。
“借着大雾天气袭营是常态……”袁乔看样子很苦恼,摸着自己的额头不是那么确定地说:“可是将城中的大部队调出,主将也是亲自出营?这个就显得很不正常了。”
根据汉国这边探查关于张冲的情报,张冲并不是一个愚蠢的家伙,谢安有足够的理由相信张冲肯定发现城内有人与汉国暗通款曲,在这种现状下依然敢亲自率军出城,要说没有布置陷阱着实说不过去。
谢安所要思考的是,张冲布置下的陷阱是为了诱使那些叛国者发动,或是要骗汉军入城。
尽管是那么想,谢安却觉得这个依然是他们的机会,他深知任何军事行动都不会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每一次的军事行动都是在进行冒险,收益比风险高出足够高度的时候,风险就不再是风险,应该说是机遇。
“第一骑兵军准备入城,调动剩余的郡县兵一同进入。入城之后留下必要的人手控制城门,其余人以突入城内攻克粮库以及军需库为首要目标。”谢安看去非常平静,稍微停顿一下才继续说:“第三步兵军做好放弃军大营的准备,等待骑兵发出信号立即入城。”
骑兵攻城?那不是还有郡县兵嘛。谢安也没有说对易揣等那些投靠了汉国的人是什么安排,可以体现出防备以及不信任。
袁乔有些话必须说在前头:“极可能易揣等人并未真心诚意投靠大汉,将主该给予各级将校足够的方便,有必要时可以不经过禀告进行控制或杀掉。”
谢安没有给予任何回应,他不给出态度就是最好的态度。
朝阳已经升起,浓雾却是没有变淡的痕迹,待在浓雾之中一眼看去,到处都是弥漫的雾气,视野可及范围也就是增加到四五步。
张氏凉军的冲营是一直在持续,他们付出重大的伤亡代价可算是占领了汉军大营西侧的空地,有一部分张氏凉军则是突入到充满杂物的缓冲带,与驻守的汉军展开了激烈的雾中拼杀。
汉军是上身红袍配黑甲、下身黑色束裤的戎装,脑袋上的头盔会插着一根色彩斑斓的翎羽,含军侯以及以上的军官还会有一个鲜红色的披风,比之一身土色戎装的张氏凉军在色彩上绝对要显得鲜艳许多。
李米已经重新待宰头盔,他带着自己那一队的人先是离开空地,撤入到充满杂物的缓冲带。
大多数充当明哨和暗哨的汉军其实是安全撤到缓冲带,他们进入缓冲带之后被留了下来,主要任务是依然向后方的弓弩手指引射箭方位,必要的时候还得操家伙与突然冒出来的张氏凉军搏杀。
“黏糊糊的,还开始他妈的痒了。”李米的脑门不是被鲜血给浇灌过吗?血液除了充满腥味之外,有着很强的粘性,蔫巴在头皮和皮肤上的感觉并不好。他很想摘掉头盔抓痒,却知道那样很有可能会被不知道哪里射来的流矢来个一箭贯脑,只能是不断抱怨:“这雾什么时候能够散去?”
以底层士卒的理解,张氏凉军之所以还在没完没了地冲锋,无非就是因为大雾还没有散去,只要雾气散了张氏凉军也就该消停下来了。
一阵阵苍凉的号角声突然从远方传来,李米稍微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骑军要主动出击了!”
汉军发出号令的方式有许多种,视野不受限一般是使用旗语,再来就是鼓声和号角声。步军使用战鼓传令是传统,骑军则一般会使用号角。
说句实在话,骑兵可没办法一直携带体积庞大的战鼓,采用号角作为传令手段最为便捷,可不是为了效仿什么胡人。
数量众多的骑兵行动起来的声势会很大,马嘶声和马啸声将会非常频繁,运动起来之后的马蹄不止会让地面发起颤抖,马蹄声也会显得震耳欲聋。
“汉军……”张冲是站在一架巢车之上,浓雾蒙蒙之下当然没能看到多远的地方,但是他有耳朵:“……的骑兵出动了。”
想要在视野受限的条件下进行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不管是夜幕之下,或者是浓雾天气下,道理都是相通。
早在数千年前的希腊有一场战役,有一名希腊将军在面对波斯军队的时候,他开创了希腊军队首次的大规模夜袭行动。以万人以上规模的夜袭,他不但是在希腊首创,估计还是世界军事历史的第一次?
夜袭的想法当然很美好,可是这名希腊将军忽视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大规模的夜袭行动对军队的素质要求无限高,结果希腊军队带着美好的愿望发动夜袭,可因为互相之间的协调根本不到位,互相践踏以及误以为遭遇敌军的互相残杀太严重,好好的一场夜袭没有给波斯军队造成多少损失,希腊军队倒是在自相残杀中瓦解,打了一场前所未有的败仗。
事实证明没有足够视野的前提下,小规模的渗透和偷袭当然是可以,但规模过大的军事行动根本没有部队能够办到。能够大规模展开夜战,那是达到即时通信的时代之后,哪怕是这样都无法取得太好的结果,迷路和误伤之类的事情根本无法避免。
华夏的军事历史上,夜袭行动做得最为尽善尽美的人是武圣孙膑。他是经过非常久的策划,对地形进行了非常完善的侦查,然后又对军队联络方式事先不断演练,也有庞涓极度“配合”地走进了死地,才算是让一场夜袭有了最好的结果。
除了武圣孙膑的那一场不是夜袭的夜袭(其实是埋伏),翻遍华夏冷兵器战史,能够找到成功夜袭的战例少到可怜,最为出名的大概也就是吴越笠泽之战和曹操火烧乌巢之战,可以想象想要成功是多难。
张冲察觉汉军的骑兵出动是露出了喜悦的表情,他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刻。
一片浓雾蒙蒙之中,以汉军的军大营为中心,篱笆墙防御带之外遍处是张氏凉军,他们没有什么阵型,大多数是在盲目地一片杂物之中乱窜,没有乱窜的人则是蹲在原地,不管有没有动弹时不时都会挨上一波箭雨覆盖。
在杂物缓冲带之外,更多的张氏凉军是在卖命地挖壕渠,仅是不到半个时辰的做业没办法将壕渠挖多么深或多么宽。他们会这么干,不是什么临时起意,是张冲一早就有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