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徐子桢意料,罗公公没吃多久就匆匆告辞去了,徐子桢朝钱同致使了个眼色,让他暗中跟过去看看,是不是内应还是确认一下的好。
少了罗公公之后,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又活跃了起来,种师中拉着徐子桢问了一番这半个月发生的事,徐子桢便从一开始的冒充吐蕃散工乔装进堡说起,到后来何两两盗取帅令,包括之间发现那条地道。
种师中与温承言听得一脸讶色,徐子桢的脑子够灵,而且运气也太好了些,两人互视一眼,心中都有一个想法:此子将来必有所成!
说到后来挟持芏嗣泽出堡,自己多事登山观战结果反被围,接着大野出现救了众人,再到大野独守坳口让徐子桢等人逃生,自己把早已安排下的神机营伏兵找到又杀回去,局势又再逆转,最终成功捕获芏嗣泽和萧玄谢公公。
这一路可以说是惊心动魄,双方的优劣之势几番交换,直将种师中和温承言听得满脸惊色。
徐子桢刚说完,种师中便击掌叫好:“大野果真乃是义仆,以一人抵挡千人,这是何等之勇?舍自身性命而保子桢离去,这是何等之义?”
温承言笑道:“小种相公怕是说错了,子桢必未将大野视作‘仆’。”
徐子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是我没把事情安排妥帖,要不然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意外,说到底还是我太他妈没用!”
种师中亲自替他倒满酒,说道:“子桢老弟,战事如弈棋,每一着每一步都需经过深思熟虑,若不然,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你初涉战阵便有如此成就已属很了不得了,便莫要再自责了罢。”
徐子桢苦笑道:“您也甭安慰我了,我就是个匹夫,一脑门冲动,要玩套路玩计谋可不是我的强项。”
种师中摇头笑道:“脾性可以修炼,手段可以借鉴,你若肯学,又何尝不能成大器?”
徐子桢忽然抬头看着他:“对啊,我不会打仗,小种相公您可以教我啊,哎哎,话说你那三面埋伏帅呆了,怎么设计的?”
种师中笑吟吟地道:“略施衅……”
他将昨天夜里兵围夏兵的所有布置都告诉了徐子桢,韩世忠那一路没什么说的,中路直冲要的就是搅乱对方的阵营,那批牦牛是他一早布置下去的,就是防对方的绊马索陷马坑。
金羽希带领那一路看来有些冒险,但种师中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夏宋两军没少交阵,双方有些什么主将都各自清楚得很,可现在让一个年轻的生面孔带队,又是攻击对方最强悍的铁鹞子,对方必将掉以轻心,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让火鹞子出现,绝对可以给敌人更大的震撼。
至于辛丑那一路则是徐子桢最好奇的,他到现在还没想明白那些马是怎么跑山上去的,关于这个问题种师中只笑了笑回答了两个字:“滇马。”
徐子桢一阵愕然之后猛的一拍额头,对啊,滇马矮小但耐力足,而且善于爬坡,虽然不适合高速冲击,但在那种情况下忽然间从山上冲杀下来,却也足够给敌人打个措手不及了。
滇马就是云南马,从云南到兰州的路程可不近,而且极难在西北这种严酷寒冷的环境下很难豢养,徐子桢这下对种师中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批马显然运来兰州还没几天,种师中的这一招必定是早已布下的。
这顿饭吃得很晚,徐子桢一直都在认真听种师中说着,时不时地插嘴问上几句,短短一个多时辰,他的眼睛越来越亮,种师中说的东西就象是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扇窗,往外看去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行军布阵不可拘泥,随机应变方是大道。”种师中笑吟吟地看着他道,“你若得闲不妨来关上,本帅随时欢迎。”
徐子桢也笑道:“来是肯定的,就怕小种相公您日后见到我就烦。”
两人相视大笑,温承言也在一旁捻须莞尔,徐子桢有勇有谋有情有义,现在多了种师中这个良师益友,就象是一块璞玉遇着了一位良匠,大宋又将多一个智勇双全的栋梁之才。
徐子桢回到住处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他的脑子里依然满是种师中传授的布阵用兵之法,寇巧衣强打着精神服侍他更衣洗漱,催了他好几次这才让他勉强睡下,可是他躺在床上还是没有半分睡意,瞪大了眼望着房梁。
眼下没什么仗可打,这些东西可以慢慢琢磨,不过接下来的日子里怕是有些事会先来到,比如芏嗣泽等几个俘虏的事。
种师中已将这次大胜之事上报,朝廷很快就会有答复过来,如果猜得没错的话那什么六贼肯定会派人来搅局,谈判是个大事,谈好了也是一件功劳,但徐子桢另有打算,他等着西夏来人谈判可不是纯粹为了功劳那么简单。
窗外忽然传来几声轻轻的剥啄声,徐子桢一骨碌爬起身来,打开门一看却是钱同致。
第233章:拜年
徐子桢精神一振:“怎么样?”
钱同致道:“这王八蛋还真他妈是内奸,我亲眼见他写了封信让人偷偷摸摸送出了城.”
“不错不错。”徐子桢摸着下巴笑了,自己果然没猜错,这样一来事儿就好办了。
钱同致问道:“接着怎么做?我找人盯梢去?还是……”
徐子桢打了个哈欠:“睡觉,养膘。”说完转身进屋,将目瞪口呆的钱同致关在了门外。
……
接下来的日子里徐子桢过得非常悠闲,临近年关了,他每日睡到自然醒,然后带着温娴和寇巧衣上街采办年货去,吐蕃两位公主身份特殊,不是他能陪得了的,再说那位神女显然还很不待见他,所以干脆交给李猛去陪拉倒了。
兰州虽然地处偏僻,但毕竟是大城池,正儿八经的年货还是不难买到的,几天下来徐子桢的屋里已经堆得满满当当,银子花了不少,但他一点都不在乎,这可是他来北宋之后的第一个新年,意义不同,自然得过得热闹些才是。
这天是腊月二十八,徐子桢起了个大早,让钱同致找了辆车来,把屋子里那些年货全拉到了车上,带着温娴和寇巧衣出了府门。
徐子桢难得起这么早有他的用意,神机营五百将士,上次金城关一战战死了七十一人,后来杏子堡外又战死了四十多,卜汾的老兄弟们都已经火化,骨灰被带回西北道上安葬去了,至于剩下的那些全是土生土长的兰州人,徐子桢今天要做的就是给这些战死的神机营兄弟家里去拜年,送上一份年货和一封恤金。
如今整个兰州谁不知道战神徐子桢,他平日里窝在府内倒也罢了,现在才一出现没多久就被人认了出来,这下可了不得,他的车根本就别想动,无数兰州百姓激动地围着他,都想一睹英雄的真容。
徐子桢实在无奈,只得站到车辕上,大声叫道:“各位老少爷们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回头我挑个日子给你们好好看,不过今儿能不能让我先过一下,我得去给我那些兄弟们拜年。”
人群里有人笑道:“后天才是年夜,您这会儿拜年是不是早了点儿?”
徐子桢的神情黯了下来,沉声道:“我去拜的,是我那些战死的兄弟们,他们为了我,为了兰州,把命留在了金城关外,我没法儿让他们活过来,现在能做的只是给他们的父母亲人拜个年,也略微表一下我的小小心意。”
喧闹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百姓们默默地在车前空出了一条道来,金城关外那次大战惊险之极,稍有差池兰州便不保,这其中神机营的作用绝不可小视,甚至现在兰州城内的年轻人无不以进神机营为目标而整日里努力锻炼着,为的便是这三个字的荣耀。
徐子桢满脸肃然,对着四周抱了抱拳:“多谢各位!”
马车继续前行,也不知谁叫了一声:“神机营个个都是好汉子好儿郎,战神去拜年,咱们也跟着凑个热闹捧个场啊!”
“好!”
这个提议立即得到了众人的认可,人群自动排成了一条长龙,浩浩荡荡地跟在徐子桢的车后,一路上也有好奇的百姓看见了问起,当得知答案后又有不少人加入了进来,等徐子桢到达第一户时,车后的长龙已有数百人之多。
这样的声势真真切切地将开门的老人吓到了,但当徐子桢将一份年货和一封银子交到他手里时,老人忍不住哭了,当个大头兵就等于将命卖给了朝廷,运气好些的还能收到尸,运气差的连骨灰都找不回来。
徐子桢在大战结束后就已安排人将尸体送回了各家妥善下葬,现在临近过年了,又送来年货和银子,这在哪个朝代哪个地方都是没听说过的,更何况徐子桢是何等人物?那可是守卫兰州的大英雄,又是知府大人的乘龙快婿,以他的身份居然亲自来慰问他们这些平民,怎么能让老人不激动?
百姓们眼中看得清楚,无不为徐子桢的举动喝彩叫好,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整座城,越来越多的百姓知道了这件事,也有越来越多的百姓特地出门寻找徐子桢的行踪,和他一起去拜年。
兰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跑遍这几十户人家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直到下午日头偏西时才将该去的人家跑了个差不多遍,车后跟着的百姓也在徐子桢的多次劝说下渐渐散去,现在又剩下他和钱同致两人。
“最后一个,走。”徐子桢手里捏着份名单,长长地吁了口气。
钱同致点点头,表情有些凝重,赶着车来到了一条有些破败的街上。
这条街靠近城门边,住的几乎都是些苦力杂役之类的穷人,路面上脏水垃圾遍地,两旁的店面也是显得很是破败,马车径直来到一条巷子口停了下来,徐子桢跳下车拿着东西往里走去,没多远是一溜低矮的土屋,门前耷着棉布帘子,有的垂着,有的则是一个角卷起挂在门檐上。
这叫作半掩门,也就是最底层最传统的窑子,屋子里弄个泥炕铺条褥子就能做生意,门帘卷起一半就代表闲着,有客来了就把门帘放下,谁都知道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