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淳四年是1268年,196年前,北宋熙宁五年,也就是1072年,章惇开辟了湖南最后一座‘南蛮之山’上梅山,上梅山成为了宋代版图的“新王化之地”,即新化县。以这样的开辟速度,岭南山区有土人也并不奇怪。
从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太湖之滨的大族富户,突然就变成了要在荒山野岭一边种地一边和土人打仗的艰难开拓者。如此巨大的落差让司马庆觉得自己差不多要崩溃了。他与赵嘉仁非亲非故,到这里开辟完全是家族的要求。最初司马庆觉得自己有可能染病而亡,没想到还有比染病更激烈的死亡可能。
不过既然是大家族出来,司马考接受过不少教育,他知道自己此时被吓得嗷嗷叫喊也没用。他就开始环视四周,发现周围的人们只是脸色凝重,竟然完全没有丝毫的恐惧神色。这让司马庆大为不解,难倒赵嘉仁就如此值得信赖,以至于连土人都吓不住开拓者们么?
农业学校的讲完了会遇到的问题,接着上来讲课的就是武装部人员。武装人员直接告诉司马庆他们,武装部会将这帮开拓者们组织起来进行军事教育。而且还会帮他们修建有较好防御功能的寨子。有这些的话,那些零散的土人根本不用害怕。
司马庆也是曾经志在读书考进士的人,得知他今后的人生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武装开拓团的头头,忍不住心中悲从中来。可他并没有选择退出。
开拓团们很快就去上工。疏松、排水良好、地下水位低而肥沃的砂质壤土其实并不太适合种植庄稼,而且在岭南这种地方也只能满足疏松、排水良好、地下水位低这三条。在开拓种植园的时候,赵嘉仁这边就免费提供给他们铁农具。
有锋利的铁铲、镰刀帮助,那些容易清理的植物先被挖出来,在农业人员的指挥下堆积在比较低洼湿润的地方烧掉。目的是尽可能杀死此地的细菌与昆虫。司马庆的确感觉到了这种选择的必要性,点起火之前,地上就有很多来回爬的小虫子。大火烧起之时,虫子们纷纷飞起,尝试逃脱烈火焚身的危险。
在整个劳动的过程中,这帮老爷们各个都浑身衣服扎紧。带着手套,脑袋上带了竹骨丝质的面罩。除此之外,他们身上还喷了特制的液体,防止被蚊虫叮咬。
每天除了这些工作,还要去检查捕蝇器里面被饿死的苍蝇尸体是不是已经堆满。若是堆满的话,就要把里面的苍蝇倒出来烧掉。然而这些捕蝇骑满的如此之快,里面还有很多非苍蝇的蚊虫,后来农业学校的同学们干脆换了模式,这种竹制的捕蝇器只要快满了,就立刻拿去整个烧掉。
原本司马庆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崩溃了,他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见到农业学校的这种处置,他又决定再坚持一下。捕蝇器由竹子制作,网孔细密,那些个头不算特别小的虫子进入之后若只会乱撞,进去就出不来。光看材料与手工,应该比草鞋值点钱。
打动司马庆的不是农业学校在捕蝇器上的投资,而是他们这种尽可能让大家少生病的努力态度。若是普通百姓,哪怕是个并不怎么值钱的捕蝇器,他们也不会烧掉。而是一定要用坏才行。
第156章 临安风传
在咸淳五年十月,临安朝廷里面开始流传一个消息。广南东西路安抚制置大使知广州、两广沿海制置使赵嘉仁疯了。
这消息不胫而走,不仅在朝廷里面传播的很广,在大宋的太学里面也流传起来。听说自己的三弟疯了,一直有志于科举的太学生赵嘉礼心里面五味杂陈。他还不得不发觉自己的心情中欢喜的部分也许稍微占了点优势。
人类最近几千年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所以大家都很不喜欢‘别人家的孩子’。当别人家的孩子还是和自己基本没怎么相处过的亲弟弟,这情绪就更加复杂激烈起来。
赵知拙的夫人十年生了五个娃,之后就带着二女儿和三儿子回泉州,和在外地做官的丈夫呈现分居状态。所以赵嘉礼与赵嘉仁这两兄弟虽然是亲兄弟,却实在是生分的很。赵嘉礼三十出头,赵嘉仁二十八岁,见面次数还不到三位数。
大哥赵嘉信为人宽和,有长兄风范。虽然也曾经与三弟很生分,却因为十几年前被老爹赵知拙派去监督当县尉的赵嘉仁,兄弟两人携手齐心开辟了事业。赵嘉信更是因为掌握了农学的秘术,开发出好些优质种子。不知道福清系列黄豆的江南田庄都不敢自诩说自己是种豆子的。此时作为提举棉务的幕僚统管嘉兴府事宜。
三弟赵嘉仁更是年纪轻轻就官居从三品下,干了三任知州,出过两趟兵。即便在反贾似道的官员中没有什么特别的好评价,但是朝廷上下都认为再过十年,等贾似道老去,赵嘉仁就很有机会向丞相的地位发起冲击。
夹在这两者之间的赵嘉礼就很尴尬,论能力论官位,他完全没办法和三弟比。论心胸论手艺,他也没办法和大哥比。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赵嘉礼想走科举道路,然而竞争者太多,即便不在科举大省福建,赵嘉礼也没办法在竞争者中突围而出。
老爹赵知拙见长子与三子都很争气,又是大富大贵,便把自己大部分田产等给了二儿子赵嘉礼。若是被老爹大骂为没用的东西,赵嘉礼或许会感觉稍微好点。现在老爹摆明了偏心分家,两个兄弟对此根本不在乎。这就让赵嘉礼感觉自己实在是太没用啦。
然而心里面不爽归不爽,这日子倒也没什么特别糟糕的地方。身为太学生,也不缺钱。赵嘉礼只是在比较的时候感到不爽而已。
刚听到三弟疯了的消息,赵嘉礼其实并不信,好好的人哪里会因为做官就疯了。在岭南做官病死的几率远高过疯掉的消息。真的看了内容之后,赵嘉仁就不得不觉得自家三弟也许真的生了病。
韶关地处广南东路北部,北江上游,浈江、武江、北江三水交会处,与荆湖南路、江南西路交界,毗邻广南西路,乃是宋代已经打通的南下陆路上的一处。这里地处内陆,也出产石炭。距离广州有五百里的水路。
赵嘉仁先是派人在韶关茶山开辟了矿场,又在矿场到河边码头之间建起了一条将近20里长的铁轨。用牛拉的矿车将石炭一车车的拉到河边的码头,再由水运一路送到佛山。
据说铁轨是两条平行的轨道,轨宽一寸半,高一寸半,固定在枕木之上。连绵将近20里的铁轨上的车子竟然也是铁板制成,一车由四头牛或者六头牛拉动,每车能装千斤石炭。赵嘉仁还在建造许多从韶关到广州的运输船,专门运输石炭。
与二十里铁轨相比,往返千里的石炭运输专线更是听着就令人讶异,这完全是钱多到烧的。这是疯子才能做出的决定。赵嘉礼也生出与朝廷中其他人相同的念头。
赵知拙赵老爹虽然要致仕,不过六十多岁的他却发现自己可以什么都不管,却不想彻底失去自己现任官员的头衔。所以本该致仕的他,就这么拖着不退休。好在有三儿子赵嘉仁,贾似道也不想难为赵知拙。于是这位现任官员也知道了三儿子疯了的消息。
急匆匆回到家,赵知拙先把赵嘉仁的所作所为给夫人讲了,接着就忍不住抱怨道:“三郎在襄阳立下功劳之后竟然去岭南,那时候他只怕已经有些不正常。不过那时候他大概还没失心,你看他离开临安之时都没敢对我们讲。这到了岭南之后,怕是就病了……”
赵夫人听丈夫居然这样讲她心爱的儿子,登时怒道:“你才是失心疯!”
被夫人一声怒喝,赵知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看着夫人如同护犊雌虎般的表情,赵知拙大大的打了个寒颤。在这一瞬,赵知拙彻底明白了三子赵嘉仁在他夫人心中的地位。他赵知拙这辈子是没机会赶上了。
赵夫人此时完全陷入愤怒当中,一声怒喝完全无法纾解情绪,她接着怒道:“你见过失心疯能办成这样的大事么?你也是当过知州的人,我就问你,你在庆元府能做到这些么?”
即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怒火,赵知拙却也觉得夫人的话倒是充满了理智。别说二十里铁轨,维护二十里官道都是非常艰难的工作。一个疯子是不可能办到这些的。冷静下来仔细一想,赵知拙觉得疯狂的是决定,而不是具体干办到的事情。
为自家儿子辩护,赵夫人情绪饱满,思路敏锐。见到不中用的丈夫没了最初的那股子劲头,赵夫人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大声说道:“三郎才情能耐在天下都罕见。谁能十年间就拥有大船几千艘,若是十年前有人知道三郎想办成这样的大事,想来都觉得三郎疯了吧!”
如果赵嘉仁知道母亲这么坚定的给自己辩护,他一定会非常高兴。而且就算是不知道母亲的辩护,赵嘉仁依旧非常高兴。
韶关煤矿本身投资巨大,赵嘉仁没敢让航海行会董事会们进行投资,他完全是自掏腰包完成了这个项目。过程中自然是艰困重重,然而让赵嘉仁非常欢喜的是两件事。首先就是真的有这么一票新人有能力承担重任。其次就是在赵嘉仁的口袋里面最后一个银币被掏空之前,连续生产的高炉终于能够生产出灰口铁。
十年时间,从赵嘉仁招揽姑苏铁匠周师傅开始,他就有目的的在不断投入。真的是十年磨一剑,大票的钱砸进去,终于砸出了个响声!
第157章 独门生意
……二郎,家里已经收到你寄来的钱。你现在出息了,大家都很高兴。家里想给你提个亲……
看到这里,原本靠坐在棉被上的程钧忍不住长长的叹口气,从棉被上滑下来躺在床上,闭上双眼,把信纸给扣在自己脸上。
这封信一看就是由程钧的母亲口授,由航海行会写信的人帮着写的。别人跟了赵嘉仁十年,都已经学的相当不错。程钧无法理解母亲跟着赵嘉仁干了十年,也上了不少夜校,虽然能读懂别人的信,却没办法自己写信。
当然,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程钧心里面很在乎干部学校同期同学刘红霞。在一众被选出来的人当中,程钧与刘红霞都在列。无线电报完成之后,刘红霞去了通讯研究所。冶金专业出身的程钧则分到冶金研究所,专攻高炉专业。现在能连续生产的高炉终于投产,十九岁的程钧与技术攻坚的同伴们都拿到了一大笔奖金。车间主任一个月拿五块银元,现在程钧又是夜班主任,另外加一块银元的夜班补贴。
在赵知州手下做事的好处就是很容易提供包吃包住的待遇。铁厂的工人有宿舍,有食堂,还发给工作服。程钧自己花不到什么钱,就把这一大笔钱给寄回家里,他母亲在纺织厂上班,但是程钧有四个弟妹在学校上学。这笔钱可以让他家获得单独的一栋小楼。之前他们家是和另外一个家庭同住一栋小楼,程钧的母亲很想和让程钧娶了那家的女儿。所以程钧打报告,往回打钱,目的就是赶紧让自己家搬家,以断了母亲的想法。
睁开眼,从窗户里看出去,日头眼瞅着就渐渐落下去。程钧收好信,从床上坐起。现在进入十月,南下的船队已经准备起航。作为压舱物的铁锅需求量就是上来了。铁厂的高炉必须连续生产,炉子一停,再开工就跟重做一个差不多。高炉里面内衬的耐火材料一坏,炉子就必须停下来维修。在内衬没有损坏之前,铁厂自然不能停工。
上了夜班之后,铁厂的工作和白天其实差不多,大多数看似其实很无聊,也很危险。高炉里面温度最高的部分能达到1800度,人掉进去立刻就烧成灰灰。不过人没机会掉进去,因为炉子是封闭的。富含一氧化碳的高炉气要循环利用,通过不同管子之间的热传导将通入高炉的空气加热,最后还要成为蓄热室的燃料。
最初接触到这个精巧设计的时候,程钧和其他被分配来的同学一样拍案叫绝。然而等他们开始尝试实现的时候,才知道在如此高温的情况下想精准控制的难度有多大。各种被事实证明不可行的设计都要砸进去大票的钱,而这种尝试一个接一个,仿佛看不到尽头。最初的时候大家都怕赵知州怪罪,这些钱的数量到了他们把自己家族卖了都根本还不起的地步。后来程钧他们只剩了一个想法,哪怕是自己死了,都得把这个搞出来。最后,大家终于获得了成功。
铁炉出铁有时间,到了晚上两点多出了一炉铁。现在的高炉容量有一立方左右,火红的铁水灌入铁轨上的铁水包,接着迅速盖上盖子,顺着铁轨送往铁厂旁边的铸造厂。
程钧参观过铸造厂,在那里有很多模具与巨大的铁质设备。甚至不用到厂房里面,只在距离铸铁厂很近的铁厂就能听到那里发出咣咣的巨响。红热的铁水浇入模具,有些要让模具自然变凉,有些则需要在铁水呈现软化状态下冲压一下,将其塑成一定的形状。
听着隔壁铸造厂的一声声响动,完成了巡视的年轻夜班主任再次想着与婚事有关的问题。从跟随赵嘉仁的年限上算,他家并不比刘红霞家晚很久。就程钧和刘红霞两人相比,也难分出上下。然而现在两家的实际差距已经大到程钧感觉很难受的地步。
刘红霞的伯父刘猛是班干部,体育委员,一直活跃在工作第一线。程钧的母亲则是从给学校做饭开始干起,后来到了收入更高的纺织厂。程钧的父亲原本在码头抗包,年轻的时候曾经以两膀气力在码头上很有名。结果有一次与人比谁抗更多,结果伤了腰,从此整个人就消沉下来。
因为赵嘉仁这边的部下可以通过票据拿到福利,程钧的父亲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换成了烈酒喝。喝的醉醺醺的时候,就开始吹嘘自己以前能够一肩挑起多重多重的货物。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哭完之后又经常向程钧的母亲发脾气,责骂她。经常弄得母亲也哭,吓得弟弟妹妹们躲在床上哭。
程钧之所以当时毫不迟疑的选择愿意从军,就是因为干部学校是全寄宿封的闭制学校。学校的高墙挡住了外面一切让他不想见到的人,每天不断学习到的新知识,让他可以把一切不想回想的事情都挤出脑外。
分房之前,程钧得知自己的父亲去世了。必须得说,这个消息并没有让程钧感到多么痛苦。与痛苦相比,他觉得终于得到了解脱。
干校在校生算半个就业,程钧家有一个半就业,所以与另外一个有两个就业的家庭共住一栋小楼。车间主任算两个就业,程钧家现在就是三个就业,属于可以申请一家单独住一栋小楼的范畴。程钧决定利用每年的探亲假回家,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件事给完全办成。
和程家同住的那户人家绝非坏人,夫妻两个男的在砖厂工作,女的在纺织厂上班。但是那家的二女儿学习也就那样了,程钧可以与刘红霞就学到的知识进行各种讨论,可和那家的二女儿完全没得谈。每次那家的二女儿听着程钧谈论学习,都露出敬仰的表情,这是让坚信‘知识就是力量’的程钧最难以接受的事情。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能够一起向前狂奔的伴侣,而不是一个有些类似他母亲那样的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