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出,这话起了作用。赵勇的话让赵嘉信恢复了不少勇气,大马金刀的往椅子上一坐,脸露出等着赵嘉仁回来之后要好好训斥他的态度。
赵勇心里面也放松下来。若是赵嘉信就这么怒气冲冲的走了,兄弟两人只怕再也见不了面。即便赵嘉信身为兄长,显得更没有气度,可是有个混账哥哥对赵嘉仁又有什么好处?赵勇心里面焦急,他希望赵嘉仁这次能和赵嘉信好好谈谈,可千万不要再如同船上那样疯癫的发泄。赵勇看得出,大概是觉得兄长的尊严完全没被弟弟放在眼里,赵嘉信对那件事非常不满。
到了下午,赵嘉仁早早的回来了。一看自家哥哥坐在椅子上,旁边放了蚊香和行李,赵嘉仁大概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把腰刀交给赵勇,让他挂到墙上。自己拉了把椅子做到哥哥对面,开口说道:“我在船上大怒,不是对大哥你有什么恼怒,也不是对大哥的志向有什么不满。而是完全感觉到我自己无能为力,这才受不了而大怒。大哥,我当时任性了,这点还请大哥明白。若是大哥觉得不明白,我就会反复给大哥讲,直到大哥明白为止。”
赵嘉信一愣,他完全没想到自己的弟弟上来竟然说出这样的话。虽然心里面对弟弟的行动很不满,对弟弟之后气鼓鼓的样子更不满,但是弟弟说的话倒是让赵嘉信有些相信。他自己也有过类似的状态,很多时候之所以发火,根本不是因为觉得别人不对,而是对自己有极大不满。然后迁怒于别人。
身为大哥,听弟弟说所做的事情完全不针对自己,赵嘉信也觉得心里面的郁闷消散了许多。不过转念一想,赵嘉信又不高兴起来。在船上的时候,弟弟那套歪理和赵嘉信之间的差距太大。而且两人还都触及了根本问题,赵嘉信的根本是忠于赵氏朝廷,誓死为赵氏朝廷效命。赵嘉仁的态度则是要通过做事,让百姓变强,能够抵抗来自北方的威胁,进而北伐恢复华夏旧地。
为了能够延续中华,赵家需要全面改变。
为了赵家,大宋要竭力尽忠。
两种理念在这个基本点上针尖对麦芒,谁都不肯让步。最后赵嘉信梗着脖子说了些口不对心的话,其实赵嘉信也觉得赵氏应该以光伏华夏为己任。只是赵氏南渡一百多年来不是没有竭尽全力,可是力所不能及。至于后来赵嘉仁的暴起,赵嘉信其实也觉得心里面有些愧疚。
想到这里,赵嘉信也觉得自己忍不住想迁怒,他不高兴地说道:“你有官身,我这个大哥觉得留在这里在学业上也帮不了你,做事上又招你厌烦。不如回庆元府!”
“大哥,你这话就是气话了。”赵嘉仁笑道。
我当然生气了!赵嘉信心里面想。
赵嘉仁指了指屋后山坡上的梯田,“大哥,别的人做这些都是图钱,你搞育种,做园艺则是因为你喜欢。孔子说,乐学才是最佳。我们兄弟之间为了各自所想吵吵架,不过是兄弟吵架。你从我这里走了,不仅陷我于不义,也对不起你的心血。只要今年我们广播种子,明年收获之时就能让大哥你挣几千贯。你要走,也那时候再走。那时候蚊香已经卖遍江南与岭南。你带了种子回庆元府,找肥沃之地种了,以后靠卖花就可以成为富家翁。要是你不生我的气,咱们兄弟就一直合作,要是你生我的气,那就更要给你自己捞够。不要给我省。”
“哼!……呵呵……哈哈!”赵嘉信被弟弟的话彻底逗乐了,他最初的时候完全不想笑,可后来还是忍不住笑出声,一想到自己未来和弟弟合作索要赚到的大票钱财,赵嘉信更是笑的前仰后合。所有的冲突带来的不快,所有因为理念对立带来的不满,在合作带来的钱财前面统统消失的无影无踪。
看哥哥笑的畅快,赵嘉仁也面露微笑。他本来也不想和哥哥闹情绪,在整个大宋,赵氏宗亲无疑是最忠于大宋的一群。他们的根本立场和赵嘉仁最接近。除此之外的人都有自己的利益之所在,他们对于大宋其实并无发自内心的忠诚。
赵嘉仁这几天一直想找机会和哥哥和解,不过他觉得想从利益角度来讲,需要哥哥本人先发作才行。若是赵嘉仁主动找他哥哥,大概就得先做出巨大让步。
看到哥哥发自内心的喜悦,赵嘉仁心里面也确定了自己的想法。现在想用民族主义来说服大宋的人民,肯定是没戏。人民不懂,也懒得听民族主义的大道理。至于读书人,大概和他哥哥一样。
现在剩下的可行手段之一,就是广泛的利益。若是连他哥哥都能在利益面前放下意气之争,又有什么人不能够因为利益而进行合作呢?
从哥哥身上得到了确认,赵嘉仁也笑的极为开心。他对站在屋门里面听兄弟二人说话的赵勇喊道:“杀两只鸡。我去打酒,今天我们好好喝一回。”
第028章 俺哥要种菊花
“三弟,你在福清种几百亩的菊花,若是当地人学去的话。岂不是我等凭白给人出力?”
酒桌上,赵嘉信说这话的时候眉头下意识的微微皱起。兄弟二人尽释前嫌之后在一起吃吃喝喝,讨论的不是对国家的看法,而是对未来除虫菊的看法。很明显,赵嘉信对于弟弟的大手笔颇有些不安。
院里面逸散着除虫菊蚊香的淡雅香气,没有那些小虫子们的侵扰,赵嘉仁很是轻松愉悦的回答了大哥的问题:“大哥,那些百姓们种菊花采菊花都是为了多赚点钱,既然如此,他们定然是竭尽全力的收割。你和他们不同,你知道一定要育种。菊花基本被收割干净,即便有些残余,靠自己只怕也活不了多少。”
看了看自家后院那些要结实的菊花,赵嘉信轻轻摇头。花朵盛开后才开始采摘,开花之时花朵稠密,授粉容易。并非是赵嘉仁说的那样。
看出了大哥的反对态度,赵嘉仁没有因为缺乏实践经验而感到心虚。生物课上讲过,若是没有专门的照顾,某种单一植物想在纯自然环境中获得压倒性优势的可能微乎其微。
压低了声音,赵嘉仁继续解释:“这种菊花制成粉末的时候不能见水,不能用火烘焙。制成粉末之后更是要赶紧做成蚊香。蚊香即便不受潮,放到第二年也药效大减没了用处。那些百姓不懂这些,即便他们过几年之后明白我们用菊花做什么,他们只怕也模仿不了。更何况……”
此时的要务是让大哥真正放下心来,而是不是讨论这种理论问题。说到后来,卖了个关子,赵嘉仁却停下来撕了个鸡腿吃起来。
赵嘉信看弟弟这么故弄玄虚,他忍不住问道:“更何况什么?”
把最丰厚的腿肉吃下肚,赵嘉仁才继续答道:“更何况天下的钱这么多,哪里有让我们一家赚尽的道理。适可而止才是长久之道。”
赵嘉信继续沉思,连平日里爱吃的叫花鸡都没怎么动。完全没注意到赵勇此时和赵嘉仁一顿猛造,只给赵嘉信留下了一支鸡腿和两支鸡翅。沉思默想完,赵嘉信叹口气,“却是如此,哪里有一家赚尽天下钱财的道理!”即便嘴里不得不承认,赵嘉信的表情依旧非常失落。
“大哥,当官一任三年,我在福清也就是再待两年。咱爹那时候也要磨勘。他若是去其他地方,你就跟他一起去。到新地方之后租几百亩烂地,这菊花耐贫瘠。那时候你三年就能赚这一辈子吃不完的钱。若是咱爹去了临安,你就在庆元府找些烂地种菊花,也一样挣钱。”
听了弟弟所描述的人生未来,赵嘉信情绪随即变好了许多。考进士艰难,比考进士更艰难的则是几年内干干净净赚取万贯家财。有了这笔财富,进可以从容考进士,退也能当个富家翁。人生进退随心所欲,进入美滋滋阶段。
看到大哥被稳住,赵嘉仁心里对大哥在生意上的幼稚暗自咋舌。大哥若是真的按照赵嘉仁所说的去做了,除了赔钱之外大概不会有别的可能。做生意需要许多环节,没有上下游配套,任何看着美妙的生意都会变成无底深渊。当然,大哥没有想通这些也不是坏事,满心欢喜的大哥会死心塌地留在福清种花。
对于大哥满心欢喜的啃起鸡腿,赵嘉仁几乎是视而不见。他已经在心里放下大哥的事情,专心考虑起大宋的官僚们经营能力达到了何种程度。不知道现在的县令李勇到底能认识到哪个层次。
第二天上午,赵嘉仁到了县衙。此时李知县正在紧张的准备到县里走走。见到赵嘉仁之后他立刻询问起有关盗匪的事情。
赵嘉仁爽快地答道:“李知县。我们都看过福建的局面,每年两次……三次盗匪横行期。第一次就是秋收之后,那时候家家户户有些余粮。小盗匪们就不安分啦。第二次就是船队南下之前,各地都在运货。海上的大盗们就开始折腾。第三次就是整个农闲时节,各种盗匪都不安分,直到农民开始耕种才有所消退。”
李勇微微点头。闲得慌!闲得慌!千百年来只要一闲,各种事情都出来了。只是在福建这种土地稀少的地方,想不闲也不容易。
“李知县,我去我家吃过鸡么?”赵嘉仁继续问。
这下李知县的眉头皱了起来。赵嘉仁很懂得怎么占便宜,他家在县城边住,他就在山坡上背风的地方垒了个不算太小的石头屋子,在里面用粪便和草料什么的沤肥,沤出来的那些东西用来养蚯蚓。
有了足够的蚯蚓,赵嘉仁家的鸡长得又快又大。赵嘉仁还会做‘叫花鸡’,用荷叶和泥封与香料处置鸡,味道实在是鲜美。每次兴致盎然的去赵嘉仁家,除了要吃鸡之外,蛋花紫菜汤也是李勇极为喜欢的饭食。认识到自己口腹之欲的强大,李勇都忍不住产生出负罪感。
“我等不若在福清教授百姓们养蚯蚓,进而养鸡。一来可以让百姓吃的好些,二来百姓多些正事,铤而走险的只怕也少些。”赵嘉仁率直地说道。
“赵县尉真的舍得把自家的学问教给百姓?”李勇打趣的问。他对赵嘉仁这个建议倒是没想太多。自打看了老师的信,又实际操作阻止赵嘉仁的考评。现在李勇不再有那么多想法,单纯靠他的能力阻挡不了赵嘉仁获得‘优’等考评。当下的关键是如何利用赵嘉仁。
赵嘉仁正色答道:“期待这等需要事前花很大力气,辛苦很久后才能起效的事,往往是一厢情愿。若是百姓真的想学,他们自然就会去学。若是他们不想学,教了之后也没用。对于百姓来讲,他们才不会做看不到好处的事情。”
李勇重重点头,然后叹道:“以前还有劝农使,专门劝告百姓重农桑。可到了本朝之后,劝农使逐渐式微,到现在已经不用这个差事。愿意上进的自然上进,不愿意上进的,怎么劝都没用。”
“另外,我大哥想试试在县里的公地上种种菊花。看看明年能不能拉出去卖点钱。我们到了福州,见到有人卖花茶。”赵嘉仁跟了一句。
李勇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了‘原来如此’的嘲讽表情。赵嘉仁脸上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他继续说道:“县里公地都是荒山。沤肥需要草,百姓们割了草,顺道种点菊花。能成自然好,不成就不成。至少我大哥出钱,百姓多些收入,县里的盗匪也能少些。”
终于抓到了赵嘉仁的软脚!李勇最初欢喜的想。正在想怎么利用这个机会敲打一下赵嘉仁,李勇又觉得自己的冲动消退下去。不是他想放过赵嘉仁,而是磨勘实在是让李勇有些吃不消。
大宋朝的磨勘不是玩笑,每地上一年的数据都会作为下一年的基数。特别是同一名官员的三年任期更是如此。去年的时候风调雨顺,今年的日子看着也不错。这对于官员的压力反倒更大。若是想继续考评优等,李勇就得拿出更‘靓丽’的成绩。不是嘴吹的那种,而是实际缴纳的粮食与税收都得提高才行。
为了政绩刮地三尺的事情李勇也不敢干,大宋朝分权非常厉害。每个官员都有自己的差事,考评官员的不是长官,而是吏部。李勇敢刮地三尺,赵嘉仁就有举发的权力。举发的时候根本不用让李勇知道,在每年一评定的时候吏部会派人专门问这方面的问题。李勇对赵嘉仁捕盗可非常注意,只是因为赵嘉仁一直守法,他才没有举报的机会。若是敢有丝毫杀良冒功的行为,李勇就会毫不迟疑的举报赵嘉仁。
这种举报不仅是义务,还能在考评上加分。从各个角度来看,李勇都没有为赵嘉仁文过饰非的理由。赵嘉仁对李勇也是如此。
进行了各种利益判断,李勇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我想联系几家当地读书大户,让他们牵头。若是有人试图趁机侵害公地,也能找到该承担责任的。出工的钱,我大哥出了。收菊花的钱,我大哥也出了。若是能赚些,我大哥明年继续做,若是赚不到钱,我大哥认赔。李知县觉得如何?”赵嘉仁给了计划。
思前想后,为自己的利益盘算了好一阵,李勇最终说道:“此事可由县衙出面,每日给每个出力的百姓十八文钱,一文都不能少。用了公地,一成的商税不能少。”
十八文钱是福建这边普遍的每日薪水,赵嘉仁立刻答道:“种菊花的时候,每个人每天可以给十八文。收菊花的时候,他们交来多少菊花,我大哥按斤给钱。”
这个计划还算合理,李勇很快就答应下来。两人又聊了几句,便各自干各自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