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聪明人打交道是很轻松的,根本不用多费口舌。正因为如此,齐叶摇着头说道:“还有一家,里面的工匠是那位厂主的徒弟。这两家之间闹得很糟糕,若是你选了这家,除了手艺不如那家之外,你以后是不用再想去那家修船造船。你可得明白。”
“明白,不能找最好的功船厂修船当然是损失。不过有些时候人渴了鸩酒也得喝。我就是如此。”赵嘉仁回答的极为干脆。
齐叶看赵嘉仁如此,还是忍不住再劝,“赵兄弟,我年纪比你大些。我知道在你这个岁数,觉得有些事情若是没能遂了心意,那边是天崩地裂。到了我这个年纪,我才明白,意气用事要不得。”
“我晓得!”赵嘉仁忍不住苦笑起来。上一世他是真的晓得这个道理,花费了二十年时间去读书去靠科举,在福建这个‘高考大省’里面杀出一条血路。然后呢,照样没有鸟用。急功近利是错,当断不断也是错。赵嘉仁尽量用词柔和地说道:“若是齐兄能够说服厂主按照我的图来修改,我立刻就找厂主改船。若是厂主还是坚持己见,我也只能找别的路数。”
与齐叶分开行动,赵嘉仁继续跑起有关部门。此时宋朝的中央集权的优势便显现出来。因为差事划分到非常明确的地步,宋朝并没有那种‘谁都发言,谁都不管’的局面。与之相对应的就是来自官方的刁难也非常直截了当。
赵嘉仁本就是官员,更是抱着合作的心态。该笑脸相迎的就是笑脸相迎,该送上‘润笔’‘冰炭’‘节敬’的,他也不会保持清高的做派。面对懂事的合作者,大宋官僚系统也没有刻意刁难。
到了傍晚,赵嘉仁是推了两个相邀的酒摊,前来见齐叶。齐叶见到赵嘉仁,只说了一句‘跟我来’。
这个船厂的位置,规模,装备,比起之前的那个就差了许多。负责改船的技师见到赵嘉仁,开口就问:“赵官人,你的笔是从哪里弄来的?”
面对这个熟悉的问题,赵嘉仁承诺下次见面的时候送些过来。
技师接下来的问题则是,“赵官人,看这图,绘图的也是行家。可这图里面错处太多,我可不敢动手。”
相同的问题让赵嘉仁面露微笑,师徒还真的是师徒呢!这次赵嘉仁也没有恳请,他大声说道:“就按这个图来改。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我决不会怪你。该给的钱也一文都不会少。”
那位技师并没有立刻说话,他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赵嘉仁一番,接着哈哈一笑:“哈哈!既然官人这么讲,我就按照图来改。绘图的人是行家,我是真想看看能改出个什么来!”
这番作派让赵嘉仁立刻改变了最初的判断,师徒二人完全不像么。
之后一个月的时间里,赵嘉仁都留在福州。即便官僚体系没有为难,并不等于赵嘉仁就能立刻达成目的。宋朝在很多地方类似没有电的新中国,但是没有电毕竟是没有电。赵嘉仁要办的事情又是一艘船的交易而不是一双袜子的买卖。
赵嘉仁并不着急,一艘船并非光有那堆拼接好的木料就能用。风帆,各种绳索,还有控制系统。这些都需要置办。欧洲的滑轮组让控船变得极为方便,同样也需要很好的金属部件加工技术。铁匠周青那边也需要赵嘉仁经常去盯着。
一个月过去,船维修改造完毕。赵嘉仁真正做好出航准备是在船只维修完毕的七天后。这几天里面,特别是在赵嘉仁把船帆挂上之后,福州见多识广的船厂和船只们都看傻了眼。船头有根斜斜伸向前方的横木。两根桅杆上挂了两面三角帆,船帆的方向不是横向,也不是那种硬帆可以轻松调整方向的模式。两面船帆沿着船体的轴线,呈现纵向分布。
除了这种怪异的模式之外,船只尾部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轮子,船舵的模式也很是怪异。当然,这是行家才能看出来的变化。
出航那天,赵嘉仁倒是很低调。仅仅一挂鞭炮响过,船只就拔锚起航。船厂的技师没有受邀上船,他就站在岸边看。赵嘉仁站在那个大轮子旁,一只手不断拨动大轮子上那些把手,随着他的转动大轮子滴溜溜直转。
技师看到这杂耍般的动作,脸上露出了微笑。然而片刻之后,微笑就从他脸上消失了。很明显,随着那个大轮子的快速转动,船后的船舵也随之慢慢转动。大船划出一条漂亮的曲线的轨迹,开始顺闽江而下。
赵嘉仁不断正向反向转动大轮子,船舵也随之改变角度与方向,仅仅靠了船舵,大船就精准的进入航道。
技师的脚尖半悬空在码头边缘之外,这条路走的太熟,他本能的让自己的身体留在安全的区域内。但是技师的心却上下翻腾,难以自己。他最初的答应改船的时候,心中也未必没有看笑话的意思。这种情绪在现在起了强烈的反作用,技师认识到,想看笑话的自己才是笑话。
仅仅用一只手就能操纵一艘大船的船舵,在亲眼看到之前是闻所未闻。技师知道那个大轮子下面开个通道,通道只接通往甲板下。哪里没有留下舵工的位置,而是两根长杆和奇怪的空白处。图纸上并没有对那里的具体操作有描绘。技师能确定的仅仅是那里根本没有人在操作。把眼前的事情和船的构造结合,唯一可能就是那个少年官人自己就完成了以前好几个乃至十好几个人才能完成的操作。
那艘古怪的船真的很古怪,但是绝非没有道理。技师明确了这个念头。
第031章 船回福清
“三公子,你累么?”赵勇很是关切的问。
赵嘉仁干笑两声,却不回答。赵勇那跃跃欲试的模样,把他想学着掌舵的心情表现的一览无遗。赵嘉仁可不想把重要的工作交给赵勇这个外行来办。船一大早就出了船厂,此时一路向南,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到了福清县海域。紧盯着岸上的变化,在太阳落山后的最后昏黄里,赵嘉仁终于看到了灯塔射出的黄色光芒。
举起左手对着灯塔比了片刻,赵嘉仁右手就摇动舵轮。船只划了个弧线,在海风的吹动下驶入港口。没过多久,船只抵达赵嘉仁中意的位置,赵嘉仁高喊道:“落帆,下锚!”
噗通一声响,船锚被抛入大海,船帆也被放下,原本要走一天还多的旅程只用了一个白天就完成。看得出,水手们都非常高兴。
船刚停稳,水手们就上来说道:“赵大官人,你下次出船一定要雇我们。”
赵嘉仁此时极为疲惫,他竭尽全力挤出笑容表示不会忘记大伙。半路上已经发了薪水,回到家乡的水手们就沿着绳梯下了大船,登上小船抵达岸边。大家都希望能够尽快赶回家里和家人团聚。
成功驾船回来的确让赵嘉仁感到非常高兴,体力的巨大消耗也让赵嘉仁的眼皮都快粘到一起。他担心船只的安全,不准备晚上离开。他交代李勇好好看着船,自己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回到船舱,躺在吊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赵嘉仁从吊床上翻身而下。这种装置比起那种船板上铺的铺位强了太多,至少赵嘉仁不会因为船只的摆动而在睡梦中滚动。赵勇此时正在赵嘉仁身边的吊床上呼呼大睡,另外两名船员也在船上睡觉。
福清治安马马虎虎,在外海上靠打劫为生的人偶尔能见到,跑来港口里面打劫的暂时还没见过。即便如此,赵嘉仁也很是不高兴。这样的态度未免太儿戏了。
去了趟厕所,赵嘉仁就上船检查。甲板下的船舱当中没什么异样,上了甲板就看到有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坐在舵轮旁边仔细看。赵嘉仁已经把舵轮锁死,他也不太担心有人会闹出什么来。倒是这个少年的举动让赵嘉仁觉得有趣,他并没有尝试去摆弄舵轮,而是坐在距离舵轮两三尺外的甲板上仔细看。
“林思全,你怎么没下船。”赵嘉仁对少年喊道。
这位名叫林思全的少年被赵嘉仁的声音吓得一颤,看到赵嘉仁上了甲板,他连忙说道:“我……赵官人,我想在这船上当水手。”
“我记得你家人不是想让你读书么?”赵嘉仁好歹在福清县当了一年的县尉,对于很多人也有些了解。更何况上船的人须得靠得住,赵嘉仁可不会允许来路不明的人上船。
林思全立刻答道:“赵官人,我也试过读书,觉得自己真的不是这块料。我家里还有两个弟弟,三弟读书比我强,就让他自己读书。我想上船。”
赵嘉仁没有立刻回答。读书或者当水手算是此时福建比较好的两个出路。可这两者都是正经出路,让这帮正派家出来的人当海盗,大概还是没戏。然而赵嘉仁为了自己的精神不至于崩溃,已经决定要尽可能早的对蒲家动手。林思全这样的娃看着貌似不是特别靠谱。
大概是看出赵嘉仁的沉默代表着否定,林思全立刻说道:“赵官人,我一定会好好的在船上做工。”
看着孩子态度还挺诚恳,赵嘉仁笑道:“好,那就来我的船上吧。”
赵嘉仁虽然想尽早对蒲家下手,一时冲动之后,他也清楚自己现在大概只能让蒲家继续逍遥。一个县尉,没有家族的支持下想感谢特别的事情就是自寻死路。
太阳升起,赵勇他们都醒了。留下两个人在港口看守船只,赵嘉仁突然想,自己是否可以在福清的港口搞些事情。福清县的港口距离福州很近,一般没什么船只在这里停留。自从福清修建灯塔之后,在这里过夜的船只也逐渐多了。船只一多,只要能够在这里用当地的船只巡弋,就能向船只收取一点停船费。
不过赵嘉仁也只是想想,福州离福清很近,如果福清出事,走陆路两天就能送信到福州。一个月来没有受到消息,赵嘉仁当时觉得还不错,现在突然开始担心起来。自己的大哥赵嘉信没弄出差错,却也不要弄到让大家不待见他才好。
在明媚的阳光下回到家,赵嘉仁就懵了。一个月没见,家里变化好大。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自家前后院的地面,原本这里只是普通之家的地面,也就是说没什么人来人往的痕迹。现在屋子依旧,地面仿佛过了千军万马一般,竟然变得平坦了许多。
赵嘉仁登时就懵了,家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他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屋门口,叩打门环之后,就听到大哥赵嘉信在屋里面打着哈欠应道:“是谁?”
“大哥,是我。开门。”赵嘉仁连忙答道。
几秒种后,赵嘉信带着欣喜打开了房门。他高兴地说道:“三弟,你可是回来啦!”
又过了一阵,兄弟二人就在院子里面坐下,赵嘉信讲起了自己最近一个月的经历。种菊花的事情比想象中更为难,倒不是没人肯出力,而是县令李勇希望在一些偏僻的地方寻几片地种菊花。然而赵嘉信觉得那些土地太远,不方便照顾。就和县令据理力争。甚至威胁县令李勇,要是他这么搞,赵嘉信就不在县里种菊花啦。
在金钱的威力下,县令李勇最后还是屈服了。他同意在相对比较好的山地上种植菊花。
赵嘉信接着就开始按照计划,先给县里的人推广养蚯蚓的工作。和原先想的差不多,真正感兴趣的人其实不错。然而出乎赵嘉信意料之外,被县令忽悠来的百姓看到赵嘉信修建的梯田,不少人都有了兴趣。
福建山地多,平地极少。土地坡度大,无力蓄水,要么是暴雨冲刷,要么是根本没水。梯田因地制宜,可以把那些坡度不算大的土地改变成能够种植作物的地面。所以近期前来观看,前来询问的人极多。
讲完发生了什么,赵嘉信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三弟,我也不是想推脱,只是这个梯田的法子是三弟你想出来的。我也只是在用而已。所以有些看着是极想修建梯田的人,我就让他们等你回来之后再说。”
赵嘉仁没有立刻回答,此刻他突然想起一句话,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最初修建这个梯田的目的完全是为了种菊花,没有别的想法。然而赵嘉仁有没有别的想法,人民群众也不在乎,只要看到能够让他们的生活得到好转的机会,人民群众就不会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