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猛看没人吭声,他对警察命道:“把此人带出去。”
文天祥听着警察将刘景文拖走,他让自己不去看刘景文的挣扎。此时文天祥心中生出同情与鄙视同在的感情。因为方才刘景文等人被拖走的时候,刘猛介绍了赵嘉仁对最后一题的评判标准。
能通过的这帮家伙们都不能是投降派,也不能是朱熹一派的坚定支持者。文如其人,如果是这两类,总是会露出狐狸尾巴。他们就跟那些罪犯一样,一旦被抓,他们不谈自己是如何被身为主因的自身的认识或者欲望驱动,而是大谈次要因素的外部诱因。
刘猛看着那些被实话给骇到目瞪口呆的人,他笑道:“一会儿我就把带走的人给带回来。问他们为何要闹场。若是他们肯承认是因为自己的冲动而这么做的,那就是一个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的家伙。我就让这样的家伙留下来继续听。不过我自己并不乐观,这些被带出去的,十个里面只怕有七八个是觉得若不是我无礼,他们就不会那样的。”
现在刘景文已经用自己的言行证明了刘猛的预测。文天祥对此无法评价。之后这二十几个人依次被带进来,结果全部人都表示,是刘猛的行动导致了他们做了不合适的选择。没有一个从自己的主因角度找理由。
文天祥都不好意去看下面的人,他不是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而是觉得下面的这帮人太可怜了。而刘猛则哈哈一笑,让人发了些单页给众人,上面是印刷的文字,‘物类之起,必有所始。荣辱之来,必象其德。肉腐出虫,鱼枯生蠹。怠慢忘身,祸灾乃作。强自取柱,柔自取束。邪秽在身,怨之所构。施薪若一,火就燥也,平地若一,水就湿也。草木畴生,禽兽群焉,物各从其类也。是故质的张,而弓矢至焉;林木茂,而斧斤至焉;树成荫,而众鸟息焉。醯酸,而蚋聚焉。故言有招祸也,行有招辱也,君子慎其所立乎!’
“赵太尉此次要的是能承担重任的人才,而不是只知道说空话的读书人。能干事的都知道,想干事就得有气力,有知识。这些气力来自哪里,绝不是外面有个人说什么,而是来自与自己。是不是吃饱了,是不是读了足够的书,是不是学习过见识过眼前的情况。这些都来自于自己,而不是来自于别人。我们要尊重自己,知道所有选择都是来自我们的本质。而不是因为外部有什么人说什么,就导致我等的结果。所以若是还觉得没写出让考官不认同文章是因为题目的,现在就可以走。留下来也听不出什么来。”
刘猛侃侃而谈,和他预料的差不多。和这帮人讲道理是没用的。如果台下的是赵嘉仁或者文天祥,他们即便没考上,也能听明白怎么回事。而台下这帮则是认为‘是否考上’是所有核心。是所有起因与结果。这种人的心智状态和那些没拿到糖果就哇哇大哭的娃娃其实没多大区别。
见没人离开,刘猛笑道:“既然诸位觉得没问题,我们就请文知州继续讲此次取士的题目问题。”
文天祥听刘猛最后还是把自己给拱出来收拾残局,只能无奈的摇头。可这也是他的责任,没办法逃避。
第056章 自我的执念
文天祥本以为科举之事会引发很大风波,没想到他和刘猛开了一个解答试卷的会议之后,整个的负面评价很快就消散。至少没有人公开争论此次考试。讨论的焦点变成了讨论赵太尉提出的‘外因和内因’。
‘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鸡蛋因得适当的温度而孵化出小鸡,但温度不能使石头变为小鸡,因为二者的根据是不同的’。赵嘉仁举了个简单的例子,对外强调内因与外因的关系。
这本就是个哲学问题,自然能够让那些官员和士子们进行诸多讨论。大宋的官员和士子还没到明清那种睁眼说瞎话的地步,既然无法推翻这个理论,加上宋代对韩侂胄与史弥远之间的斗争其实有比较共同的认知,关于科举的异议就消散。
当然,一个结束就意味着新的开始。吴潜在科举结束之后就正式致仕,彻底结束他作为大宋官员的生涯。就在吴潜收拾东西要回老家之时,他的弟子刘景文再次登门。
刘景文事后从别人那里听到了刘猛玩弄的那个把戏,被人那样戏弄,自己还全然不知,这让刘景文羞愧难当,恨不得消灭自己,消灭这个‘不合理’的世界。一见到自己的老师,刘景文上来就讲,“老师,赵嘉仁这是要谋反啊。”
上纲上线历史悠久,在宋代这么讲已经很常见。吴潜听了之后根本没说啥,老头子在鄂州之战的时候还被宋理宗当面讲说‘你是要做张邦昌么?’
看老师老神在在的模样,刘景文立刻就把赵嘉仁大权独揽,操纵官员的种种‘恶性’讲述一番。讲到最后,刘景文鼓动道:“老师,你若是肯向天下揭发赵嘉仁,必然是一呼百应。”
“哦,在临安会不会有一百个人呼应还是个事情。”吴潜语气轻松地说道:“天下一呼百应……蒙古人大概会呼应吧。哈哈。”说到后来,他觉得自己的话很是幽默,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刘景文没想到自己的老师竟然如此风轻云淡的面对此事,他心中情绪更是低落。吴潜笑道:“你还是认命吧。现在赵太尉心中怪罪你们不忠于朝廷,不过以后他还是会继续用士人,又何必对现在的局面如此在乎。至于权相,我见过贾似道做权相,我见过史弥远做权相,韩侂胄志大才疏急功近利,他为相之时我也见过。不也就那样而已。和他们一比,赵太尉也未必就更加如何。”
见刘景文还想再说什么,吴潜继续说道:“我明天就要走,你来帮我搬搬东西。”
听了这话,刘景文完全知道自己的老师已经再无利用价值,致仕之后就只能离开临安,以示自己没有掺乎朝政的意思。而民间不管再说什么,都没办法对现管的朝政有直接的影响。没想到自家老师如此能果断的放下,刘景文的失望无与伦比。
和刘景文一样失望的还有朱焕,他老婆到处活动,并没有任何实质收益。拜吴潜的儿媳做干妈,礼物送上不少,去见赵嘉仁的老婆也是混在军队妇联会的众多人中见了一面,随便说几句话,根本没有达成能拉近关系的目的。
而科举考试已经结束,眼瞅举荐完全没机会。朱焕脸色无比阴沉,平日里他老婆若是埋怨,朱焕必然要说点啥。此时他老婆嘟嘟囔囔,朱焕竟然闭嘴不言。到了二月十八,制科考试开始,临安的干部们全部紧张起来,他们即便没有亲自参与,至少也非常关注。
朱焕则前往身为枢密院下一个小官员的胡惟孝家。一看朱焕的表情,胡惟孝就欣喜地说道:“将军,你终于想明白啦!”
胡惟孝乃是李庭芝守扬州时的一个裨将,与朱焕也算是患难之交。朱焕黑着脸坐下,恶狠狠地说道:“是赵嘉仁要逼死我,可怪不得我不仗义。”
要是赵嘉仁听到这话,大概只能叹道:“你这么说,我也很绝望啊。”
听众若是刘猛,他很可能会讲:“犯罪份子都说自己是被逼的。”
胡惟孝没这么多感受,他跟着叹道:“不是我们要当叛臣,只是赵太尉根本不管我们当时多艰苦。那时候那么多信件往来,他还在远在福建,我们总得给自己留个后路才对。写给蒙古人的信都是迫不得已。”
朱焕并没有说什么废话,蒙古人不擅长攻城,阿术在攻打扬州之时已经没有了火药,加上那时候临安已经投降,除了正面劝降之外,阿术元帅还给守扬州的宋军将领都偷偷送进去密信。包括朱焕在内的将领们即便没有立刻投降的心思,也至少会给写个回信,表达一下态度。毕竟和李庭芝那样抱定战斗到死心情的人还是极少数。
之后的事情就比较麻烦。蒙古军撤退之后,却派来一些谍报人员。他们告知朱焕与胡惟孝这等人,他们投降蒙古的信件都被妥善保存。既然大宋的赵太尉深恨宋奸,却不知那些信件送到赵太尉手里的话,朱焕之类的将领最后会有个什么下场。
然而让朱焕下定决心的并非是这种威胁,胡惟孝没见识,被蒙古人给唬的一愣一愣的。可朱焕认为即便问题到了那个时候他咬定不认就好。若是朱焕真的投降了蒙古,他守扬州之时可用的手段多的是。
朱焕冷冷地说道:“胡惟孝,你去联络找你的蒙古人,告诉他们,他们想的没错。等天气再暖和些,赵嘉仁就要西征。这作战计划就在我这里,他们想要这计划,就给我们送钱来!”
人就是这样,胡惟孝本来被投敌的事情给吓得够呛,现在得到朱焕的指示之后,就有了吾道不孤的安慰,他反倒不怕有关叛国的事情。如果从本质而言,这个胡惟孝大概从来就没有终于国祖国,或者说根本没有祖国绝不能背叛的基本理念。
用现代民族国家的理念要求大宋时代的人也的确有些不妥,而且即便是新中国,卖国者,投奔外国资本或者势力的人照样许多。按照比例的话,上层远比普通百姓多得多。就在临安以及数个考点都在紧张的准备制科考试之时,胡惟孝就偷偷与蒙古间谍网联系上了。
说是蒙古间谍网,成员都是宋人。得知枢密院这个渠道终于打通,间谍网的欢喜可想而知。之前间谍网曾经获得大宋颗粒火药的制作配方,已经立下大功。此次若是能拿到大宋西征作战计划书,那就更是大功一件。
就在蒙古情报站据点外不太远的地方,肃奸委员会的干部董永年正在仔细监视着这个所在。原本以技术工人为自己毕生职业的董永年彻底改变了他的志愿,改变的也不仅是念头,还包括他的容貌。他左脸上有道从上至下的长长刀痕,医生已经尽力缝合,然而这痕迹依旧无法消除。春寒料峭,董永年感觉自己脸上的伤疤在隐隐作痛。比温度的话,杭州还是比福州要冷。
经过蒙古人的肆虐,临安的空房有许多。这个监视用房子有所调整,两边隔壁的房子也已经被买下,工作人员进进出出都走密道,看着与董永年这边毫无关系。董永年忍不住在想,要是按照福州的三层楼模式,现在他所处的这一片地区至少能够建成一片容纳十万人的城区。一想到这些,他就下意识的咬紧牙关。原本就隐隐作痛的疤痕被拉紧,不适的感觉更强了几分。
就在此时,丁飞走进楼里。他和之前抓捕董永年的时候相差不大,整个人看着更成熟稳重许多。把一笼灌汤包放在桌上,丁飞问道:“怎么样。”
董永年指了指房间墙上挂着的黑板,那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出入人等的资料。丁飞看过很多次,其中大概有一半的人员都是丁飞带人调查清楚的。只是扫一眼,他就看到了不同。有两个之前被写了代号的人已经有了明确的资料。
丁飞赞道:“呦呵,没想到这两位竟然是十几年前被掳走的人。怪不得不好找出他们的跟脚。也真亏你能往这个方向想。”
董永年叹道:“家乡口音哪里就那么容易被忘记。他们自己觉得没有了荆湖北路的口音,那也只是他们自己想的而已。喂,老丁。我想问你,你觉得他们心中就没有一丁点的祖国的概念么?你看那些大食人造反之时可是嗷嗷叫的喊着什么真神永存。”
“切。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丁飞忍不住纠正起搭档的问题,“咱们都说了多少次,你不要相信他们能说出来的理由。这些人又不是太尉那种从不隐瞒的人。他们所说的一切都是给他们自己的行为辩解罢了。”
“我只是好奇,他们为何对蒙古如此忠诚。”董永年忍不住给自己寻找起来理由。
“我等会被太尉从福州调到这里,不是因为我们好奇心重,而是我们善于肃奸。他们为何那种忠诚,等我们收网之时可以慢慢拷问。现在我们要的是挖出来他们最后的那个联络人。”丁飞态度强硬地说道。
屋里面暂时陷入了沉默。过了一阵,丁飞仿佛忍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再次开口了。“兄弟,有些事情忘记了吧。记得太多,对自己不好。”
第057章 制科考试的震动
科举刚结束,制科就开始。那些考科举的士人也不在乎多待几天,他们都饶有兴趣的看热闹。赵嘉仁的制科考试与以往不同,一共六门课。分别是语文、数学、地理、历史、物理+化学、逻辑+思想政治。
每门课一个半小时,每天上午考两门,下午考一门。两天就完成六门课的考试。考生考完就要离开考场,他们不能在考场留宿。看着那些参加考试的人们临考之前抱着书本猛看,士人们忍不住嘲笑‘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全然忘记他们自己也是如此。
大宋朝的科举考试是定期的,制科考试是不定期的。制科考试的程序比科举考试要繁琐,参加制科考试的人员由朝廷中的大臣进行推荐,然后参加一次预试。最后,由皇帝亲自出考题。
这次的制科就完全不同,首先选拔出来的是事务官,类似于小吏。其次,所有人不论男女只要交了考试费,都可以参加考试。第三,也是没什么人注意的地方。此次出题的就是赵太尉,或者说赵太尉委任教师们根据航海行会的学校教育纲要出考题。
看到一些留着‘干部头’的女性也一脸严肃的进入考场,那些参加科举的士人们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些临安的知识女性们除了讶异之外,还露出了羡慕。这样破天荒的考试在临安引发了空前的震动,考试尚未结束,那些卷子就流传出来。
“娘,让我出去看看吧!”刘景文的女儿刘颦颦兴冲冲的对她母亲哀求着。她年纪十六,接受过比较系统的儒学教育,虽然没能参加考试,受教育程度与家族的其他男孩并无不同。
刘景文的夫人看着女儿那火烧火燎的模样,心里面就不想让女儿这么疯疯癫癫的跑去和别人挤在一起看卷子。她带着官僚家庭女主人的冷淡表情摇摇头,“不行。回去做女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