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嘉仁也不解释,他说道:“杨太后知不知道与你无关。你只用带这个消息回去即可。”
使者知道自己一旦被送出去,以后就没机会再见到赵嘉仁,所以立刻说道:“赵太尉,我请问件事,大宋与大元之间不该太平么?”
这个问题问的尖锐,使者情绪饱满,声音中还有些感人肺腑的力量呢。
大宋群臣都见识了赵太尉方才的发言,见识了赵太尉派人恭送杨太后回宫的果断,众人都盯着赵嘉仁,想听听他在此时会说出什么生猛的话。在众人的期待中,赵嘉仁开口答道:“该太平之时自然就太平了。”
满脸愕然,蒙古使者放弃了品味这句话的冲动,赶紧寻求最直接的解释,他问道:“请问太尉,这是何意?”
赵嘉仁坦然答道:“该太平之时,天下之人皆以为太平乃是理所应当之事。便是有可战之机,双方也不会趁机动手。到那时太平水到渠成,大元上下自然知道。现在既然还需商议太平,便不是太平的时机。”
大宋群臣听的晕乎乎,对面的蒙古使者毕竟一直是胜利者的一方,他是弄明白了赵嘉仁的态度。他板着脸问:“太尉,宋国一定要报复不成?”因为恐惧激动而按捺不住的愤怒让大元使者的声音听着颇没有善意。
赵嘉仁依旧冷静,在面对敌人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心如止水,只有面对被赵嘉仁认为是自己人的时候,他才会忍不住激动起来。不过大宋群臣好像和赵太尉不太一样,他们面对蒙古的时候就难以保持冷静,譬如司马考,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起来。然而看着赵太尉沉着冷静的站在距离大元使者最近的位置,司马考就觉得安心不少。
赵嘉仁也不想把讨论的战线扩的太开,他从答道:“对以前的事情,大元不过做了大元原本就会做的事情。对于以后的事情,我大宋自然会做大宋该做的事情。大家各安天命吧。”
不管是使者,或者是赵嘉仁,都亲手杀过不少人。有过这方面的经验,就知道杀人并不是容易事,更知道单纯的杀人其实挺容易的。使者能够感受到赵太尉身上杀意圆融通达,并不外露,比忽必烈大汗那种暴怒的杀意更令人恐怖。
使者再也不敢继续之前忽悠杨太后的话题,他说道:“赵太尉,若是想谈归还大宋官家、太后、太皇太后,也不是不能谈。若是大元和大宋真的能交好,便是送理宗归宋,也是能谈的。”
对于赵太尉‘各安天命’的表述,大宋群臣们当中一部分人有各自的想法。听到蒙古使者突然认怂,主动提到了宋理宗的问题。朝堂上就没了声音,因为无人还敢再说什么。
不久前,赵太尉痛斥杨太后,就是用的理宗这个话题。必须得说,有那么一部分其实不服气。现在不用赵太尉做什么友好表示,蒙古人就自动的表达出善意。这帮人不得不承认,赵太尉方才并非是虚张声势罗织罪名。
这些人就听赵太尉说道:“你回去之后告诉忽必烈大汗,蒙古做什么都是蒙古人的选择,是蒙古人的事情。我们大宋做什么,是我们大宋的事情。非得把这两边给纠缠在一起,不过是混肴视听。这又是何必呢?”
大元使者从来没遇到过赵嘉仁这种油盐不进的家伙,他再次板着脸说道:“赵太尉这是要开战么?”
就在很多人都以为赵嘉仁要大怒,没想到赵太尉心平气和地答道:“大宋和大元两国一衣带水,既然已经签署了滑县和议,咱们按照和议上所讲的做就好。”
‘一衣带水’21世纪用来形容友好邻国,而这个词最初的出处和友好没丝毫关系。
那时是南朝末年,陈国在长江以南,隋文帝杨坚住在长江以北。那时候,隋文帝杨坚正在进行统一全国的战争,由于江水浩浩荡荡,杨坚的军队不能过河到江南,因此无法攻打陈国。但是,隋文帝并不因此感到气馁,他望着江南,果断地说:“我是老百姓的父母,难道能因为有一条像衣带一样的江水,就阻挡我不去解救他们吗?”因此,杨坚下令造船,最后消灭了陈国,统一了全国。赵太尉用这个词的时候,内心并不含好意。
“那协议只约定休兵三年。”大元使者提醒赵嘉仁。以前蒙古也和许多国家有过协议,那些国家无一例外的都希望与蒙古的和平能到天荒地老,大宋是唯一一个只约定三年和平的国家。所以大元使者觉得赵嘉仁是不是忘记了议和期限只有三年。
赵嘉仁打量着使者,他也没想到蒙古人竟然也会期待和平,他笑道:“上次停战,约定了三年,一年之后就撕破了协议。这次的三年先能过完再说。来人,送客。”
话说到这里就已经没有再废话的必要,大宋太尉赵嘉仁根本不畏惧战争,也并不以战争为威胁的态度给大元使者留下的无比强烈的印象。他向赵太尉行了个礼,然后跟随皇城警卫离开。离开金殿的时候,大元使者开始考虑,方才他若是直接空手扑上去,有没有机会击杀赵嘉仁。如果能除掉赵嘉仁,让杨太后这样的人当政,那可就太好啦!
赵嘉仁并没有类似的想法。此时最大的对手乃是杨太后,让这么一个蠢货继续对朝政发表意见是非常不负责任的态度。赵嘉仁有些庆幸,自己没有搞出郑伯克段于鄢的把戏。对杨太后这么搞就是刻舟求剑自讨苦吃。堂堂正正的解决蠢货,才能如《出师表》所讲,恢弘志士之气。
又向前走了几步,赵太尉站到两排大臣中间,朗声说道:“杨太后德行太薄,行事又是以一己之私,完全以卑躬屈膝讨好大元的姿态。当然,我个人并不以这个去责怪杨太后,赵氏南渡这一百多年来唱的就是废池乔木犹厌言兵,主和派屡屡得势。其间虽然也有主战派掌权的时候,主战派们不谈如何招募军队,不谈如何训练军队,不谈战争对国家的影响。他们只求战果,只求个人的升迁与派系利益。所以屡屡战败,不得民心,这也是活该呢!”
干部出身的官员对赵太尉的理由并不在意,他们都等着赵太尉下命令。基于他们的利益,剥夺杨太后参政权乃是结果,大家先把结果干了再说。
其他官员对赵太尉打击主和派很能理解,却没想到赵太尉对于主战派也如此多尖酸刻薄的批判。熊裳与其他官员一样暂时不吭声,他心里面盘算着当赵太尉要剥夺杨太后参政权的时候,要不要表示支持。不支持和反对绝非同样的事情,而且臣子剥夺太后的权力,这在大宋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太后当朝是垂帘听政,以前的时候只有宰相在官家成年之后强令太后撤帘,还真没听说过臣子直接剥夺太后权力的故事。当然,赵家先祖赵匡胤倒是干过一次让柴家的太后撤帘的事情,撤帘之后连太后带柴家小官家一起滚蛋。
就在熊裳思前想后之时,就听司马考慨然说道:“当今官家乃是太祖后裔,当今太尉也是太祖后裔。虽然当今官家乃是理宗孙子,度宗儿子,然而众所周知理宗得国不正。乃是奸臣史弥远得知宁宗的太子对他不满,所以矫诏推理宗上位!所以……”
终于来了啊!熊裳是进士,听了这么一个开头,就知道司马考接下来想说啥。如果熊裳的立场与司马考一样的话,他要说的与司马考是完全相同的。
理宗得国不正,度宗大大无能,之后的临安总投降,大宋的太皇太后、太后、小官家,他们并没有传位给现在的小官家。这个小官家是沿途之上自封的。真正拯救大宋的乃是赵嘉仁赵太尉。赵太尉不仅夺回临安,更夺回东京汴梁与西京洛阳,赵氏的皇陵也是被赵太尉夺回的。
“……于公于私,于家于国,赵太尉德行才力天下无双!杨太后德行微薄,官家为杨太后养大,不堪重任。”司马考早就把这番劝进的话想过好多次,此时讲出来,更是铿锵有力,“于此非常之时,赵太尉作天子,大宋有救,中华有救!望太尉顺天意民心,继承大统。保大宋亿兆百姓!”
第024章 禅让的进程(一)
司马考在朝堂上公开表示支持赵太尉当天子,算是挑破了这个积累数年的问题。赵太尉的应变是沉默不语,只是宣布散会。
禅让在中国属于小概率事件,上一次禅让还是赵嘉仁的祖先赵匡胤在960年干的。现在是1278年,过去了318年。中国历史悠久,便是这等小概率事件,也发生过好多次。基于文化积累,大家知道该是个什么流程。
赵嘉仁在朝堂上宣布朝会散会,就是用符合禅让流程的方式表示禅让行动正式开始。他先到官署,下令接下给他家里以及出行警备增加戒备的兵力,并且要求在附近的两个师与在苏州的一个师前来临安附近。其他的就让事情继续发展。
回到家,赵嘉仁先告诉家里的小娃娃们,“从今天起,你们现在家里待着不要出去。”
安排完比较好安排的事情,赵嘉仁再把家里的成年人集结起来,告诉他们,“今日上朝,司马考劝进。”
赵知拙当时就懵了。他当然早就考虑过这种可能,没想到那些想象竟然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变成了现实。
“哼!哈哈!哈哈哈哈!”赵夫人突然就笑出声,声音中全部都是自豪。
笑了片刻,赵夫人收起了笑声,满意地说道:“三郎,当年我对你爹教养孩子很看不上。等你出生,就带着你和你二姐回了泉州。现在看你终于成了英雄人物,我心里高兴。当年我没做错。”
秦玉贞很喜欢自己的婆婆,首先是因为两人没有一起住过,便是现在一起住,也是婆婆作为客人搬到秦玉贞的家住,赵夫人的言行都表明她很清楚自己是这个家的客人。其次就是两人对世界看法颇为一致,秦玉贞觉得人得有担当,得有道义。
现在听了婆婆讲述,秦玉贞算是明白了当年为何她婆婆要带着出生没太久的赵嘉仁跑回泉州去住。赵家老大赵嘉信性格像他母亲,却没有才气。赵家老二在秦玉贞看来,活脱脱就是没才气版的赵知拙。
被自己的夫人如此嘲笑,赵知拙已经有些习惯了。他只是沉闷地答道:“便是有人劝进,却还只是劝进,离禅让远着呢。”
“说得好!”赵夫人大声赞道。
赵知拙没想到自己夫人竟然支持自己,其实他说这话的时候更多的是想打击一下儿子以及夫人的嚣张气焰。只是他知道直接打击并没有用处。
中国做事情爱讲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方面,赵太尉权倾朝野,大权在握,对国家更有重建的大功。作为对手的蒙古又遭受重挫,并不敢与赵太尉作战。
地利方面,临安完全控制在赵太尉手中,这里就是主场。
人和方面,人心未必热情洋溢的支持赵太尉夺权,真心反对的也是少数。人民大概算是沉默的大多数。当然,此时需要的恰恰是大多数的沉默。
在这些方面无法指摘赵嘉仁,那就只能用还没完成这一个理由。在被自家夫人称赞之前,赵知拙反倒是认为此事应该可以办成。
赵嘉仁应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爹,娘,我不认为有什么是必然成功的。”
“就该如此。”赵夫人点头称是,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正常的禅让程序,权臣表示自己有意要动手,下面的人们就要上劝进表。当天,司马考已经写了劝进表。第二天,一大票人就开始写劝进表。而学社里重要的成员刘猛、李鸿钧等人要求学社成员告知大家,各个部门,各个单位,以联名的方式上劝进表。不要独自上表以表明个人的忠心。
这个说法以电报的形势传递到松江府,松江府的税务局局长吕万军搞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吕万军三十一岁,是个退役军人,出身一个普通家庭。如果不是投奔赵太尉,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今天的地位。对于赵太尉作天子,他是坚定的支持者。所以他很想以个人名义给赵太尉发出劝进表。只是他觉得自己人轻言微,担心劝进表没办法递到赵太尉面前。
自打赵太尉执政之后,很多新名词,譬如‘单位’‘距离’‘社会’等等开始通过各种文书和学习来普及。一看到单位这个词,吕万军就知道这是指他们松江税务局。
各单位集体上劝进表,虽然能让税务局的劝进表看着更有分量,然而名字居于众人之中,吕万军又觉得有些失落。所以吕万军就去找了松江府学社的重要干部文天祥文知府,希望能从文知州这里解开迷惑,并且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