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们看到陆顺天之后纷纷打招呼,“村长好。”
二十来岁的陆顺天也和大家回应,并且提醒道:“这两天煤就运来了。大家可要记得去买煤。”
到了村公所,陆顺天拿了纸到学校,请老师帮着写了告示,内容就是这两天煤要来了,要买的赶紧准备钱,准备挂账就到村里的会计那边查看自己还能挂多少。
老师写完之后笑道:“陆村长交代事情这么清楚,自己写告示多好。”
陆顺天叹息,“唉,我认字都是当兵时候学的。现在村里认字的越来也多,我的字根本拿不出来见人。”
说完,陆顺天谢过老师,拿了浆糊和告示到了公告牌,给贴上。把这件事处理完,陆顺天就直奔蚯蚓屋而去。低矮的蚯蚓屋在田地中央,远远就能看到。
蚯蚓非常善于在土地打洞,蚯蚓屋就得用硬质材料防止这些小东西成批逃窜。烧煤剩下的灰渣混合黏土以及碎石什么的在地势比价高的地方砸实做地面,这样的土地蚯蚓钻不进去。墙壁也可以这么处理。蚯蚓床并不高,屋子也不用修高。上面的顶棚要保证不会被风雨吹飞,在庆元府这种地方就得看护的仔细些。
走到半路,就见几位农民正在屋子门口争执什么。陆顺天心中紧张,脚步不由自主的就加快了许多。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这里的粪是指的是肥料。赵太尉让整个农业积肥体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农民是极为务实的,因为积累经验大部分靠实践,他们就极为保守,顽固。正因为如此,见识过蚯蚓土的威力之后,这帮最保守顽固的农民们已经成了这种新型肥料最顽固的拥护者。
远远见到陆顺天赶来,看守肥料基地的蚯蚓屋守卫立刻迎上来,并且语速急切地说道:“村长,这几位讲咱们给稻子发芽的土用的太薄。”
大家都是一个村的,陆顺天远远就认出这几位乃是村里的长辈。也是在两年前开始普及村长选举的时候被陆顺天一举击败的落选者。至于他们的要求,在陆顺天听来简直是岂有此理。
现在的水稻种植一年一季,种植时间大约在宋历三月。以前是各家用自己留好的稻种自己发芽。赵太尉想办法让陆顺天这帮退役军人当村长,就是要这帮人带头选择农业学校提供的稻种。新式方法是稻种用精制的冷水发泡,放入玻璃当顶棚的温室,烧煤取暖,等待发芽。
水稻出芽之后,将芽种播撒到大棚内,大棚与蚯蚓室类似,只是屋顶使用的是稻草制成的草席。白天的时候掀开草席,让稻苗充分晒太阳,晚上就把草席改在屋顶用竹子达成的骨架上,以保证大棚内的温度不要过度降低。
这样培养出来的稻苗不仅体型大,而且沉甸甸的压手。在这个期间,农民们则要抓紧整理农田,当秧苗长到一定高度的时候,既可以用人工插秧的办法移栽到田里。
庆元府(宁波)已经完成了土改,土改并非是简单的平分土地。赵太尉更是兴修水利,让整个东钱湖地区的土地被灌溉以及排涝的系统覆盖。一旦插秧完成,田里面还要放养稻花鱼,稻花鱼基本是鲤鱼与草鱼的混合。它们吃田里的草和小虫子为生,农民还要定期给田里补充蚯蚓制作的蛋白质饲料,以及割草制成的植物类饲料。
这些农业技术以及农业管理技术,都是由府县农业局负责普及,由各村村长先领着先进户身体力行。陆家村村长陆顺天自己就要带头做。
现在听到这帮村里的老一辈竟然开始指摘蚯蚓土的薄厚,陆顺天心里面想起的是在县里面接受‘管理培训’时候的课程。然后陆顺天就按照课程上讲过的,并且在县里面实践过的内容上前几步,对着那些前辈说道:“用多厚的蚯蚓土全部是学校老师们讲的。他们都是从临安来的先生,你觉得你们比这些先生还能干么?”
果然如同课上所讲,这帮老辈人物都被临安来的先生这个名号压住了。他们一时说不出话来。看着他们气焰被打压的模样,陆顺天里面是一阵的爽快。
江南土改有早有晚,赵太尉的口号则是‘知识就是力量’。就陆顺天所见到的,赵太尉不仅教给村级干部们具体的种地知识,还要教给他们管理的知识。那些较早实施土改的村子会把他们遇到的问题,特别是那些棘手的困难问题拿出来给大家讲。
譬如竞选村长的时候,村民们虽然知道官府中意的是退役军人,也不敢直接反抗官府。但是他们心里面定然是不服气的,所以村长竞选的时候,村长除了要保证为大家说话之后,还要保证跟随官府的种地流程,让自家的田地能够增收超过两成。
这个阶段,就得看村长能不能实践自己选村长时候的承诺。更直白的讲,就是看村长自己能不能干。陆顺天原本对自己其实没信心,让他带着村里的分地,修水渠,他觉得自己背后有朝廷,还勉强敢干。可种地从来不是他自己的强项,若是他真的擅长种地,又何必去当兵呢?
而此时能不能干,都得硬着头皮上。结果用了最新农业技术之后,陆顺天家的稻子亩产比起过去就是增产超过两成。
按照县里面总结的经验,此时能主动跟进的并非是普罗大众,而是那帮前地主。在陆顺天挨家挨户的劝说下,被动跟进的是中农。前小地主们生怕自己被骗,前穷人则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新东西无法理解。
第二年,陆顺天就要带着前地主和中农们采取最新技术,让这帮肯跟着走的人平均亩产超过两成。
现在是第三年,陆顺天本以为之后应该一帆风顺。听课之后,陆顺天发现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田园牧歌这种玩意竟然是根本不存在的。随着技术普及,特别是水利的普及,地方上的长老们,长辈们纷纷出来夺权。
几乎所有的土改地区都是如此。之前两年时间里面只会说怪话,或者一言不发的宗族首领们开始重新发表意见了。这些意见里面非常具有标志性的就是对具体的细节指手画脚。
讲课的大干部提起这些的时候一脸的无奈,他告诉学员,“不能说这帮人讲的一点道理都没有。因为他们也知道,若是胡说八道,一定会被百姓看穿手脚。他们说些看似有道理的话,讲点看似有道理的建议,根本不是为了大家好。他们是要获得发言权。之前辛苦劳动的时候,只要诸位同志们亲自干活,所说的话就会得到百姓的认同和支持。在这个阶段,你们一定要知道,你们是村长,你们是学社和朝廷派到村里的干部。你们才是能够带着大家过好日子的人。在这种时候,你们一定要站稳自己的脚跟,绝不能放弃你们的话事权。”
眼见这帮村里长辈们夺权的努力,陆顺天也毫不客气的反击。
长辈们刚受挫的时候还有些懵逼,他们大概没想到这个二十来岁的毛小子竟然敢怼他们。很快,老头子们就怒了。他们喝道:“你还敢对长辈不敬啦?”
“我是村长。这个村里面的事情得是我和大家商量之后才算,你们说什么并不算。”陆顺天再次怼上去。怼完之后,他对看守蚯蚓屋的民兵说道:“这个地方是咱们村里的肥料来源,绝不能让人随便进。你记住了么?”
“记住了。”民兵马上应道。能被选为民兵的都是紧跟村长陆顺天的人,也就是说,是能够较早分到蚯蚓土的村民。大宋的农业水平发展到中国工业社会前的高峰,很多农业技术以及农业设备的水平直到新中国才有本质突破。然而赵太尉的技术是生态农业技术,也算是在没有合成氨时代的农业顶尖技术。民兵对赵太尉的出身并不了解,对未来也不知道。然而蚯蚓土的肥力,以及蚯蚓饲料的肥力是人人可见的。
“顺天,你这是想怎么样?还想让人打我们不成?”前辈们觉得找到了陆顺天的差错,开始阴阳怪气地说道。
在县里面的培训中,老师讲过该如何应对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表现。这帮人的目的就是煽动百姓的舆论,制造陆顺天把持肥料来源的负面新闻。对付这种事情,县里面也提出了应对。陆顺天对这帮前辈笑道:“这两天煤运来了,大家正好聚聚。在插秧之前谈谈蚯蚓土分配的事情。到时候几位叔叔爷爷们也要去参加啊。”
老头子没想到陆顺天竟然直接戳中他们的小心思,都开始吹胡子瞪眼睛。正在此时,通讯员一路小跑的赶来。把一封公文给了陆顺天。陆顺天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派民兵参加剿匪”。
第028章 禅让的进程(五)
东钱湖早在晋代就有记载,被称为‘大湖’。这里地理情况比较特殊,到了唐代天宝年间,陆南金出任鄮县令,于天宝三年(公元744年)相度地势开而广之,将湖西北部几个山间缺口筑堤连接,修八塘四堰,蓄水三河半,在天然湖泊的基础上形成了人工湖泊。
从此,这个面积超过20平方公里,蓄水超过3400万立方米的巨大湖泊就成了宁波农业中心。不管干旱或者多雨,东钱湖都能起到调节水源的作用。赵太尉土改之后,这里兴建起细致的灌溉以及排涝体系,让周边上千万亩的土地都成为一等一的良田。
接到民兵出动的命令,陆家村村长陆顺天就带领村里的十名民兵乘坐两条小船出发。看着平滑的湖面,与陆顺天同船的民兵问道:“村长,你说今年还有草能捞么?”
没等陆顺天回答,同船的民兵已经笑道:“哈!真没想到大家捞草竟然捞的这么干净。”
陆顺天看着平滑的湖面,心中也颇为感慨。以前的东钱湖并非这样,因为是人工湖的缘故,这里湖水很浅。据军队派来的测量人员给的数据,这里的平均水深也就是两米多一点。在唐朝的时候,东钱湖肯定比现在要深。在三年前,因为葑草的缘故,东钱湖比现在要浅。
葑草并非是某种植物,而是一类植物种群,主要包括湿生植物、挺水植物、沉水植物、浮水植物以及藻类和微生物。这些植物在生态系统中各有其不同的地位,发挥着不同的功能。因为不同的植物颜色不同,甚至有个“五色葑草”的美名。更直白的说,就是五颜六色的湿地植物。
东钱湖本身就是个湿地环境,特别适合这些湿地植物生长。然而湿地植物茂盛起来,它们腐烂后沉积在湖底,吸附沉积的土壤,在水干涸的地方形成了‘葑田’。让原本作为水源地的东钱湖大大变浅变小。
几百年来也有大宋地方官府数次清理葑草,都没起到很好的作用。赵太尉的官府建立之后,问题就得到了解决。蚯蚓是杂食性动物,它除了玻璃、塑胶和橡胶不吃,其余如腐植质、动物粪便、土壤细菌、真菌等以及这些物质的分解产物都吃。以前割了葑草,挖了葑田后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湿漉漉会变质的恶心玩意,赵太尉的官府将这些东西发酵后喂蚯蚓,生产出肥力超强的蚯蚓土。
人民群众的力量是伟大的,当人民发现一个对自己有利的无本买卖,就会毫不迟疑的干下去。此时若是有官府能合理组织生产以及分配,这种行动就能战天斗地。
赵太尉的办法就是交换。百姓们只要能够把割下来的葑草或者挖出来的葑泥送到东钱湖湖畔的众多蚯蚓场,就可以换取蚯蚓土或者蚯蚓制成的饲料。勤劳的百姓们闲暇时候就来这里割草挖土,割再多挖再多也不用掏钱。
看着已经恢复了如镜湖面的东钱湖,陆顺天叹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些东西肯定能再长出来的。”话虽然这么讲,陆顺天自己并不太相信。他知道庆元府(宁波)的东钱湖维护办公室有个计划。准备利用东钱湖自身分为数个区块的特点,用堤坝将把不同的水面隔开。丰水期尽量阻止水进入,用水的时候尽量使用,等到枯水期的时候露出湖底。一部分一部分大规模挖掘湖泥。
这个办公室里面就有陆顺天的战友。他们觉得如果这个计划能够成功,就意味着东钱湖湖岸水深在三米以上,东钱湖的平均水深甚至能接近四米,水容量增加一倍。在陆顺天看来,这计划的工作量大到根本不靠谱的地步。
聊了一会儿工作,就看到其他装载了民兵的船只在向湖边集结。大家又谈起这次剿匪的事情。东钱湖很久都没听说有过什么匪患,这次突然把大伙给集结起来,怎么看都有些稀奇。
“村长,那些土匪都是哪里来的?”
“不知道。”陆顺天果断地答道。
“到那边之后会告诉我们么?”
“肯定会。”
果然如同陆顺天所料,集结的除了四百多民兵之外,还有百十号军人。这五百多人出发前,负责人就给大家讲了个话,“咱们东钱湖有一门三宰相,还有一门三尚书。大家知道都是哪家么?”
“三宰相是史家。”
“三尚书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