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仁这下有些弄不明白了。包惜弱虽然出身并非大富大贵之家,也绝非穷人出身。到了北方之后有诸多人服侍,日子过得并不艰难。然而连包惜弱都很喜欢宋国生产的针线,难倒郝仁派去的人所讲的事情是真的?针线真的是走私的热门商品?
连自家老婆都这么一个反应,郝仁决定试试部下的建议,在他拥有的店铺销售走私来的针线。
郝仁万户是个非常有行动力的人,所以他的部下也是如此。鼓动郝仁做针线买卖的部下自己就用尽了身上最后一个文钱的财力购买了最大限度的针线,如果郝仁万户不做这单生意,他就准备自己借着郝仁万户的队伍不受检查的特权,把这票针线给卖掉。
现在郝仁万户全额收购这批针线来卖,这位已经有了利润,暂时就选择满足于此。如果针线真的能够在大都热销,以后的利润才是大头。在大元,那些大户哪个手里没有什么买卖?直沽寨里面的各种势力除了不敢侵吞该给忽必烈大汗的那份,其他的份额早就被瓜分一空。阿合马作为忽必烈大汗那部分利润的代言人,遭到的敌视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替忽必烈大汗承受的。
赶紧去办事的时候,郝仁万户的手下不得不感叹,郝仁万户真的是个清廉的忠臣。他竟然能够一直满足于忽必烈大汗封赏给他的那一万户的收入,并没有插手到其他行业里面去。这份坚持在大元真的能惊天地泣鬼神。现在,上天终于开始弥补郝仁万户的坚持,并且让郝仁万户周边的人们也得享其中的好处……
搞点走私生意并不在郝仁万户的人生规划里面。若是孛儿只斤·郝仁万户肯回到草原,大汗就得给他划分牧场,分封牧民。那时候郝仁万户就必须考虑卖给牧民什么样的生活用品。郝仁并不喜欢蒙古的生活方式,他就是喜欢汉人的农耕社会。
之后的两天里面,郝仁继续上朝。朝堂上也继续之前的争论,对于该如何应对宋国的大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到了第三天头上,姚枢去世了,这消息震动了整个大元朝廷。姚枢这个人是忽必烈大汗的谋主,除了在对付赵嘉仁的时候屡屡被赵嘉仁鬼神莫测的布置弄的判断屡屡失败之外,姚枢谋算别人几乎没有失过手。忽必烈罢朝三日表示哀悼,并且亲自出席了姚枢的葬礼。
郝仁作为朝中重臣也得前去,他找了个人不多的时候前往,与众人挤在一起并非是郝仁的乐趣。而且他也想赶紧离开,若是与其他官员碰头,那就一定会被拉住问东问西。譬如最近的府兵之事的确牵扯甚多。
即便选择了这样的时间,郝仁还是碰到了其他重臣。史天泽出现了。老头子七十多岁了,以前的时候他能跟着忽必烈大汗东征西讨,走过几万里路。现在是被人从马车里搀扶出来的。即便是很不想和别的官员打招呼,郝仁也不能不上前与史天泽见个面。
史天泽上前拉着郝仁的手,用老年人那种边喘边说的开口方式问:“听说这两天大汗到过姚枢这里?”
“啊?”郝仁懵了。他平日里不怎么打听这类消息,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情,更没想到史天泽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
“万户可否知道大汗准备如何应对宋国?”史天泽继续问。
“此事还得请史太师问陛下。”
面对年轻人的建议,史天泽忍不住笑了几声,“我已经不在朝堂上有两年了,大汗只怕是不想再与我说什么多。”
郝仁心念一动,此事的展开有点出乎意料之外。当年蒙古能够变成大元,这帮老臣们起了巨大作用。现在随着时间推移,老臣们纷纷凋零。光郝仁知道的有名有姓的忽必烈的大臣中就已经有四五个去世。
那些老臣都是史天泽这一波的,眼前的史天泽已经七十多岁,近距离观察史天泽老头子,感觉他的身体也并不能算是乐观。郝仁并没有诅咒史天泽的意思,不过他很怀疑史天泽能不能活过今年。
当然,这等念头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来,郝仁说道:“太师若是觉得想对陛下说什么,不妨给陛下写信。”
“嗯嗯。还是你们这些少年郎想的周到,我也该上遗表啦。”史天泽感叹道。
喂喂!郝仁已经觉得自己搞不清楚状况了。他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呢!
好在与史天泽同行的晚辈上来解围,他们先连哄带劝的把史天泽搀扶去灵堂,留在后面的赶紧向郝仁万户道歉。郝仁原本没有要记恨的意思,看着史天泽的背影,他只能感叹,自己老的时候可千万别这样。
姚枢也是京城大户,光是灵堂祭拜就很有规模,那些白布挂了许多,看着并非是麻布,而是棉布,气派的很。郝仁进去拜祭,姚枢家的后辈也跪拜回礼。送上白事的份子钱,再和家属交谈片刻,正准备走的时候郝仁扭回头问:“听闻大汗前几日来过?”
“这个……我并不知道。”姚枢的儿子并不擅长说谎话,哪怕是在否定,也让郝仁看出史天泽说的是正确的。
离开了姚枢家,郝仁忍不住考虑起姚枢到底给忽必烈出了什么主意。
作为忽必烈的著名谋主,姚枢一生中有许多成就。其中非常著名的一件就是李璮之乱的时候,忽必烈当时要与他兄弟阿里不哥作战。忽必烈称帝后,忽必烈的主要精力放在对付也自称大汗的阿里不哥,这时,用兵山东的世侯李璮发动兵变。
在兵变前一个多月,李璮送到燕京当人质的李彦简悄悄逃走,忽必烈闻讯马上召姚枢商议,要他预测李璮动向。姚枢认为,对方兵变后有上中下三策可供选择,“使乘吾北征之隙,濒海捣燕,闭关居庸,惶骇人心,为上策;与宋连和,负固持久,数扰边,使吾罢于奔救,为中策;如出兵济南,待山东诸侯应援,此成擒耳”。忽必烈追问:“今贼将安出?”姚枢断然对曰:“出下策。”
正是因为听从了姚枢的建议,忽必烈才大胆的放手一搏,先打垮了阿里不哥。而李璮就是攻下济南,等着曾经向他赌咒发誓要一起造反的汉军世侯集结到济南来会盟。
会盟军没有等到,史天泽带领的汉军世侯的讨伐军到了。这帮人曾经明确表达要起兵反抗蒙古,现在又替蒙古人前来攻打李璮。李璮被俘的时候,史天泽曾经痛斥李璮为何要造反。
李璮笑道:“因为你们对我讲,要一起造反。”
史天泽听了这话,掏出匕首当众就把李璮给捅死了。
这位谋主到底在最后给忽必烈出了什么建议呢?郝仁现在也充满了兴趣。
回到家没多久,郝仁的部下喜滋滋的跑来禀报,“万户,针线已经卖完了。”
“啊?”郝仁有点讶异,那好歹是上千套针线,郝仁觉得卖完怎么也得几个月才对。
部下连忙答道:“姚枢去世,朝廷好多人都要定制前去祭拜时候穿的衣服,那些裁缝要赶制,就不和咱们讲价了。”
包惜弱虽然是万户夫人,却也是江南女子,缝制衣服的水平高的很。郝仁前去姚枢家祭拜的衣服是包惜弱给赶制的。郝仁前去问包惜弱,对于那些针线评价如何。包惜弱很难得的对郝仁开了个玩笑,“原来万户送给妾身针线,就是让妾身赶制衣服用的。妾身谢过万户,那些针线真的很好。”
“有那么好?”郝仁是真的懵了。
包惜弱嘴上开开玩笑,心里面也知道郝仁这种家伙根本就对缝纫毫无经验。她随手拿起块布,叠成了几层厚,接着递给郝仁一根粗大的黑色长针,“你用这个针刺穿这么厚的布。”
郝仁拿起试了一下,针弯了。
“再试试这个。”包惜弱递给郝仁一根短小的多的针,看着郝仁那笨拙的手法,包惜弱打开放置新式针线的针线盒,从里面拿出一个顶针给郝仁套在手指上。宋国的针锋利而且坚固,用顶针上面的小坑顶住针尾,轻轻用力,厚厚的布就被穿透。
这下郝仁懵了,他连忙问道:“这是为何?”
“官人给拿来的针线,你自己都不看么?”包惜弱讶异的问。
看着郝仁一脸懵的表情,包惜弱知道郝仁真的没看过,她笑道:“盒子上写的清楚,这是钢针。”
这下郝仁总算明白过来。他把方才粗大的黑色针拿起来与钢针对比。两边色泽相差极大,而且硬度,韧性,更是天差地别。连郝仁这等对缝纫一窍不通的门外汉都能比较出来差距。这下万户算是明白了那帮裁缝们为何能够不顾价格的购买。
从妻子这里得到了重大消息,郝仁又出去问了手下。手下告诉郝仁,宋国针线走私货源价格与大元这边的一样。这几天在大都的销售价格是宋国那边的三倍,也就是说转手就有三倍利润。
“竟然能卖出去?”郝仁还是觉得这暴利太奇怪了。
“请万户看看这个锥子。”部下拿上了对比物。
大元这边的锥子看起来与匕首相差不太多,宋国的锥子纤细的多。同样是一块牛皮,大元的锥子要废好大气力才能穿透,牛皮上面留下的是个颇为巨大的洞口。宋国锥子轻松穿透牛皮,因为钢针部分纤细的多,把牛皮抹平的话,上面只有一个小小的变化,不仔细看甚至注意不到那里其实已经被穿孔了。
而且宋国的锥子靠了箍环收紧,十分精巧。郝仁又想起了那位十字教教士的吆喝,“……新鲜出炉的掐丝珐琅十字架,烫手的,仁波切开过光。大家看这个十字架,八心八箭红宝石通透,自磨抛光,上口带三声道鹰犬哨,你按下宝石下面还弹出弹簧刀的……”
这种精巧的设计思路真不是大元那些糙汉般的工匠能比较的。或者说,大元的工匠与宋国工匠相比,显得如同糙汉。
郝仁的手下用热切的目光盯着郝仁,激动地说道:“万户,只要没有别的针线流进大都,光咱们一家卖,这个价钱能维持住。如果卖到草原,更没有问题。这买卖肯定能够赚大钱。”
对于赚钱的门路,郝仁万户并不是特别在意。孛儿只斤家的人也许缺钱,却不缺赚钱的门路。现在让郝仁万户感动不已的乃是针线这么看似微不足道的买卖,宋国竟然能够做出压倒整个大元的品质来。怪不得那个十字教的教士啥时候都是满身满把的宋国制作的小玩意,他是真的靠贩卖这个赚到了许多钱。
然而万户还是不死心,他又跑去了生产针线的工匠,询问了制作这种钢针的成本。大元工匠们报了个价钱,比在宋国成本加三倍的价钱还贵。郝仁没有偏听偏信的认同工匠的报价,他前去负责大元冶铁的部分‘镔铁局’,镔铁局看完了针之后,生产总负责人很认真的叫来些工匠商议后给了个成本价。这个价格比工匠的价格低了一成,也就是说还是有宋国商品价格的三倍左右。
这下郝仁万户就觉得奇怪了,宋国的处理方式在郝仁万户看来非常奇怪。如果有好东西,难倒不该卖的更贵才对么?好酒与普通酒与劣质酒之间有价格上的巨大差距。好马与中等马与劣马之间也有巨大差距。
这是蒙古的规矩,也是汉地的规矩。怎么在大宋,这等规矩貌似就不复存在。
没等郝仁万户弄明白,忽必烈大汗就把郝仁叫去,给他安排了一个任务,作为忽必烈大汗的特别使者,郝仁万户前去恭贺宋国皇帝赵嘉仁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