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宋 第489节

宋军绘图部门都需要掌握素描技法,现实中有些时候需要描绘出别人讲述的地形,这一来二去就开发出一些周边的技术。根据别人描述来绘制素描人像就是这些技术之一,掌握了这种技能的官兵退役之后都会被分到公安部门去。

现阶段在温泉修整的部队里面就有绘图部门,也有这方面的专业人员。情报处的同志去了一趟,就把三张不同人员绘制的素描依次放到杨铁心面前。视线扫过图片,杨铁心连连点头,却没说话。

“像是杨师长要找的人么?”科长问道。

“非常像。”

“杨师长,”即便屋里没有别人,情报处的科长依旧压低了声音,“根据我们的调查,这名女子是蒙古贵人孛儿只斤·郝仁的夫人。孛儿只斤·郝仁曾经参加过南侵战争……”

听着介绍,杨铁心一言不发。科长也心里面也不很舒服,只能尽快缩短自己的发言,“……村民讲,蒙古主力逃出大都之后,这名女子一直带着三个孩子待在这里。等孛儿只斤·郝仁回到河北,她才在护送下离开。”

讲述完之后,屋里陷入沉默。科长本想多说几句,看着杨铁心的表情,他就说不出话来。最后科长把一个文件袋和桌上的三张素描画推倒杨铁心面前,接着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科长就听杨铁心问道:“你们说的……那人一直安好,对吧?”

“是。她一直安好。”科长答完,见杨铁心再次陷入沉默。科长也不多说,转身离开。

杨铁心脑子里一片混乱,各种想法和念头同时触发了许多感情。杨铁心觉得自己应该高兴,妻子还活着。他也能感觉到心中的确有欢喜的情绪,但是距离压倒其他感情,这种欢喜还远远不够。

第二天上午,杨铁心脚步迟疑的走到了宅子的墙边。那些孩子的涂鸦中有爸爸,有妈妈,有伙伴,还有小狗。沉默着看了一阵,杨铁心沉默的离开。出了门,杨铁心上了马匹赶回大都。少数知道了相关情报的人都闭口不言,对于那些根本不知道内情的人,杨铁心一字不提。赶回幽州城的来回只有一天多时间,大部分河北军区高级指挥员甚至不知道杨铁心离开过幽州城。回到幽州城,杨铁心继续参加军事会议,就如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河北军区上层有自己的工作,对于下一步进攻的方向,也有人建议干脆两路进发,同时执行东西两个方向的战略。李云不得不讲述了他的基本观点,“人的精力有限,你们觉得增加一件不同的事是需要的精力乘以二么。不,那得是平方,二的平方是四,需要原本四份力气。同时干三件不同的事,就是九倍气力。我们做不到。”

“不做怎么知道做不到?”立刻就有人唱起了反调。

李云本来就已经很不高兴,此时更忍不住,他大声说道:“多吃多占,那是穷念头。因为自己没有,才以为越多越好。”

听到李云竟然用‘穷念头’来形容战友,学社的会长目光灼灼的看着李云。朱洪武眼睛发亮,他欣喜的问李云,“李司令,这个穷念头怎么讲。”

李云敢这么讲,也就不后悔,他大声说道:“穷就是自己没有。你们告诉我,你们见到幽州城之前,除了没有亲眼见到幽州城之外,有关幽州城的情况,多少是你们不知道的。”

朱洪武眉头微皱,思忖了一阵之后他笑道:“说得好。培训里面把能讲的都讲过,还有许多幽州城的素描图片。我到了幽州城后只觉得这城市并不陌生,似曾相识。”

不少指挥员们微微点头,宋军的战前培训并不是走过场,那是系统性的培训。图片,文字,人员讲述,简单的沙盘。对于幽州知道的越多,战斗中就越不容易出现束手无策的局面。

“这些都是别人给我们的。我们自己拥有的只是学习的方法,以及到底能学到多少。如果把这些当成我们自己的东西,那就错了。不管是东进辽东或者西进大漠,我们其实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解决那些问题。既然不知道,便是把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一件事之上,只怕还不够。同时开两件事,必然捉襟见肘。”

“穷就是没有。有趣!”朱洪武追笑道,看得出他对穷非常有兴趣。

“穷最可怕的地方是让我们不知道自己不知道,那是非常糟糕的状态。咱们打仗的时候,谁不知道战斗中有可能会死。一支箭,一发子弹都可能让我们毙命。但是真打起来,害怕这个的还是少数。但是看到一条有可能隐藏着蒙古骑兵的山间道路,我们有几个人不感觉背后发凉。最让我们害怕的大概是手下那些根本不知道害怕那种山间道路的指挥员吧。”

李云讲述的都是高级指挥员们要面对的问题,高级指挥员们中多数倒是真听明白了这个标准。就在他们感觉到心悦诚服之时,李云继续说道:“但是我们知道别人不靠谱,却往往不知道自己在很多地方同样不靠谱。这就是因为心里穷。我和大家一样,都从这条路上走过来的,所以觉得我们自己要先让自己摆脱心里穷。那就是明确的知道自己不知道。”

这个道理杨铁心也听懂了,但是在懂得的同时,他忍不住咬紧牙关握紧了拳头。几天来,他知道自己并不知道怎么面对妻子包惜弱的现状,但是杨铁心就是没有勇气去面对现状。

以前的时候,杨铁心知道他的妻子包惜弱被蒙古人掳走。想让妻子回到身边,杨铁心义无反顾的投身从军。是战争让他的妻子被抢走,那就用战争来夺回妻子。

在听学社教员讲述‘刻舟求剑’的道理之时,杨铁心也认为世界是变化的,那个刻舟求剑的家伙是错误的,甚至是需要被嘲笑的。世界不停变化,宋军从一支冷兵器军队变化成热兵器军队,宋军的战斗力从不如蒙古军变成能够压倒蒙古军。现在的杨铁心要根据不断变化的现状调整心态和想法,保持以前那种畏惧蒙古军的心态观点,就是犯了刻舟求剑的错误。

杨铁心坚信妻子在遥远的地方等待着自己,只要自己保持单身,在夺回妻子的时候,曾经破碎的家庭就可以重新团圆。宋国、蒙古、宋军、蒙古军,都在不断变化,杨铁心认为那都是别人的事情。直到证据证实,妻子被人掳走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包惜弱已经变作了别人的妻子,成了别人孩子的母亲。

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的杨铁心感受到了源自内心的巨大痛苦,来自内心的苦痛让杨铁心无法逃避,无法言语,无法睁眼,甚至无法呼吸。直到一直手用力的按在他肩头,才让杨铁心勉强从内心的状态中稍稍解放出来。睁开前看过去,原来是李云站在身边。李云的没有生气,也没有蔑视,这位三十来岁的上将眼中有的只是同情。但是这种同情恰恰是杨铁心最不能接受的。他勉强站起身,声音嘶哑地说道:“我请个假。”

拉开李云的手,杨铁心也不管别人投来讶异的目光。有些摇摇晃晃的走出会议室,杨铁心在门外上了马,接着纵马而去。他驰过街道,穿过城门,冲进原野。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杨铁心突然发现自己孤零零的在荒野之中。四顾无人,在巨大的绝望之中,这个汉子终于无助的放声痛哭起来。

第051章 太行东西(五)

郝仁万户召集众将聚集的时候心情极佳,众将们已经知道忽必烈大汗的使者刚到,接到召唤,他们很快就出现在太原城中的衙门里。看到郝仁万户脸上毫不掩饰的喜色,这些将领们就知道定然是好事。

“大汗已经答应我们前往金帐汗国的东部边境。”郝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部下。

众人中大多数都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不明白的则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郝仁心情极好,他笑道:“金帐汗国乃是逆贼,大汗让我等前往金帐汗国东边,应该就是等我们抵达之后就攻打金帐汗国。金帐汗国西边就是我所讲那一大片的平原。虽然冷,却是有基辅这样的名城。我们以后就要在这里建立起我们的好日子。”

这些日子以来,郝仁万户一直在给他的部下们讲述未来的好日子。那是一个农耕汉人政权治下的好日子,中央集权,科举制度,如同大宋一样发展冶铁业和手工业。郝仁万户相信在遥远的西方,避开了大宋的攻击,不受蒙古大汗的直接管理,他和这些汉人可以建立起一个光明的新世界。那不仅是郝仁万户的梦想,更是蒙古人的未来。虽然蒙古人并不喜欢那样的制度,但是他们一定会面临各种无法解决的问题,那时候郝仁建立的新国家就可以给蒙古人指明全新的方向。面前这些不容于大宋的河北汉人也可以跟着郝仁享受文明、富裕、强大的生活。

河北汉人们对于郝仁的理想有相当程度的认同感,大家也觉得欢喜。立刻就有人问道:“却不知道何时动身?”

“这就是我现在操心的事情。”郝仁万户答道,“我们不能没有准备的一路前往几千里之外,虽然沿途之上有蒙古大汗的命令,当地蒙古各部不会阻止,但是这一路之上得有准备。得有人在冬天现行出发才行……”

经过上一次的西征,郝仁万户对于万里远征已经有了足够的认识。上一次跟着他出动的全部是年轻的府兵,大家驱赶着牛羊。那些跑的不快的牲口就先被杀掉,加上被征服的部落也能提供一定的补给,虽然辛苦,却还是能抵达目的地。

“我等此行,队伍里面有大量老弱妇孺,行军速度绝不可能很快。更需要大量的前期准备。北上的道路上必须囤积足够的粮食,还有水源。上次我们有许多时候我们是靠喝马奶才渡过难关,现在这几十万人口,后勤压力更大。光是水源就很麻烦。”郝仁讲完之后,心中颇为懊恼。

身为蒙古人,郝仁从蒙古这边知道的是蒙古军在中亚地区是如何灭国数十,屠城无算。让蒙古认积累了多少的财富。在中亚的征战是用鲜花与黄金堆砌的每一天。然而大宋的报纸对此的描述就完全不同,‘蒙古人在入侵中亚的时候不仅杀人、屠城、抢掠,更彻底破坏了中亚的水利系统。让中亚千年的积累毁于一旦,从此这里就变成了干渴的世界。雨季的时候洪水肆虐,旱季的时候干渴无比。由绿洲城市组成的珍珠链般的丝绸之路变成了沙漠之路荒野之路,顽强存活的秃鹰和胡狼注视着每一个移动的人类,等待他们干渴饥饿而死,然后去啃食人类的尸体……’

虽然郝仁万户对这些有明显倾向性的描述非常不满,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上次的西征之旅,水源的确是最大的问题。几十万人短期内的行军对于水源的需求又是那么大。不仅是在西征时候水源是个大问题,甚至在不缺水的江南战争中,蒙古军也对于如何获取干净的饮用水而烦恼。

蒋广投上次参加了西征的全过程,当然知道西征的艰苦。见别人都不吭声,蒋广投自告奋勇,“王爷,末将愿意请命前往联络以前窝阔台汗国与察合台汗国那段道路。”

“嗯。”郝仁对于蒋广投还算是满意,这个人虽然斤斤计较,但是整体上还算可以。但是只靠这么一个汉人将官也不行,郝仁看向蒙古副将巴铁尔,“巴铁尔,你和蒋广投一起去。”

巴铁尔没有答应,而是问道:“王爷,大汗不是封了原本属于窝阔台汗国的一块草场给你了么。现在大汗可否说过这块草场的归属。”

“那片草场现在已经被我们安排了不少部落。”

“那又如何,那草场本就是王爷的。他们还真的敢私吞不成?”

郝仁听了这话之后忍不住苦笑,他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片草场。但是仔细考虑过之后,郝仁觉得与其废了大力气控制这片草场,还不如干脆用交易的办法与沿途的蒙古部落合作。争夺草场是个非常残酷而且耗时间的手段,宣布对某块草场的所有权,大概是未谋其利先受其害的典范。郝仁万户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敌人。

郝仁将自己的想法对众将讲了,然而众将却明显不支持郝仁的看法。巴铁尔自傲地说道:“我等西征之时,何曾害怕过任何人。别说几个部落,就是察合台汗国与窝阔台汗国又能如何。不照样被我们打的落花流水。”

有蒙古将领在前面,蒋广投也跟着应和道:“没错。王爷,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我们此次西征走的还是旧路,有何害怕。”

郝仁不快地答道:“上次西征的时候我们是两万人,这次是几十万人。这怎么叫一回生二回熟,我们明显是第一次带这么多人向西。”

这话从唯物主义的角度来看,的确是正确的判断。但是唯物主义这玩意与人类的本性大大抵触,人类有着认知自我的本能,对于人类本身,这是不可或缺的本能反应。然而这种本能一旦遇到社会层面,就很容易成为以自己为核心来看待世界。在大宋,这是学社的课程之一,在蒙古可没有这样的系统教育。郝仁手下的众将们认为‘有枪就是草头王’,根本不在乎那些曾经的手下败将能翻起什么浪花来。

听着一群将官们胡言乱语,郝仁心中已经极为恼火,但是他现在身为少数派,也是郝仁啪的怒拍桌子,大声喝道:“你们这么乱糟糟的,难道是不想西进了么?”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郝仁手下的将领们大多数都不敢再说话。看着还不服气的蒋广投与巴铁尔,郝仁继续怒道:“你等这么讲话,难道是不想去准备么?”

“当然不是。”巴铁尔觉得自己蒙受了不白之冤。

“既然不是,那就赶紧去准备啊。你在这里把天说下来,难倒粮食会自己跑到路上么?”郝仁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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