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继续走。”指导员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向前出发。
路上又出现了两名白眼球通红的家伙,大队抛下他们继续前进。晚上的时候,指导员下令,“各队分别驻扎,大家都不要让别人靠近。”
队长们一个个脸色难看,却也只能接受。看着一个个相距有不少距离的驻扎地上的那些篝火,杨从容只觉得心中无比难受。他问指导员:“咱们是不是该听大使的建议?”
大使建议撤退的时候走蒙古人的地盘,杨从容便是没有强烈反对,也没有支持的意见。蒙古是大宋的敌人,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杨从容根本不想让蒙古人有机会决定自己的命运。如果不谈疾病的话,这一路上的荒凉倒是与杨从容想象的差不多。可这荒凉也意味着这些人只能靠自己。
“先活着到红海再说。”指导员的脸色阴沉。回答之后,他就陷入了沉默,过了一阵,指导员低声说道:“半夜留下那些队伍里面有染病的人,我们带着没有染病的队伍先走。”
“啊?”杨从容呆住了。杨家自从出了杨淑妃之后就当了城里人,如此干脆利落抛弃同伴的事情是那么遥远的事情。不过杨从容却也没有反对,看到那些路上突然倒地的人,还有那异样鲜红的眼睛,杨从容无论如何都不想让他自己落到如此境地。
“好,我们晚上走。”杨从容低声答道。
疲惫的走了一天,杨从容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他迷迷瞪瞪揉着眼睛起来,突然想起昨天指导员说的留下有感染人员的队伍走人的决定,杨从容吓得蹦起来开始四处看。却见到自己所在的队伍人都在,仔细寻找,发现指导员也在,他正睡的香。
上前晃醒指导员,杨从容赶紧问道:“怎么回事?”
指导员揉着眼睛,慢慢地答道:“那几队的人半夜里先跑了。”
“什么!”杨从容眼睛瞪得溜圆,这消息对他来讲简直是晴天霹雳般的震撼。原本杨从容觉得自己要抛下队伍,这德行肯定有缺。没想到他的德行在此时并没有比周围的众人更低。面对人力无法抵抗的困境,所有人优先考虑的都是自己。
指导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说道:“反正物资已经分配好,各队拿到的都一样。他们也不会觉得咱们对他们见死不救。杨团长,昨天你说的大使的建议,我也仔细想了,却不知道你想不想回去,走大使建议的路。”
杨从容第一念头是这个建议不错,当他想说出同意的时候,心中却又一阵的不安。再走两三天,队伍就能抵达红海。在那边上船出发,就可以安安稳稳的返回大宋。如果现在扭头回去,除了漫长的返程时间,还得再把性命交到那些蒙古人手里。这不过是两三天的路程而已。
“我们还是继续向南走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医生表达了他的看法,“现在回去,等于是前功尽弃。”
听到相同的意见,杨从容心中一阵轻松。他现在已经开始觉得大使是个非常睿智,非常坚定的人。可是大使却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面面对巨大的反对意见,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这样的窘境,杨从容到现在也不会支持大使的意见。
“不过咱们别走大苦湖西岸,跟在那些先走的人背后,只怕就会被感染。咱们绕到大苦湖东岸去。”医生继续建议。
专业不愧是专业。杨从容心里面赞道,然后他突然想到了个问题,于是问医生,“大夫,那些人为什么要先走?就算是跟在咱们后面,若是没有生病,岂不是也能够到达目的地。”
医生皱着眉思考片刻,有些迟疑的给了答案,“他们大概是觉得自己有可能被感染,若是在发病前能够抵达港口,好歹也有机会回大宋。至少有人照应。”
“那咱们走得晚,却不是吃亏了么?”杨从容有些着急起来。
“咱们只能赌一下。”指导员插话进来。
杨从容他们吃了早饭,就越过盐碱地的荒滩,到了大苦湖东岸。当天再没出现被感染的人员,杨从容算是放下了心。大家在沉默继续行军,经过三天跋涉,终于抵达了红海边。看着远处的大宋旗号在寨子的旗杆上高高飘扬,杨从容突然间热泪盈眶。这面旗帜代表的就是大宋,大宋旗帜所在的地方,宋人就有靠山。
“不知道那些人到了没有?”旁边传来医生气喘吁吁的声音。走了这么好几天,大家都很疲惫了。
“派人去看看。”指导员声音嘶哑语气冷静的给了命令。
大队停下,两个人前去大宋的营寨。没等那两个人跑到营寨门口,指导员放下望远镜,焦虑地说道:“事情不对!我看不到营寨里有任何人。”
“什么?”杨从容心中一凛。他也赶紧拿过望远镜去看,果然如指导员所说,大宋的营寨旗杆上旗帜飘扬,却没有任何人在。
然后在望远镜里面看到被派去的两人停在营寨大门外,没多久他们立刻扭头就往回跑,看来是出了大事。好一阵子之后,那两人气喘吁吁的跑回来,拿起水壶灌了两口,为首的那个才说道:“出大事了。寨子外墙上写了告示,寨子遭遇瘟疫袭击。生病的人都没撑过三天,很可能是鼠疫。所以这些人都撤了。他们写的清楚,便是回来,也得半年之后。”
另一个连忙补充,“那上面还写,在红海南口那边的据点也出现了鼠疫。现在航线中断。”
“杨团长,你眼力如何?”指导员声音嘶哑的问。
“还行。”杨从容勉强答道。
“一起去看看。”
指导员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喊道:“后面来了一队人,应该是先走的那些。”
杨从容举起望远镜回身看去,果然看到一队人马,看服装应该是分开行动的自己人。放下望远镜的时候,杨从容感觉到一些尴尬,还觉得有些滑稽。大家都希望能够抛下累赘,抢先抵达目的地,却没想到他们的命运再出发前就已经被决定。南下的道路已经断了。
两队人马经过非常谨慎的接触,这才汇合了。半夜先跑路的三队人只有一队完整的到了这里,其他两队人都有超过一半的人病发后被抛弃。
众人远远的在爆发过瘟疫的大宋城寨外看,果然城墙上写了告示。内容与转述的差不多,这个位于红海北端的城寨爆发了非常严重的鼠疫,在红海南端的城寨也是如此。大家都没有与蒙古人接触,所以怀疑可能是南瞻部洲的人带来了鼠疫传染。
众人再也不敢停留,组队开始沿着大苦湖东岸返回。晚上休息的时候,杨从容问了个白天考虑的问题,“你们觉得蒙古人当时杀那些埃及人,是为了不让埃及人把瘟疫带到蒙古境内吧。”
在大宋的宣传中,蒙古唯一的职业就是杀人抢掠,最初看到蒙古骑兵如同死神般对埃及人实施杀戮的时候,杨从容只感受到了蒙古人的野蛮。现在回想起来,蒙古的目的并不是杀戮,而是要排除瘟疫。杨从容带着面罩行军的时候,想了不少见解决办法,却想不出能比蒙古人残酷手段更好的办法。
指导员听完之后应了一句,“要是蒙古人也扛不住。咱们就只能按照大使说的第三条路。绕南瞻部洲一圈回大宋。”
杨从容很想笑,可他怎么都笑不出来。以现在的局面,这个预言很可能就会变成现实。
第112章 苦难行军(三)
水瓮被完全倒过来,大家希望能够倒出里面最后一滴水。当那滴水悬挂在瓮边迟疑不下之时,有人用干裂的嘴唇在湿润的瓮边摩擦而过,水份如同滴入沙漠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了水份的水瓮随即被抛在地上再无人注意。
杨从容轻轻呷了一口温热的淡水,在太阳的暴晒下,什么都变得热乎乎。如果不是在水瓮中放了白银杀菌,现在的水只怕不仅仅是热,更会出现怪味。稍稍润湿了一下嘴唇,杨从容收起他的青铜水壶,带上了面罩。
还剩下来的一百三十多人很快选择了与杨从容差不多的做法,行军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三分之一的人丢掉了性命,三分之二的幸存者知道不能再有丝毫迟疑。水已经不多,只够支持大家回到地中海。
带上面罩,杨从容心里面回想起医生的话。在沙漠里得靠面罩保证呼出去的气息里的一部分水份再被吸回自己身体。其他人与杨从容一样听过医生的讲述,看着像笼子一样的服装与面罩隔绝热气的同时还能尽可能保持水份不过快散失。所有人在这样的包裹里保持沉默。
队伍走的不快,还派出了侦查兵,每到骑兵容易伏击的地形就格外小心。离开大苦湖向北走到第二天上午,随着信号弹升起,侦察兵们就且战且退。部队行动的慢,体力相对保持的还好。大家立刻集结起来,向侦察兵方向靠近。
刚靠着小车组成防御体系,一百多蒙古骑兵流云般出现在大家视野内。两边摆开阵势互相对峙,杨从容觉得心脏跳的激烈,一百多步兵面对一百多骑兵,那种压力实在是太强。对峙了一阵,却见到对面的蒙古骑兵阵列出来三人,他们在长枪上挑着白色的布条晃动,驾驭马匹慢慢向前。
“咱们也上去。”指导员拉下面罩说道。
杨从容并不反对与蒙古军谈谈,要是可以的话,他并不想和蒙古军对打。此行的目的并不是要与蒙古拼个你死我活,如果不是有许多人病死在大苦湖西岸,队伍根本不会冒险走大苦湖东岸。
两边见面,都没厮杀的想法。蒙古使者用蹩脚的汉语问道:“你们不是马木留克。”
“我们是大宋驻东罗马的使者团。”杨从容答道。听说蒙古人非常尊重使者。
“你们怎么从君士坦丁堡跑到这里来。”
“我们本想走红海回大宋,码头人员因为瘟疫不得不撤离,只能从那边撤回来。”
“前几天我们见到的南下队伍果然是你们。”蒙古使者笑道,“都是一样的小车。”
“这有什么好笑!”指导员冷冷的表达了与蒙古对抗的态度。
“我等在这里不是要和你们打仗,而是受命不让患病的埃及人跑到我们的地盘上。我看你们这样子,只怕路上也吃了许多苦头。想问你们一下,想不想跟着我们回巴格达。听闻大宋懂得防止瘟疫的手段,你们若是能够告知我们怎么做,大汗定然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