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这次众人的意见倒是非常一致。
赵嘉仁也不想吹什么,在这个常态化拖欠农民工工资的南宋末年,他这种按时按量发饷的几乎是闻所未闻。在几百年后的欧洲,能做到这些的普鲁士干脆把按时发饷写进军歌里面颂唱。
然而核心问题解决之后,大伙还是欲言又止的模样。赵嘉仁看着那些不安的眼神,也知道众人担心什么。这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内河水战的经验,哪怕再有信心,大伙也觉得不安。
再次扫视了众人一圈,赵嘉仁大声说道:“放心,作战之时我会和大家在一起。只要咱们在一起,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敌人!”
果然,众人听了这番斩钉截铁的之后神色都得到了疏解,那些性格激烈的眼中都有了光芒。他们选择到赵嘉仁手下混饭的时候都不是为了来这里打仗,即便到现在依旧有不少人不喜欢打仗。但是一次次的战斗让大家相信自己有战胜所有敌人的实力。哪怕面对的是凶恶的蒙古人。
九月十一日,赵嘉仁一大早就起来。昨天他告诉贾似道,自己要带船队到江上走走,熟悉一下这一带的江面。贾似道并没有阻止,只是非常认真的让赵嘉仁小心。
天色大亮,赵嘉仁的部队已经饱餐战饭,做好了出航的准备。等到赵嘉仁出现,跳上一艘双桅纵帆船,船队里面的普通战士已经忍不住欢呼起来。对那些干部来讲,他们还有各种考量,对赵嘉仁的话不太会无条件赞同。在普通士兵眼里,赵嘉仁则是战无不胜的化身。这并非来自理智的判断,而是源于经验的积累。只要赵嘉仁带队出击,就没有一次不是大获全胜。这些士兵们还本能的感受到,赵嘉仁是把他们的生死放在心里的。
欢呼声从一艘船蔓延到另一艘船,随着欢呼的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连城内的贾似道都听到了。就在贾似道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欢呼声戛然而止,这让贾似道更加紧张。如果他能看到刚发生的过去,就可以看到赵嘉仁右手拔出刺剑,高高举向空中,然后向着鄂州方向用力一挥,同时喝道:“出发!”
有赵嘉仁的召唤与引领,战士们大声吼了一嗓子,随即在干部的带领下登船。没过多久,这支船队就向着鄂州前进了。
鄂州城外有一座五丈的高台,是蒙古大汗的弟弟忽必烈抵达鄂州城下后命人修起的。他带了将领与侍卫登上高台指挥战斗。城内的宋军将领非常顽强,也非常懂得该如何防御城市。冲车,鹤车,元军拼尽全力损坏一处城墙,宋军将领就非常迅速的堵住缺口。此时鄂州城墙已经破破烂烂,然而城墙还维持着完整。
王东陆站在忽必烈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鄂州的城墙,忍不住就想起了大理的都城。那座城可比鄂州险要多了,经过上百年的修建,真的是易守难攻,然而大理国还是完蛋。面对蒙古军的猛攻以及叛徒的出卖,大理国国王段誉段兴智最终选择投降。
回想起当时献城时的惶恐,回想起那时候对蒙古军的恐惧。王东陆相信鄂州一定会被攻下,因为眼前的这位蒙古大汗的弟弟忽必烈已经决心攻破鄂州。
蹬蹬蹬蹬,随着脚步声,有人顺着高台的甬道跑上来。等那人上得高台,王东陆见到是个探子。探子在忽必烈面前单膝跪地,大声说道“报!江上有船前来。”
“有船?多少?”忽必烈微笑着问。
“四十余艘。”探子答道,“都是小船。董文炳董千户已经带船前去迎敌。”
听到董文炳的名字,王东陆就想起一个月前。那时候抵达长江北岸的忽必烈想渡江,江面上则有上千艘南宋水军的船只列阵于江中,水陆阵容严整。千户董文炳对忽必烈慨然说道:“长江天险,宋所恃以为国,势必死守,不夺其气不可,臣请尝之。”
忽必烈便让董文炳出战。董文炳率敢死士数十百人冲其前,乘艨艟击鼓急进,直达南岸,诸军亦竟相争渡,宋军迎战,三战皆败。习水战的部将张荣实率军乘轻舟鏖战于北岸,获宋大船20艘,俘200人,斩宋将吕文信。水军万户解诚部将朱国宝,率精兵与宋军战于中流,凡17战,夺宋船千余艘,杀溺宋兵甚众。宋军三道皆败,阳逻堡防线也累遭失败,蒙古军遂迅速渡江。
拥有上千艘战舰的宋军尚且被蒙古军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王东陆觉得四十余艘小船在董文炳的猛攻下大概顷刻就会被碾碎。
随便扭头一看,王东陆就看到江上果然有一队外形奇怪的船只挂着宋军旗号驶了过来。在蒙古水军控制的南岸,数百艘船只向着那些船只的侧面攻去。
见到王东陆的视线,高台上的众人纷纷扭头。最后连忽必烈也起身走到台子边上,手扶围栏向江上眺望。
那些挂着三角帆的船只就罢了,令忽必烈奇怪的是那些小船。它们船体狭长,船上方撑起的布幡下大概是划船的人,他们占据了船只大部分位置。那些蒙古军的船上划船的水手数量比持兵器作战的人少,宋军这些船的船头上只站了一名水军。忽必烈微微皱眉,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对。
大量划桨的人让宋军在江上行动起来仿佛奔驰的骏马,蒙古军的船只就如穿着沉重铠甲的步兵一样迟钝。但是宋军船头只有一个人,蒙古军的船上少说也得有七八名作战的士兵。忽必烈很怀疑宋军单薄的人力到底能做什么。
然后忽必烈就看到宋军船头的那名士兵好像做了什么动作,船头那个看着古怪的小玩意喷出一股浓烟,然后对面二十几步外的一艘蒙古水军船剧烈的震动起来。船上的蒙古水军纷纷落水,而蒙古水军的船只碎裂成好几块,顷刻就沉了下去。
王东陆就站在忽必烈身后,亲眼看到了忽必烈看到的一切,他第一感觉是想笑。远处江面上发生的事情仿佛是一场滑稽戏,能横渡大江的船只如同纸糊的一般碎掉了。那些蒙古军落水的模样非常滑稽。
片刻之后,喷出烟雾与船只碎裂这两件事在王东陆脑海里构成了逻辑关系。他的表情顷刻就冻结起来,强烈的寒意顺着脊椎直窜上脑门,让王东陆打了个大大的寒颤。这……是巫术么?
江面上宋军的船只轻盈的滑动,它们纷纷调整了自己船身的位置,让船头正对蒙古水军船只。随着船头上喷出的一股股烟雾,蒙古水军船只纷纷碎裂。
一片寂静中,忽必烈突然愤怒的开口了,“那是什么?”
听了这个问题,王东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自从跟随忽必烈之后,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忽必烈爆发出如此强烈的情绪。上位者们爆发这种纯粹情绪的时候……是他们最可怕的时候。
第027章 无聊的战斗
二级炮兵长苟烨俯下身,用用蜗杆清除两斤炮炮膛里的残片,再用缠着湿棉布的木棍放入内膛,清洗内膛蜗杆没清除掉的热残片。确定炮膛中不再有火点,苟烨才将麻布制成的火药袋放入炮膛,在炮口塞上炮弹。用粗大的刺针从炮身尾部的点火口插入炮膛,刺破火药袋。他从腰中袋子里拿出导火索,从点火口插进去,靠手感确定导火索从火药袋的破口中探入,并埋进火药里面。
在三年里面做过三万次后的现在,苟烨这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他根本不用动脑子去想,身体自然而然的就完成一切。
轻轻吁口气,苟烨一屁股坐在火炮后的甲板上,操纵火炮后面的炮杆,让炮口对准敌人的船。两斤炮前端有准星,后部有标尺缺门。二十几步的距离属于直射范围,无需要计算抛射角。即便如此,苟烨也习惯性的稍稍让炮口抬高一点点。这是炮手才能理解的骄傲,如果能稍稍让炮击变得更精准一点,真正的炮手就会尽力去做。
点燃引信,苟烨双手稳稳的操纵着炮杆,保持瞄准点的稳定。他感受着船身细微的震动,聚精会神的等待火炮将炮弹发射出去。
这种一边倒的战斗其实很无趣,没有四斤炮击穿厚实的海船木板时天女散花般飞散的木屑,没有黑洞洞的巨大缺口。蒙古水军的小船不管是船头或者侧舷挨上一炮,炮弹除了能打进去之外,还能从船底打出去。中炮的船只瞬间出现两个根本堵不上的大洞,江水一拥而入,船只逐渐沉没,或者干脆四分五裂。船上的人下元宵般落接二连三落水。
如果从高空看下去,四十几条纤细的船呈现一个半包围的姿态,对包围圈内的数百艘船只猛烈开火。看似纤细的包围网实际上如同银丝般坚固,将射程内的敌船一一勒毙。炮口喷吐出的烟雾逐渐积累起来,在江面上形成了薄薄的雾霭。
“妖术!妖术!”王东陆忍不住低声说道。
正在高台上居高临下观战的这群人中不少人也有类似想法,只用一个人操纵的武器,还是细小到从高台上只能勉强看到有那么个纤细存在的武器。这样的武器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摧毁蒙古水军的军船。对敌人所拥有的无法解释的武器,人类本能的就想往妖术上靠。
在神秘主义情绪即将占据上风的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子不语怪力乱神!天下若是有妖术,早就该广为人知。哪里会到现在还是虚无缥缈之事。主公,请令水军收兵!”
以王东陆的学识,他真正能理解的只有最后一句。说话的人是忽必烈任命的‘江淮路宣抚使’郝经,此言一出,台上的所有武将都变了脸色。郝经是文人,是忽必烈非常器重的儒生。但是在蒙古国,是否学儒完全是个人选择,儒生根本没有法定地位。郝经能站在这里,只是他是文官。不过蒙古国文官没有指挥军事的权力。
不等高台上最年长的万户张柔发话,忽必烈开口了,“命水军收兵!”
快七十岁的万户张柔又看了郝经一眼,躬身答道:“遵命。”随即下了高台。
忽必烈对郝经招招手,让他站到自己身边。看着江面上屠杀式的水战,忽必烈自嘲地笑道:“难倒这里就是我的采石矶么?”
郝经是北方大儒,熟知金国历史。采石矶之战,宋军在虞允文指挥下以弱胜强,大破金国水军。忽必烈南下,沿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偏偏冒出这么一支宋军水师,眼看着要大败蒙古水军。忽必烈生出些气馁的联想也不稀奇。
所以郝经正色答道:“金海陵王任性刻薄,哪里能与主公相比。出此宋军,大概是宋国气数未尽,主公不必气馁。前几日接应兀良合台的千户来报,兀良合台从云南出兵,已经攻到荆湖南路的潭州。千户与兀良合台合兵一处,我军若是想渡江北归,宋军拦不住我们。”
忽必烈扭头看了看郝经,眼神有些复杂。他非常器重郝经这名汉人,但是郝经毕竟是汉人,他没有用武力解决一切的态度,反倒是认为要尽可能避免战争。按照儒家的说法,就是‘与民休息’。
再次把视线投注在战斗之中,忽必烈看到蒙古水军震天的号角声中开始撤退。所谓的撤退也就是让那些原本就比较靠近岸边的近百艘船划回来而已。不过这些船只没有直线回撤,而是顺江向下游方向撤退。这个战术选择让忽必烈的心中生出了些期冀。
在下游方向有蒙古水军的回回炮炮群。回回炮是对重式投石车,能够把好几斤重的石块或者泥土发射到四十步之外。若是这支宋国水军能追过来,就会遭到回回炮炮群的猛烈攻击。忽必烈很信赖方才下了高台的万户张柔,只要能击沉哪怕一艘宋国军船,张柔就会把那艘军船给抢回来。至于宋军到底用了何种武器,那时候就能弄清楚了。
有那么一瞬,忽必烈看到宋军的军船准备追击。然而接下来,宋军的军船灵巧的调转船头,排着井然有序的队列向着对岸的汉阳而去。这样果断的指挥颇有蒙古骑兵的风范,以至于忽必烈突然生出一种怀疑,难倒宋军的统领是蒙古人不成?
完全没有心灵感应,坐在大船上殿后的赵嘉仁没有打喷嚏,而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本以为会看到令人血脉贲张的水战,结果看了一场打地鼠般的游戏。此次大概打沉了两百多艘蒙古水军的船只,因为没有去歼灭落水蒙古军的兵力,那帮蒙古落汤鸡大部分都能活着上岸。实在是让赵嘉仁感觉可惜。
船队全须全尾的回到汉阳,赵嘉仁下船之后就令人统计战果,他自己则前往衙门去见贾似道。此时已经是中午,衙门里面散会了。赵嘉仁进到后厅,贾似道带着怒色坐在桌边,桌上放了动都没动的饭菜。
见赵嘉仁进来,贾似道腾的站起身,大声说道:“至为可笑!至为可笑!没想到丁大全做事如此荒唐!”
赵嘉仁早就知道丁大全要倒台,他冷静的问,“不知贾公所指的是何事?”
“沿江制置副使的袁玠简直是误国奇才!”贾似道的声音里面已经满是杀意,他稍稍向赵嘉仁讲述了这位‘误国奇才’的事迹。
时任南宋沿江制置副使的袁玠是权臣丁大全的党羽,为了做出政绩,在当地催收税款,彻底得罪了江上的鱼霸,鱼霸们集结船只,准备武装抗税。没想到此时蒙古军打了过来,渔霸们就献渔舟给蒙古军,并充作向导。忽必烈才能击破大宋水军,迅速渡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