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看你的鞋,应是走了很远的路。”十几岁的青衣姑娘笑着对赵嘉仁说道。
赵嘉仁此时找了个脚垫,自己跟废猫般坐在软塌上,脚垫舒舒服服架在小腿下。听了青衣姑娘的话。他吁口气,装着深沉地说道:“走路不是脚累。心累才是累。我修行尚浅,没办法对此不心生怨怼。”
青衣姑娘捂嘴轻笑,“听说公子医术高明,能活死人生白骨。医治这等小事,不在话下。”
“不提这些,咱们还是朋友。”赵嘉仁没好气地答道。
“公子医术高明,此事名扬天下,又有何不妥?”青衣妹纸并没有赵嘉仁的感受。
见别人如此误会自己,赵嘉仁吁口气,“我本不曾立志一辈子行医,即便是懂点医术,也只是偶尔不觉技痒。既然如此,不如不为别人所知。我也不受拖累,别人也不会生出子虚乌有的幻想。对大家都是好事。”
青衣姑娘乌黑的眼珠微微一转,带着不解问:“公子,我听别人说学成武艺不压身。可听你的意思,竟然是觉得自己学的多,反倒是拖累。公子的念头着实和旁人不同。”
见青衣姑娘有些认真起来,赵嘉仁也认真回答:“学成武艺,那也得有人用才行。不知道你可否听过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本事若是不练,学了之后也会生疏。三脚猫的功夫拿出去用,害人害己。若是真懂医术,出手即便救不了人,也不至于把人治死。若是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按图索骥,照本宣科,治死人不过是迟早。只要出了一次事情,吃上官司,这辈子就完了。与其将来如此,不如现在就体面的不做。你觉得呢?”
青衣姑娘听了赵嘉仁一番长篇大论,微微皱眉思忖了好一阵。然后她开颜一笑,“奴家身无长技,却是不懂公子的烦恼。还望公子不要恼怒奴家多言。”
喂!喂!你不要这么好不好。赵嘉仁心里面忍不住一阵翻腾。他在苏州治疗铁匠师傅的时候本就心里面有些不安,妹纸可怜楚楚的模样让他更加不安起来。
给赵嘉仁酒盏中倒了杯酒,青衣姑娘又开口问道:“公子。前几日我家姑娘听有人半夜在船头抚琴。不知可否是公子。”
“前几日?”赵嘉仁对此没啥回忆。
“嗯。我奉命乘船到大船下相邀,就听有人醉醺醺地答道,今日已经喝醉。若想相见,明日再说。当是公子的声音。等我们再去相邀,船公说,主人去了姑苏城。今天去接公子的时候,我远远见公子是从那艘大船上下来。”青衣姑娘声音清脆,说起几日之前的事情,也颇有条理。
赵嘉仁早就不在乎这等小事,即便是青衣妹纸说的清楚,他也没有相关回忆。就在赵嘉仁不知该如何回答之际,就听船上的头牌姑娘柔声说道:“晴儿,贵客至此。就算是想听贵客抚琴。也不该这么讲。”
“是。姑娘。”青衣姑娘低头答道。
“赵公子。既然到了船上,何不抚琴一曲?”头牌姑娘言语温软,态度从容不迫。
赵嘉仁本就是来散心的,有人相邀,他也洒脱的起身走到琴案前盘膝坐下。古琴已经调好,赵嘉仁轻抚琴弦,弹了首他最熟悉的爱的罗曼史。
宋代画舫这等场所也算是高雅去处,想弹奏音乐,有乐器。对乐器不熟,也可以唱词,自有妹纸奏乐相伴。除了没电之外,水准档次大概超越天上人间的全盛之时。画舫上的头牌姑娘和那种交钱之后就可以胡来的完全不同。即便有枕席之欢,用徐志摩的诗,那便叫做一起起床看日出。
在这种地方,现代的粤语歌属于淫词烂曲,普通话歌曲则是北胡之音。这是赵嘉仁付出惨痛代价之后得出的经验。
这时代讲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想胜过这种山水画风的时代,只能靠现代音乐基于十二平均律的分解和弦。爱的罗曼史无疑非常合适。节奏柔和明快,情绪饱满含蓄。
一曲弹完,一船人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头牌姑娘知道此时的她该说进行些非常得体的评价,却一时完全无法评价。好歹是见多识广,头牌妹姑娘也从容,先行云流水般给赵嘉仁倒了杯茶,妹纸组织好了语言,等赵嘉仁喝了茶,头牌姑娘才赞到“此曲言简意赅,回味无穷。不知赵公子可否再弹一曲。”
在南宋这么一个没电,却有娱乐的时代。赵嘉仁的乐趣也只有音乐。上一世赵嘉仁不知道时代的剧烈变化,吃着朝廷给赵氏宗子的供奉,苦读二十年之际,也在音乐上努力了一些。他也不多话,抚琴又弹了一首吉他曲改编的曲子。
这曲子节奏感更强,分解和弦复杂许多。一曲弹完,头牌姑娘没说话,司马考忍不住赞道:“没想到赵兄弟琴技如此,竟然不亚于医术。”
一提医术,赵嘉仁本来放松的心情又变得低沉了。他不愿意惹麻烦,本以为救活了吸入热气烫伤鼻腔与口腔的铁匠师傅之后就算救人完成。然而烫伤需要大量后续治疗,若是跟不上后序。铁匠师傅大概就会因为脱水和营养不足而死。烫伤后的窒息而死这种死法与相比,简直是无上的仁慈。
不得以,赵嘉仁只能让周铁匠打造了空心银针、银制输液管以及铜质输液器,调制了含盐的葡萄糖溶液,连着数日给铁匠师傅输液。好在此时已经是深秋,铁匠师傅只是呼吸道与口腔被烫伤,并没有出现细菌感染。
铁匠师傅的女儿也伺候父亲。赵嘉仁让这位姑娘用橘子练习扎针,六七日之内练了几千次,姑娘也勉强能给铁匠师傅扎针。
昨日,一直对粘连进行防治型处理,铁匠师傅口腔水肿开始好转,竟然勉强能用管子灌进去点水。赵嘉仁立刻撂了挑子,告别千恩万谢的周铁匠,准备离开姑苏,前往临安。
然而赵嘉仁心里面不安,他在美国上的医学院,即便美国不讲救死扶伤的革命人道主义,医生们本身的职业道德也对赵嘉仁有莫名的约束。若是赵嘉仁亲自照料,铁匠师傅的存活率自然会增加不少。但是从其他角度来看,赵嘉仁作为一个陌生人,未免做得太多。适可而止,对赵嘉仁是保护。为了自己,赵嘉仁不得不选择果断离开。
但是医生毕竟是医生,对病人生出一种义务感才是常态。想到自己离开之后的结果,赵嘉仁难免有种当了逃兵的感觉。
不过毕竟是经历过生死,赵嘉仁知道世界从来不会围绕某个人运转。他挤出个笑容,“探亲行医,都是末节。为的是调和心境,好好做事。司马兄,我等考科举,为的是朝廷做事。这些末节,玩玩就好。”
司马考没想到赵嘉仁居然唱起高调来,虽然不知道具体为了什么,他也感觉到赵嘉仁心境不好。回想这几日相处,司马考对赵嘉仁倒是莫测高深。这位年少的进士做事果断,却没有张狂。倒有种戒慎恐惧之感。
有如此才学就会如此么?司马考没有问出口,他举起酒杯笑道:“如此时分,我等须得尽欢。饮了此杯,我唱李太白的《将进酒》!”
这里本就是寻欢作乐之地,姑娘们先举杯相应。到此地的目的就是要忘记烦恼,赵嘉仁也没有打算装的与众不同。他拿起酒杯,青衣姑娘立刻给他斟上酒,一船人又恢复了欢声笑语。
画舫不仅在太湖有,西湖上的画舫歌舞更是通宵达旦。即便没有到达蓝精灵水平,面皮呈现蓝色的相公丁大全此坐在画舫的太师椅内,对旁边一位方脸的俊俏男子说道:“远志,你这次外放福州知州,可能做出功绩?”
福州知州徐远志低下头,谨慎地答道:“相公,我自当尽力。不过不足之处,还请相公指教。”
蓝精灵般的丁大全面露笑容,不过这笑容让他的脸看上去更吓人几分,“贾似道给我写信推荐了个人。那厮是福建本地人,据说善于修渠。哼哼,贾似道的阿姊是官家的贵妃,我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你须得用好此人。”
心中有诸多怀疑,方面的徐远志却没有多话,他恭谨地答道:“全凭相公吩咐。吾必不让相公失望。”
窗外细雨如丝,临安的秋雨和姑苏的秋雨并无多大区别。西湖上的画舫里欢声笑语。倒是有个背柴的老汉挑了一担柴从湖边走过,就听老汉朗声唱道: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第009章 赵嘉仁赴任
贾似道修长的手指轻轻理着自己的长须,站在花厅里面看着外面的细雨。花厅的桌子上放着邸报,邸报上有关官员任命列表靠后的部分,赵嘉仁出任兴化军郡下莆田县县尉。
给丁大年的信是贾似道写的,该出的活动费也是贾似道自掏腰包。然而从头到尾,贾似道只是怀着赌一把的心态参与此事。作为曾经的浪荡子,贾似道深道赌博玩的是心跳,要是他相信赌博可以发家致富,自然不会努力读书,更不会25岁就考上了进士。
得力家丁叉手立在花厅内,他一言不发的看着被公认前途远大的贾似道。今年四十岁的贾似道素来干练,没想到得知帮着赵嘉仁讨官成功之后,贾似道的情绪反倒没有高兴的样子。好一阵子都陷入某种莫名沉思之中。就在家丁觉得这沉默会继续维持之时,贾似道疑惑地问道:“那丁大全丁相公看了信之后没说别的?”
“回相公。丁相公看完之后,只捏了捏信封里面装的交子,接着就让我回禀您,他知道了。”家丁尽力准确描述当时的场景。
贾似道还想再问几句,却又停下,他挥挥手示意家丁离开,自己坐到花厅当中的椅子上。相公们的心思从不会给一位传话的人解释,丁大年如此,贾似道也是如此。想从跑腿之人身上得知丁大年的想法,那是大错特错。
丁大年到底想什么,贾似道此时反而不在乎,他现在最想知道赵嘉仁背后的谋主到底是谁。一个十三岁的娃娃怎么可能懂得朝堂上那些机关算计,知道贾似道一封信就能办成事情的,必然是熟知朝堂人际关系的大人物。那位高人到底是谁,贾似道怎么都想不出。
好在贾似道也不是钻牛角尖之辈,既然想不出道理,那就不要费心思去想。官场里面水太深,自以为是的结果往往是南辕北辙。贾似道提笔给‘莆田县尉赵嘉仁’写了封道贺的信。在信的最后,他打趣的告诉赵嘉仁,还债之时一定不要给交子,而是用缗作为偿还单位。
写完这封信,贾似道叹口气。最近交子发行量更大,市面上的纸币交子与铜钱兑换比例缓慢而且不可逆转的降低。若是这么降下去,交子一文不值的时代必然降临。想到这里,贾似道也大概也能看清现在左相丁大年的未来。
当今官家对朝堂上那些只知道讲大道理的文人早就不耐烦好些年,相对于这些坐而论道之辈,只要是在当官之中有实际政绩的人都能得到提报。丁大年就是靠开辟‘白鹤岭道’这个实打实的功劳而得到当今官家的赏识任用。当今官家更是期待能办实事的丁大年能够解决交钞不断贬值的问题。可以交钞现在的发行办法,贬值根本逆转不了。等到当今官家对丁大年彻底失望的时候,那些一直攻击丁大年的人就能如愿以偿。
丁大年完蛋,身受官家器重的贾似道就有了机会。可一想到当今官家对政务的期待,贾似道心生怯意。若是真的有办法解决交钞的麻烦,南宋历任相公当中不乏性格坚毅不拔之辈。他们怎么会放过如此大功呢!
思前想后,贾似道除了长叹之外,也只能长叹。
此时的赵嘉仁领了官职,告别了面皮呈现蓝色的左相丁大全,前往庆元府拜见他的父亲赵知拙。庆元府就是宁波,赵知拙在庆元府当知州。
知道儿子考上进士,赵知拙自然是不胜之喜。但是等儿子告知就要去莆田上任,赵知拙也被吓了一跳。左思右想,赵知拙最后只说了句‘皇恩浩荡!’
自家儿子马上就要十四岁,赵知拙也知道想让儿子有个差事并不容易。所以他也就没怎么活动。官场上的事情往来都要用钱,那些士大夫们对赵氏宗亲以及外戚又格外的介意。赵知拙可不想让那帮朝里的官员纷纷上表大骂赵知拙身为宗亲,必将祸乱超纲,让大宋面临不测之祸。
虽然这话绝对不是针对赵知拙的,任何一个出人头地的赵氏宗亲都会被如此抨击,百余年来都是如此。宗室中有赵汝愚当过宰相,最后还是被驱逐,贬斥,郁郁而终。即便赵知拙并没有受害妄想症,但是他依旧对于那帮士大夫有敬而远之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