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楠风很是以自己的军旅生涯自豪,所以对这不友好的态度有些不快。军人注重情报,之后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位吕校长在过去的战争中死了八口家人,其中三口死在蒙古人手里,另外五口竟然是被大宋临安朝廷的溃军抢劫的时候所害。吕校长对军人很敏感。
以比较平民化的状态进了校长办公室,洪楠风对吕校长说道:“吕校长,我来打扰了。”
吕校长带着一副眼镜,看着洪楠风进来。原本看着还算文雅的表情立刻就阴沉一些,不过吕校长也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内容,而是开口说道:“洪学兵的父亲,我们开会讨论了一下,你儿子给个记过处分。”
“吕校长,孩子们打个架,也不至于这样吧。”洪楠风叹道。
“你儿子一个打了别人三个,把我们学校的老师都吓住了。”吕校长阴沉着脸说道。
洪楠风心中好几种情绪同时升起。儿子他是揍过了,就他询问儿子,还有从别的角度获知的情报,儿子虽然依仗练过武,打了三个人。但是那件事却真不是他儿子惹的祸。这娃没懂得学武是用来防身,这的确犯了学武的大忌。洪楠风已经不许他儿子再去练武,而是好好反思。但是打几个在学校为非作歹的混混,也不用记过吧。
可洪楠风也知道不能对校长抱怨,于是请求道:“校长,我会带着孩子去那三家赔礼道歉,你觉得如何?”
吕校长没说话,而且别过脸考虑着什么。过了一阵,才说道:“这样吧。那三个里面为首的那个,本来是要开除的。如果你儿子不记过,就让那个同学留校察看。你能答应么?”
洪楠风本来就不在乎其他小子会如何,既然吕校长肯网开一面,他连忙答道:“好的,好的。都是孩子,我答应。”
等从校长室出来,洪楠风只觉得放下心中的大石头。走在路上,好像天也蓝了。事情解决之后,洪楠风心中忍不住生出回去之后把儿子再拾掇一顿的考量。到学校是来学习的,打什么架啊。这又不是上战场,非得拼个你死我活。为了些渣渣就被记过,太不值得了。
考虑着自家儿子的事情,洪楠风并没有注意到在一个拐角处,有人在那里偷偷看着他。等洪楠风脚步轻快的走远,那个一身便装的男子才直奔学校而去。他的目的地也是校长室,进去之后,这位问道:“二叔,事情怎么样?”
吕校长给了侄子吕不同一个严厉的眼神,但是这眼神对于当秘书的侄子好像没用。吕校长无奈的摇摇头。他家里在战争中死了好些人,虽然吕校长治学严谨,但是对家人实在是硬不起心肠。他叹道:“唉……你回去告诉张虎臣的父亲,我和对方说过了,打架的事情记过处分。不过你一定要说清楚,若是再犯就只有开除,你就不用来找我。”
听了这个消息,吕校长的侄子大喜过望。他连忙问道:“二叔,张虎臣明天能来上学么?”
几分钟后,吕不同快步从校长室里面出来。直奔张虎臣家。一路上吕不同心情愉快,他的上司民政局马庆昌处长希望争取找到不用税警部队下乡镇压的办法。然而时不我与,马庆昌也许可以说动洛阳知府,却没办法对准军事组织税警有丝毫阻挡。真敢阻挡税警部队,税警部队大概就敢动手。
在这样的时候,吕不同想起自己一个朋友张思茂在电报局当个小头头。他就提出,是不是可以请这位朋友帮帮忙。马庆昌大喜,却也不敢相信真能办到。没想到张思茂的儿子张虎臣竟然在学校打架,二中学风严谨,打架要开除。吕不同的叔叔恰好是二中校长,这让吕不同大喜过望。
马庆昌处长是个八面玲珑的家伙,得知这个消息,就许下诺言。只要能够拖几天,今年卖粮的事情就交给吕不同来做。吕不同大喜,现在粮食价格虽然稳定,但是马庆昌怎么能够确定粮食的具体数字。稍微少报一点粮食,就有钱落到口袋里。这就是吕不同应得的报酬。至于今年评价优等,更是不用明说。
带着对幸福生活的期待,吕不同到了张思茂家。老朋友见面,张思茂直接把吕不同让进里屋。关上门之后,张思茂紧张的低声问道:“怎么样?”
“你放心,我许你的事情怎么会做不到!”吕不同得意地说道:“明天就回去上课。”
“哎!谢天谢地!”张虎臣的老爹张思茂如释重负。
没等张思茂高兴起来,吕不同也压低声音说道:“你那边的事情怎么样了?”
“吕兄弟,我之前可说过了。我只能帮着你拦下两次电报。开封那边已经回电一次。我替你拦下了。”
“好好好!”吕不同赞道:“不过咱们说好的,下一次你可不能让电报过关。”
张思茂没有吭声,只是点点头。他在电报局工作,这种分寸还能把握。电报在传送过程中很容易就出问题,若是两次传着传着不见了消息,这还在能接受范围之内。不过若是连续三次,那就真的说不过去。以现在电报的一些错误,一年内出三四次也不太稀奇。不过短时间内连续两次会让人起疑。但是为了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张思茂也只能咬牙认了。
事情确定,吕不同快步走了出来,在天黑的时候赶到了上司马庆昌的家。马庆昌屋里没有点灯,两人就抹黑谈了谈。听到了第一份出动电报已经拦下的消息,马庆昌在黑暗中微微点头。
离开的吕不同心中充满对未来的期待,马庆昌心中则满是绝望。他知道税务局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却没想到税务局出动税警竟然如此果断。拦下一次也不过是争取一两天时间,这一两天时间里头他没有丝毫进展。
下一轮电报再被拦下,顶多再能拖一两天时间。税务局那边之后一定会就会非常上心,想拖下去肯定办不到。这两天有空的时候马庆昌苦思冥想,发现唯一可行的解决办法只剩自己亲自回去让村子里面交出打人的人。在他之前请求洛阳知府出面调停的时候,知府王全乐就提出了这样的要求。王全乐认为赔钱什么的对于税务局毫无用处,税务局本来就是收税的。村里交钱本就天经地义。
税务局在意的乃是税收环境,若是下去收税的时候胆战心惊,谁还敢愿意出外勤。若是没人出外勤,税务局怎么完成工作。
现在看,只能采取这样的办法。便是村里人再不愿意,马庆昌也得逼着他们交出人来。时间紧迫,马庆昌立刻行动起来。他点起灯,收拾起行李。第二天,马庆昌一大早就找了个借口出去巡查,离开洛阳城,直奔乡下而去。
很久没有离开过城市,外面的道路经过修整,非常平坦。沿着官道走到下午,吃了些干粮,再向前走一段,转入小路。这局面立刻就不同。官道上人来人往非常热闹,小路上却没有什么人。现在已经是秋天,庄稼收割完毕,田地里一片空荡荡。在汉人的村落边,农夫们已经开始准备播种过冬的庄稼。继续向前走,田地里的人越来越少,甚至几乎看不到人。直到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寨子。
在大宋,这玩意叫做坞堡,又称坞壁,是一种民间防卫性建筑,大约形成王莽天凤年间,当时北方大饥,社会动荡不安。富豪之家为求自保,纷纷构筑坞堡营壁。
东汉建立后,汉光武帝曾下令摧毁坞堡,但禁之不能绝,由于西北边民常苦于羌患,百姓又自动组织自卫武力。黄巾之乱后,坞堡驻有大批的部曲和家兵,成为故吏、宾客的避风港。史家陈寅恪在《桃花源记旁证》一文中认为:“西晋末年戎狄盗贼并起,当时中原避难之人民……其不能远离本土迁至他乡者,则大抵纠合宗族乡党,屯聚堡坞,据险自守,以避戎狄寇盗之难。”
西晋之后乱了几百年,到了唐朝,坞堡这玩意再次被打击。然而不过几十年,唐朝的安史之乱后,坞堡这种民间自保的玩意再次大量兴起。之后随着节度使的兴起,就没办法治理。唐覆灭之后,五代十国乱了百余年。大宋真正稳定下来也不过百年,之后河南大地又是战火不断,盗贼横行。
最近一次扫荡坞堡的是赵嘉仁赵官家,宋军所到之处杀的积尸如山血流成河,所有曾经能够抵抗军队围攻的堡垒在火枪火炮面前统统变成了笑话。想起那时候见到的尸山血海,马庆昌果断的去投奔了大宋。也配合了官军拆了自己村子的坞堡。看到坞堡再现,马庆昌突然觉得这时代是不是要变化了。大宋军队耀武扬威了不过十几年,坞堡就被曾经拆了他们的人重新建起。
不过也来不及细想,马庆昌就到了坞堡门口。就见坞堡这边防备森严,衣服如临大敌的模样。看到这帮人竟然真的想抵抗官军,马庆昌完全失去了怀古的心情,他在门外停住马匹,对着门楼大喊道:“开门!”
见到马爸爸来了,守门的人立刻乖乖的开门放人进来。已经有人冲进去报信,村里面的长老们很快就前来迎接。马庆昌心中对这些家伙非常不满,却还不方便发作。他的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和同为诵经人的长老们比较起来算年轻。
众人到了真神教的礼拜寺里,马庆昌开门见山地说道:“官军要来了。”
众长老们听到这话,却没有特别的震动。之前跑回来的白英全已经讲过这话。马庆昌继续说道:“咱们得交出打人的,让官军撤兵。”
第064章 白骨精(十六)
“落到汉人手里,咱们只有死路一条。你说没事就没事了么?”
“现在汉人有法院,已经不是蒙古人时候。”
“我不信!”
……
将近一个小时的争论最后被如此简单明快的说法终止。马庆昌只觉得口干舌燥,精疲力竭。此时他并不想再说什么,也明白了自己大概没有希望说服面前的这个主战派小子白清泉。
理由很简单。马庆昌所说的,白清泉这小子不信。
马庆昌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抬头看向庄里其他几个长老。长老们神色各异,看着好像话都到了嘴边上,却一个人都不说话。见到马庆昌求救般的眼神,他们干脆别开脸。不管他们是不是支持白清泉,至少现在没人支持马庆昌。
看到这局面,马庆昌只觉得心灰意冷。他希望能够化解此次危机,然而化解危机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得给大宋官府一个交代。庄子里面的人也想化解这次危机,他们认为化解的标准就是之前的事情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消失,就跟没发生过一样。
带着绝望,马庆昌再次开口,“若是按你们所讲,你们觉得要怎么才好。”
觉得马庆昌是要服软,白清泉语气中带着愣头青的嘲讽,“马爸爸,庄子里的粮食一直都是你卖的。这些年你可没少赚钱吧,到之后你问我们怎么办才好。我们可都指望你把官府弄好,不要来庄子这边。”
这话只戳到了马庆昌的要害,让马庆昌本就绝望的心情如同坠落深渊。他在官场上混了这么久,对于大宋官场非常了解。之前他所做的一切都保证庄子不纳税,还占了好地,赶走了汉人村落。若是没有马庆昌,官府怎么会对这样的大动静视若无睹。现在白清泉的要求已经远远超出马庆昌的极限,这帮人以为马庆昌是洛阳的土皇帝不成?
既然做不到,马庆昌干脆一言不发。如果庄子里的所有人都如此,马庆昌大概只能回洛阳,避免亲眼看到庄子破灭的结局。
众人本以为马庆昌会说点啥,看到马庆昌保持沉默,大家以为马庆昌准备说出点石破天惊的话,也都等着。沉默,沉默,沉默,沉默。真神教礼堂里面就陷入了沉默。
白清泉最后忍不住,又开口问道:“马爸爸,你就不说点什么。”
马庆昌微微摇头,他无话可说。
看到自己竟然压倒了以前仿佛根本不能挑战的马爸爸,白清泉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是混合了自豪和不太自信的笑容。初次成功挑战了权威之后,白清泉说道:“我等庄子乃是我们的。哪里轮的上官府说什么。我去过城里,官府不是说要让百姓过好日子么,既然如此,他们就不该来我们这里。他们不来,我们自然过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