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问税警的事情,我没什么好讲。”尤庸淡然说道。他此时已经把王全乐定位在他敌对者的名单上,既然如此,任何退让都没有意义。
王全乐呵呵干笑两声,“尤局长,你们税务局就是牛啊。出去打一仗,什么都不讲。你不觉得这不合适么?”
“这种事情合适不合适,自然有国税局管,我们说什么都不算。”尤庸淡然答道。想从他嘴里套消息,想都别想。
面对如此回应,王全乐靠在椅子上,带着嘲讽应道:“很好!那就不说了。”
尤庸也不回话,站起身就走。到了这个地步,他也觉得有点遗憾。不过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他尤庸和王全乐其实没多大区别。王全乐顾及面子,尤庸顾及官位。国税局处置不合格的下属之时毫不手软。尤庸辛辛苦苦这么多年才爬到今天的地步,一群抗税的刁民实在不是让王全乐做出丝毫让步的理由。
王全乐看着尤庸的背影,脸上没什么表情。他遇到过刺头下属,也遇到过各种同级。他总觉得自己没办法装作没看到。特别是尤庸之前当众给他难堪,竟然拂袖而去。若是不找回这个场子,以后王全乐在洛阳城还有什么脸面。
尤庸走了一阵,王全乐的秘书带了人进来。关上门之后,秘书说道:“知府,这位见到了税警带人回来。他已经写好了东西。”
王全乐看了看那位,微微点头。这几天他也不是毫无动作,既然目的已经明确,自然不能没有安排。不用王全乐开口,那位已经把一份文稿递给了王全乐。王全乐看了一阵,满意的点点头。
秘书看到王全乐满意,忍不住给自己表了表功,“知府,这个我已经修改过了,不知王知府要如何斧正。”
“这个就很好!”王全乐带着微笑说道,他随手在上面几个地方修改一下,就递给秘书,“抄写五份。”
准备好自己的初步应对之后,王全乐看着秘书在下面的桌子上伏案疾书。心中盘算着自己的胜算。国税局的确不是王全乐可以指使的对象,不过国税局也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王全乐没办法对国税局说什么,能对国税局大声说话的人却多了去。
等秘书快速抄了五份之后,王全乐在最后签上姓名,让秘书用专用邮递线路发出去。洛阳知府能够动用的优先公文等级很高,信能够在短时间里面送到大宋当下的首都开封。
正如王全乐所料,他的信以最快速度送上邮政船。以前从洛阳走水路,进入通济渠后可以直接抵达洛阳。金国南侵之时,杜充掘开黄河,黄河泛滥,让通济渠彻底被泥沙淤积而废,运输就此中断。现在赵官家重修了通济渠,邮政系统效率更胜往昔,有灯塔和各种行船指挥,蒸汽船的速度比以前人力船可快了许多。甚至能够在夜晚河道管制的时候让特快船只行船。
到了第二天,王全乐的信件就送到了民政部。民政部负责民政关系的人员看了信件,也惊了。马上将信件送到了更高级别的官员赵炜手中。
赵炜一看,原本就很大的眼睛立刻瞪圆。王全乐在信中并没有编造什么,只是将税务局剿灭村子,抓了几百村民带回洛阳写了写。重点是那些民众的惨状。‘那些人脖子上统统套着绳索,穿成一串……男子遭到殴打,满脸是血。女人抱着孩子,跟在丈夫身后边走边嚎啕大哭。那些孩子的哭声与母亲的哭声相和,撕心裂肺……若是有人走的慢些,税警雇来的汉人就棍打鞭抽,有人若是不支倒地,更是上去拳打脚踢……那些村民们在秋风里走到鞋子都掉了,嚎哭的嗓子沙哑,根本说不出话来。押送的人却毫不容情,逼着他们继续走……看到那些受罪的百姓,围观的百姓们被吓得话都不敢说,民心浮动……’
信中的描述写出了画面感。回想税警部队在江南的跋扈,赵炜几乎本能的就感觉这是真的,只是不能确定这些有没有真的发生在洛阳。而签名既然是王全乐,说谎的可能也不大。那这就是很重大的事件。税警们很少在行动中杀人,而这次行动已经大开杀戒。
不过受到了这样的冲击之后,赵炜倒也很快恢复过来。这才和平了十几年而已,这样的残酷并不少见,更不缺乏传闻。当下问题就是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厅长赵炜让人给国税局发了个内部电报,询问洛阳税警的行动是怎么回事。此时有了电报,在杭州的时候就有内部电报网,经过在杭州的一系列实践后,在开封更是从建设的时候就做了全面性布线规划。无论是保密性、适用性和安全性,都比杭州时代好了许多。在电报发出去四十分钟后,国税局的电报就送到了民政局赵炜厅长面前,电报纸写了四个字‘无可奉告’。
我X……赵炜心中非常不高兴。国税局的确可以如此高冷,人家是穿准军事单位制服的存在。大宋现在的制服分成三大类,军服、文官制服、准军事类单位制服。三类衣服界定出各个单位的背景。大宋内陆传统汉人区不过和平了十几年而已,现在只要和军队有瓜葛的单位,貌似说话声音就比较大。
作为一个单纯的文官部门,赵炜只觉得一股邪火上涌。他对秘书说道:“再发一份电报,问问他们那到底是何等机密,要如此回应。难道洛阳乡下的事情还牵扯到朝廷级别的机密不成?”
又是四十分钟过去。国税局再次发来电报,四个字‘无可奉告’。
第071章 一打(二)
‘防治传染病,从保持个人卫生开始!’
每年春秋天,此类标语就会出现在城市和乡村醒目的墙上。21世纪的赵嘉仁觉得这是一种口号治国的表现,等他在大宋当政之后才发现,如果连口号都没有,这个国家更完蛋了。
大宋洛阳税务局学长洪楠风看到这些标语的时候并没有‘何不食肉糜’之类的想法,以他的收入水平受教育水平以及消费水平,防治传染病的具体手段都用上了。譬如住在不易滋生细菌的水泥地楼房里,铺上了方便打扫的木地板。用着自来水,有肥皂,独立卫生间可以洗手洗澡。家里人一年到头也没有什么头疼脑热的病症。
从少年时代糟糕的卫生情况中被拯救出来,这些标语还提醒了洪楠风,税务局该进行集体服药打虫,全面体检的例行工作。
进了办公楼,门卫立刻告诉洪楠风,卫生厅防疫局来人了。洪楠风听完门卫的报告,就见到门卫身后的门卫室走出两人,看他们的衣服就知道大概是防疫局的人。
请他们到了会客室,防疫局的人开门见山说道:“洪学长,听说你们抓了不少人进城。把他们安排在哪里了?”
几百人并非是个小数目,洪楠风对次也颇为头痛,这些人暂时安排在几个不用的仓库里。光是想到那边平均十几个人用一个马桶的局面,洪楠风就忍不住皱眉。
心里不快,洪楠风答道:“我们给他们安排的有地方。”
瞅见洪楠风皱眉,防疫局的干部连忙说道:“洪学长,农村卫生情况太差,又这么多人集中在一起,若是爆发流行病,再流传出来,我们不好向上面交代。”
“……那你们想怎么样?”
防疫局的干部给了方案,“城里若是爆发传染病,肯定要算到我们头上。要么,就让我们去做个检疫,看看有没有爆发传染病的可能。要么税务局写个保证书,出了事情,税务局承担责任。”
洪楠风眉头更是紧皱。他最初的目的是收拾抗税份子,历来经验中很少有大规模抓人带走的情况。现在的情况没太多种类前例可循,可循的前例种类只有一个,就是把这些人击毙在他们自己挖的坑里。现在的局面明显不能这么干。
念头翻滚了一阵,洪楠风问道:“防疫局能让他们不爆发流行病么?”
听到如此明确的要求,防疫局干部马上摇头,“这个我们不能保证。洪学长,听说你当过很久的军人,肯定知道流行病这玩意有潜伏期。现在咱们解决流行病主要靠疫苗,我们防疫局做不了这样的保证。”
“……那你们来这里是想让我们担起这个责任?”洪楠风的语气平淡起来。
在官场上,这样的冷淡基本是表达不满的意思,防疫局干部连忙解释,“如果有类似防疫站的地方来收容这些人,就能解决。”
听到要把这些人交出去,洪楠风心里面立刻生出反对。这些人是不能交出去的,他在报告里面给上面说的清楚,这帮人大概要按照大清洗的条例来处理。上头给的电报也明确说明,要洪楠风严加看守。若是交出去,洪楠风就没办法交代。
但是防疫本身也是大事,若是真闹出传染病来,洪楠风就得自己抗下。想到这里,洪楠风只能答道:“请防疫局出人检查一下。”
防疫局的干部得到了明确回答,与洪楠风确定检查时间后就离开了。不到中午,洛阳卫生厅的厅长与洛阳公安局长就到了知府王全乐这里。
王全乐此时正在召开一个会议,两位洛阳城主要官员在他办公室里等着。办公室的布置非常简单,简单的办公桌,椅子和沙发。作为装饰的只有办公室墙壁上挂的书画。大宋文人都喜欢文绉绉的玩意,然而王全乐办公室最重要的位置上挂着一幅并非文人的字。上面写着‘靠山山倒,靠河河干。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十六个字。
这些字看着就豪爽洒脱,与赵官家的诸多口号很是相配。仔细看了落款,两位官员就感叹起来。‘文天祥’三个字在大宋未必家喻户晓,在大宋官场则是大多数人得仰视的名字。
只要知道些官场故事的人,都听说过前大宋御林军统领张世杰的传奇经历。身为蒙古大将张柔的族人却投奔大宋。身为理宗时代得到拔擢的武官,在鄂州之战时立下功劳。鄂州之战是改变大宋命运的一战,权相贾似道踏上了他十几年的权力顶峰之旅,当年十九岁的赵嘉仁一跃成为大宋的名人。
临安总投降之时,张世杰又坚持抗战,保护杨淑妃和小皇帝逃到福建。他的人生一直没有站在赵嘉仁这边,但是赵官家却对张世杰格外的优容。最后张世杰娶了杨淑妃,当了‘顺天公’的继父。还在河北领军打仗,以中将军阶退役,在河北当了张家的族长。
除了张世杰的张家,蒙古官员将领的族人都被族灭。而干掉禅让的前任,也是个传统。张世杰保住了这两者,在任何时代都算是奇迹。要是换了别人,埋尸地的草大概得一人高。
另一位传奇则是公开反对赵官家的陆秀夫。这个人坚定反对税改,并且辞职。赵官家硬是靠官家手里的丞相权力,让陆秀夫以退休方式离开官场。加上事后的赏赐,陆秀夫退休部长没有遭到丝毫待遇和钱财上的损失。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赵官家这个马背上的皇帝从不矫情,绝不搞什么三请三让的把戏。别说反对者,便是不一条心的家伙,辞职也好强迫退休也罢,之后都在自己吃自己。他对于陆秀夫的优待就是他自己想这么干,而陆秀夫也不矫情。辞职之后对朝政一言不发,偶尔提起赵官家,也只谈赵官家挽救华夏的不世功业。听闻陆秀夫的儿子是赵官家兼任的大宋杭州大学医学院院长的得意弟子。现在做到了卫生部副部长。
至于文天祥,众人都知道这位状元郎的激烈个性,在理宗、度宗时代各种反对内侍和贾似道。几次闹到辞职边缘,若不是他是状元郎,朝廷顾及颜面,早就让他滚蛋了。
结果这么一个人在赵官家时代官运亨通,做的都是名城的知府,还当过开封府尹,执掌河南路政务。之后做吏部尚书,现在是代理丞相。丞相这个权力从福州小朝廷开始,就被赵官家一人垄断到现在。每个脑子够数的官员都知道这个任命代表着文天祥在赵官家心中的地位。
看着‘王全乐同志惠存’‘大宋三百三十年秋’的落款。两位官员确定中王全乐是文天祥人马的说法绝非空穴来风。
文天祥并非是那种热衷送人字画的人,两位官员都是第一次见识文天祥的字,边看边品评,说的话虽然是字,却都有点心不在焉。
快到了中午,王全乐赶了回来。关门、落座,他率直的开口说道:“这次洪楠风所做的事情定然有违法的地方,你们觉得呢?”
听了如此直白的开头,两位官员都打起精神。洪楠风有没有违法,他们两人也没有特别的想法。但是王知府上来就给洪楠风定性,这里头的态度他们二人十分明白。虽然两人的人事都归吏部,但是洛阳知府对两人的评价会给他们的考绩很大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