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宋 第751节

赵谦心中大震,老娘一句话就接发出赵谦明白,却没想到的局面。那个庄子能够隐蔽到现在,竟然不是什么特别局面,而是老爹赵嘉仁搞的新税制要对付的敌人。当年江南地主们搞隐田,赵官家就搞土地测量基准点。当年江南地主抗税,赵嘉仁就组建税警部队,对那帮人凶狠动手。地主们也破坏测量基准点,也对税警们殴打甚至杀害。

中原的洛阳也好,南方的江宁也罢。看着不同,其实没什么不同。

有了这个缺口,赵谦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是税务局出手。税务局不就是搞这个的么,看着震动朝廷的事情,不过是新的税法执行时候的常见局面。

想通了这些,赵谦觉得眼前清明。片刻后,赵谦又觉得看到一层新的迷雾,如果只是如此,为何不少人会强烈反对。那些人不至于和抗税份子搅和在一起,以大宋现在法令执行,可没给这些人留下空间。

既然老爹不在,赵谦就忍不住问了老娘。秦玉贞微微摇摇头,“大郎,你爹说不要揠苗助长。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要给我自己出出气,你给我好好听着。”

“是。”赵谦只觉得一阵皮紧,老娘现在温和多了。以前的时候赵谦只怕得跪在蒲团上,挨着爱的棍棒,听着爱的训导。

“你爹在你这年级,早就明白了朝廷里面那点破事。那些人根本没有胆量造反,所以他们争的都是他们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东西。你明白么!”秦玉贞开始大大的发泄着自己的失望。

看着儿子那明白过来的表情,秦玉贞更是不爽了。她是女人,陈太后也是女人,为啥教出来的娃差距这么大呢!赵谦已经是家里面最像赵嘉仁的一个,虽然是个好学习的小讨厌,至少还知道学习。另外的儿子女儿,简直是要上天。给秦玉贞添了许多烦恼。

起陈太后,就想起了陈太后的儿子女儿。哪怕是陈太后最不争气的二儿子,至少人家没能耐,还自视甚高,可他不去祸害别人。当年老二被封了个‘宁王’,秦玉贞当时不明白,只是觉得赵嘉仁在暗示老二赵嘉礼老老实实别闹事。当个讨人厌的宁静之辈就好。现在看,也许是称赞当年的赵嘉礼活了几十岁,也没有去祸害别人。

但是这话可不能说出来。于是秦玉贞就继续训儿子,“你总是觉得你和那些人一样,那些人能和你一样么?就算是你们干的一样的事情,你们也不是一路人。你到这个年纪还想不通这点,怪不得你爹不让你当开封府尹。”

第080章 二打(三)

‘怪不得你爹不让你当开封府尹’,这话让赵谦的脸都有些抽抽起来。看着儿子受到伤害的表情,秦玉贞猛然就觉得开心不少。赵谦的很多表现让秦玉贞非常不满,最不满的就是赵谦的态度。她早就想教训一下这个小子,特别是分了家产给赵谦之后,赵嘉仁那毫不在乎的应对,让秦玉贞憋了一股邪火。

不过亲生儿子就是亲生儿子,这股邪火发泄一下,秦玉贞又觉得心疼起儿子。看着赵谦几乎想落泪的表情,秦玉贞也没继续说下去。过了好一阵,她叹口气,“大郎,你自己就没觉得你总想学你爹么?”

赵谦此时心如刀绞,干脆不说话。秦玉贞只能自己说下去,“我是这么猜。你觉得你能做到你爹做到过的那些事情,你就能和你爹一样。我以前给你讲过一个故事,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想和他爹写出一样的字,练了好久之后,他爹王羲之有天自己去看王献之的字,翻翻捡捡,看到一张写的还行的字,就在上面添了一点。后来王献之拿着字去见他娘,他娘看完之后指着那一点说,这点有你爹的样子了。”

听完这故事,赵谦鼻子一酸,眼圈红了。他老娘的批评让他痛彻心扉,真的好痛。

秦玉贞却不准备就此结束,她继续说道:“我这么说,是想让你明白,你爹是你学不来的。你爹为了应对局面,做出了他才会做出的选择。你爹才会那样做事,而不是那些事情造成了你爹那样的人。我和你说过我和你爹成亲那天,你爹杀的泉州蒲家上千口。换了你,你会那么谋划么?就我看,你可不会。”

这道理赵谦也不是不懂,至少这个道理并不难理解。可他早就发现,如果没有具体的做法,他往往就会不知所措。沉默一阵,赵谦意气消沉地答道:“娘教训的是。”

对儿子敷衍和无奈的回答,秦玉贞失望的应道:“我不是教训你。我这个年龄了,教训你做什么。我只是觉得你需要明白这些道理。”

“可不这么做,那该怎么做?我也想做出自己的决定,却觉得怎么做都是错。”赵谦也忍不住说出心里话,“我当然知道这世上没有绝对正确的事情,但是我每次看我爹挥洒自如,我就觉得这个看法大概是错的。既然有做事定然正确的人,为何没有做起来定然正确的事。”

“哈哈!”秦玉贞被气乐了,“你这么说不就是刻舟求剑么!这边正确的事情,换到另外一边大概就是错的。至于你爹所做的是不是正确,你真以为你爹会这么看自己不成?他要做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去正确解决问题。问题解决之后,正确不正确那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你爹不是爱说秦始皇么,秦始皇统一天下,统一度量衡,车同轨,书同文,却匈奴七百余里。连我这妇人都觉得秦始皇开创了万世的制度,为华夏立下无比功劳。可时至今日,除了很少的人觉得秦始皇做对了之外,大多数人怎么看。还不是觉得秦始皇是个暴君么。你爹成个亲就杀了上千号人,别说千百年后,便是现在,恨不得你爹立刻死的怎么都得有几千万人吧。逃到西边的蒙古人哪个不恨你爹?”

这简单的二元对立论点对赵谦有些触动,却没有震撼。赵谦忍不住反驳道:“娘,我所求的不是这样。我知道你说的有些对,但是我所求的也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是觉得很多事情不是用现在的道理能解决。但是我总觉得好像有一个道理能解决。我想求的就是这个道理。只要求到这个道理,应该所有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绝对真理?哈哈!没想到你还这么有追求。”秦玉贞虽然在笑,却一点都不是赞赏。

赵谦决定不和老娘再讨论这个问题,要是没有跟着老爹赵嘉仁一起生活这么久,赵谦大概早就向世俗妥协了。其实那点勾心斗角魑魅魍魉的破事,赵谦觉得自己还是能看清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所有的一切在历史书里早就写烂了。别人能干,赵谦觉得自己也不是做不到。

但是见识了老爹的种种抉择,赵谦感觉到他爹和历史书中记载的那些雄主完全不同。那些雄主们的事迹,他们的为人,赵谦能看懂,能看透。但是他爹赵嘉仁,赵谦能看到,却看不透。他老爹就如水一样透明,完全能看透。看透了,却看不穿。

就如老娘秦玉贞所说的,他爹本身没变,却会随着外部的环境而千变万化,又万变不离其宗。清泉可以解渴,可以洗漱,可以浇地,可以观赏。赵谦是水利专业,太清楚水的可怕。他亲眼见过山洪,天下至柔的水,此时却可以冲毁堤坝,拔起参天大树,切开坚固的石头。一往无前,无坚不摧。

参军,工作。十几年下来,赵谦好多次感受到沸腾的民意,也理解了为何以前的王朝为何会对民众集结那么恐惧。几百、几千、几万人聚集,单是那积累起来的情绪,就足够引发巨大的能量。

老爹赵嘉仁却能驾驭这潮流,他立于潮头,引领潮流,却不被潮流左右。他手指之处,几十万几百万人行动起来,黄河能为之改道,胡虏灰飞烟灭。当这洪流经过之后,众人看到结果完全推翻了三百年形成的印象。

胡虏其实虚弱的不堪一击。大宋竟然无视自己的力量,自怨自艾,蹉跎三百年而无尺寸之进。

作为赵嘉仁的儿子,赵谦坚信自己必须继承老爹的能耐。有了这样的决心和责任感,赵谦感受到了难以想象的内心痛苦。

屋里面沉默了好一阵,秦玉贞再次开口,“大郎,我觉得这就是你的错。你要做的是官家,而不是你爹那样的官家。以你爹的性子,让他在太祖的境地下,只怕建立不起大宋。你爹并非你想的那样。我以为,你当下学会做官家就好。有些事情若是强求,只是自寻烦恼。”

“若是我愚钝不堪,看不到我爹的英明,我大概就能何不食肉糜。可我见到了,让我再装作没看到,我好几次想打退堂鼓,却做不到。”赵谦率直的讲出了自己的心境。想理解他爹的确太难,但是不去尝试理解则是更痛苦的折磨。那就等于承认自己永远追不上自己的老爹,然后当一个货真价实的‘不肖子’。

看着儿子的表情,秦玉贞明白自己大概是说不动死心眼的儿子,她只能叹道:“你光想有什么用,你要去问。不过这也不怪你,你爹那人若不到图穷匕见之时,是绝不肯说出他真心的想法,问了也白问……”

刚说到这里,门却被推开了,赵嘉仁一面进来,一面笑道:“我自己都没想明白,怎么讲出来。若是我想明白的,真的问我,我可从来不会不讲。”

赵谦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对老爹突然出现有些讶异。秦玉贞忍不住微微皱眉,她没听到外面车马声,赵嘉仁这么悄无声息的出现,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想到此,秦玉贞问道:“你没坐车回来?”

“走到门口,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为了细想,我就走着回来了。”赵嘉仁边说边坐到沙发上。

“那……可很远。”秦玉贞知道从大门口走到家里的距离,现在外面很冷了,赵嘉仁还真能走。

“想着事情,想着想着就到了。这还不错。”赵嘉仁搓搓冰凉的手,满意地说道。和老婆说完话,赵嘉仁转向儿子,“我只听到那么一两句,不过你今天来,应该是有什么事情要问吧?”

“还是洛阳的事情,我觉得不能仅仅用隐田隐户来判断。那好像只是表面的事情。”赵谦马上活学活用,把自己最新的想法讲出来。

“矛盾分重要矛盾和次要矛盾。所谓隐田隐户不过是表面上看到的结果,本质其实没什么不同。”赵嘉仁应道。

“那就是和新税法的根基有冲突?”赵谦发现老爹的话反倒把他最初的思路讲了出来。

“好些年前,我曾经听一个不得了的人讲过一段话,叫做三座大山。我当时理解不了,后来干脆把他所说的话都忘记了。”赵嘉仁说完的时候面带微笑。

看到丈夫的那神清气爽的表情,秦玉贞忍不住问道:“到底有多不得了?”

赵嘉仁笑道:“我这点能耐和那人一比,就是萤虫之光岂敢与日月争辉。就因为如此,他说的话,我忘记了好多年。今天我突然福至心灵,清楚的想了起来。这下我豁然开朗,就下来边走边想。”

“三座大山是什么?”赵谦被老爹神神叨叨的话弄得云里雾里。

“三座大山就是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国家对内压迫,对外掠夺。就是蒙古。我们已经把帝国主义打跑了。至于官僚资本主义,就是咱们大宋之前的官僚与皇帝派出的那些管官营差事的那套,垄断市场,压榨百姓。这个也被摧毁了。还得说,若不是蒙古人相助,靠我自己可对付不了这么巨大的利益集团。至于封建主义么,我今天想起那位前辈的话,才觉得真是一针见血。”

赵谦很快理解了老爹说的帝国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所谓‘主义’就是一种国家制度模式,蒙古人对内压迫对外掠夺,大宋在临安总投降之前,官僚们和皇室派出人员管理的官营企业垄断一切。正是这两者,决定了大宋的命运。大宋的官僚资本主义制度在蒙古的帝国主义制度面前溃不成军。

便是封建主义,赵谦也觉得明白一些。老爹狠打‘占山为王画地为牢’的各种势力,这些人就是封建主义制度的践行者。

赵谦心中有些不解,这些其实都是老爹早就开始对付的敌人,怎么会现在才突然想起。

“封建主义不仅是下面那点地主,建立封建主义的乃是这个国家。大郎,我说过,若是向东不对的话,向西也一定不对。你还记得么?”赵嘉仁问儿子。

赵谦马上应道:“说过。爹那时候还说,要是想正确,唯有进步。还说过螺旋上升。”

赵嘉仁点点头,微笑着说道:“洛阳那事,我本想着怎么让文官和军方平衡一下算了。其实还是简单的二元对立的手段。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原本我以为国家发展起来,封建旧制度加入了科学和工业化,自己会起变化。却没想到变化已经到了。可以动手推动抛弃旧的皇权单一制国家,建立一个单一制的统一现代民族国家。”

“什么国家?”赵谦被新名词弄得一愣。

赵嘉仁又搓了搓手,拿起笔写下‘现代民族国家’六个字,递给赵谦。赵谦一眼就看完六字,却完全没办法从字里面看出相应的意思。他连忙问:“什么是现代民族国家?”

“现代民族国家,是建立在用宪法明确规定了权利和义务基础之上的国家。宪法确定了国家的所有根本,宪法在所有人之上。某种意义上,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说到最后,赵嘉仁带了点自我揶揄的情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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