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报人员们互相对视了片刻,看到上层的表情很认真。账房讶异地问道:“你们当真了?”
站长声音很认真,“一群穷人都能想到,上层难道没想到?”
“可他们这么干会让真神教一起遭殃。”
站长答道:“真神教哪里还有统一的上层,就算是有统一上层的时候真神教不也各行其是。你到底听多多少人说过这类话题?”
“嗯……”账房想了想才答道:“怎么也得听过十几次。”
“你确定他们是说是万一遇到蒙古贵人就动手?”
“嗯,确定。只是当时那些人自己也没当回事,我也觉得他们是在开玩笑。”
情报员们皱起了眉头,这的确有点可疑。不等他们就此事作出评论,有人匆匆跑进来,与情报站站长说了几句。站长脸色大变,他站起身对众人说道:“诸位,蒙古朝廷已经下令派兵来抓咱们,咱们赶紧撤!”
夜色降临之时,大宋人员都撤上船离开了巴士拉港。大家心情都不怎么好,哪怕是早就知道有可能出现这一天,也早就做了许多因应准备。等着一天真发生了,还是感觉非常失落。在这样的心情下回到孟买,众人又得安排住处,清点人员名册。等他们终于有时间对此事进行讨论之时,从地中海东岸来的消息也到了孟买。
地中海东岸那边送来了蒙古朝廷的说法,大宋勾结信真神教的奴隶王朝暗杀了丞相郝仁。证据是暗杀者身上携带着大宋制作的信物,那是大宋才出产的景泰蓝钥匙,上面有真神教的经文。
新的消息加入,之前伪装成账房的情报员所说的情报立刻成了讨论焦点。大宋当然没有勾结真神教,但是动手有很大可能就是真神教徒。只是指使真神教徒动手的人又会是谁?
再过几日,又有新的消息传来。这是来自四方同盟的消息,有些郝仁的侍卫逃出了巴格达,郝仁死后他们就抓紧逃散,却被铁穆尔大汗追捕。追捕很快变成了追杀,许多逃走的侍卫都丢掉了性命。能逃出来的侍卫都是借用四方同盟在蒙古的渠道躲开铁穆尔大汗的追捕。
孟买情报处的高级别会议上,有人不解的提出了个问题,“铁穆尔这是想干什么?”
巴士来情报站站长嘲讽地笑道:“像是小孩子做了错事,就千方百计的不想让人知道,以方便他自己编造出套说辞。”
高级情报人员们笑了,他们都学过心理学,长时间的工作也验证了来自大宋赵官家的理论。人类心理成熟层面非常低,大部分人到老都没能摆脱孩子的做法。与孩子们的不同在于成人伪装与反抗的技术和技巧大概提高了许多,可他们认识自己,认识自己本能的水平却没有提高。在接受过训练的高级情报人员眼中,铁穆尔的地位并没有对他的心理成熟有什么帮助。坐在蒙古大汗位置上的这个人不过是个普通人。
这也不光是铁穆尔,包括大宋的许多官员其实没啥分别。能让这帮情报人员们心悦诚服仰望的只有不多的人,赵官家无疑是不多人当中最耀眼的那个。
“要是铁穆尔不这么做,而是立刻派人去元国通报消息,并且请元国派人过来接走郝仁的遗体……”
“报告!”有人打断了会议。
“进来。”
“报告,蒙古朝廷发布消息,说郝仁遇刺受伤,却没有死。”
“哦?真的?”情报处处长看向巴士拉情报站站长。
站长笃定地说道:“那边的王爷亲自确定郝仁已经死了。”
“呵!呵!哈哈哈哈!”处长忍不住大笑。其他人也跟着笑起来。处长笑了片刻,带着嘲讽与怜悯叹道:“这和小孩子有啥分别呢?”
巴士拉情报站站长也在苦笑,他方才就注意到孟买情报处的会议室墙上挂了条幅,在站长对面的那条应该是赵官家的字,银钩铁画却不失轻盈。条幅上写着‘面对事实、接受事实、承认事实’。巴士拉情报站是地下站点,可不敢公然挂出这样的条幅来。
看着这样的字,听着发生在蒙古朝廷内的事情,这的是可笑又令人警醒。没有人愿意看到悲剧,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是人类的本能。可当悲剧已经发生的时候,如果能立刻承认悲剧发生了,并且做出实事求是的应对,悲剧就会画上结尾。可拒绝悲剧貌似也是人类的本能。为了拒绝承认,一个谎言就要用十个谎言来掩盖,再接下来一个悲剧引发了十个悲剧。
情报部门的内部学习会经常讲赵官家的这个讲话,站长以前觉得赵官家真的是聪明睿智,能洞悉人心,能看透世情。此时听着蒙古朝廷正在上演的悲剧连锁剧,站长感觉自己以前或许是误解了赵官家。能说出这样话的赵官家不知道看了多少悲剧,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赵官家说这些话时候的心情怎么可能是傲然与自得。
蒙古朝廷的讨论水平明显没有大宋情报部门高,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所作所为正在推波助澜,甚至连阔阔真太后都认为封锁郝仁被刺杀身亡的消息是对的。此时阔阔真正在和玉昔帖木儿商议:“御使,此事万万不能让元国误解。”
玉昔帖木儿一脸的沉痛,他被任命调查真相,包括大汗卫队队长在内的众人都被收监审问,到现在审问出的口供以及得出的结论是真神教的人暗杀了郝仁。从暗杀者身上搜出了一个景泰蓝制作的钥匙,这个钥匙与奴隶王朝那些人佩戴的钥匙一模一样。定然是大宋制造的。
确定不是太后与大汗下令杀的人,暗杀者当时高喊的话就摆明了是预谋已久的挑拨之言。深知这挑拨的恶毒,玉昔帖木儿也同意暂时对外宣布郝仁没死。然而玉昔帖木儿却应道:“太后,臣想出使伯颜那里。”
阔阔真一愣,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何?”
“此事须得伯颜丞相这样的人物出面才能说服元国。”玉昔帖木儿果断地答道。
阔阔真想了想说道:“为何要御使亲自前往?”
“臣亲自前去,才能说动伯颜丞相出面调停。”
“这……”阔阔真想反对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知道伯颜是什么样的人物,那样的大人物可不是轻易能说动的人。但是玉昔帖木儿走了,朝廷里面短时间就失去了一个能依赖的人,她不想让玉昔帖木儿走。
“太后,臣会速去速回。若是臣留在朝廷里,派去的人只怕说服不了伯颜丞相。”玉昔帖木儿说道。他知道这话没错,但是他也知道自己想走的一大原因则是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解决此事。
第210章 砸锅(三十一)
玉昔帖木儿在地中海东岸上船之时,电报已经把这个消息送到了君士坦丁堡。谢松遗憾的对李自然说道:“要不是上头发来命令,我是真想弄死这家伙。”
大宋想在东地中海的海上弄死些人实在不要太轻松,可雅典那边发来电报,说孟买的情报处下令,‘不要对当下局面介入,让他们自然发展’。
李自然能理解谢松的想法,现在蒙古朝廷里面能让大宋看上眼的人不多了。郝仁这么突然被杀,要是把玉昔帖木儿也给铲掉,蒙古朝廷中能扛起事情的人才就没有几个。他劝道:“我觉得孟买那边的看法也有道理,蒙古朝廷的政策是错的,玉昔帖木儿执行的再得力,反倒是推波助澜。”
谢松点头表示同意,“孟买那边的话让我大开眼界,说的真的好。说真的,我要是蒙古大汗,我只怕也会同意封锁消息,生怕引起元国的误解。我也会想着找到让元国相信郝仁不是被蒙古朝廷暗杀的办法。可换个角度来看,如果他们当时就说郝仁被暗杀,接下来就只剩下找出是谁干的。现在说了郝仁没死,到时候他们怎么解释那致命的伤口。”
“民无信不立。”李自然叹道。这个问题的根本还是元国不相信蒙古朝廷,可蒙古朝廷那个做派怎么能让人相信呢。而且从现在看,直接宣布郝仁死亡反倒最有信服力。想着谢松的话,李自然发现自己现在可以嘲讽蒙古朝廷,真轮到自己面对此事,李自然的选择也不会比蒙古朝廷高明。左思右想,李自然苦笑道:“好在是官家当政,若是咱们大宋出了这等事,只要别人拿不出铁打的证据,官家怎么说,我就怎么信。”
“嗯嗯嗯!”谢松连连点头。在认同李自然的话之时,谢松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对赵官家有无限的信赖。这不是说谢松完全认同赵官家的道理与做法,而是谢松相信赵官家不会为了他自己说瞎话,“赵官家从来不会为了他自己说谎话。”
“不,官家是个聪明到为了他自己更要说实话的人!”李自然有点自豪地说道:“这也是学社里面的教育,一个人想有信用就得说实话。说实话就一定会付出代价,现在的利益损失和信用损失比较起来就不值一提。如果这事情发生在大宋一定不会弄到这般地步,蒙古朝廷现在付出多少代价才能挽回这种损失?我觉得他们根本做不到。等郝仁的侍卫逃回元国,元国就会认为是蒙古大汗下的毒手。呵呵呵!民无信不立,古人诚不我欺!”
谢松点点头,却长叹一声。他其实也不在乎蒙古朝廷,蒙古朝廷能活到现在只是因为大宋拒绝不计成本的出兵。此时谢松发现自己真的不够聪明,距离赵官家这种为了自己坚持说实话的境界差的老远。同样是人,赵官家的价值观就和谢松不一样,谢松的名利心还是太重了,他并不介意为了利益‘小小的扭曲一下事实’。有这样价值取向的谢松自己都对赵官家有无限的信任,这种信任感并没有因为谢松的价值取向而受到影响。
玉昔帖木儿并不知道自己能安全抵达罗马的原因是大宋决定放他一马,以最快速度抵达这座美丽城市的时候,玉昔帖木儿只觉得自己的安全措施非常到位。见到老长官伯颜丞相,玉昔帖木儿激动的都忘记了行礼,他不由自主的上前向老长官伸出双手。当双手被伯颜丞相握住之时,玉昔帖木儿只觉得有了坚实的依靠,眼眶都湿润了。
伯颜奥古斯都的神色可没有这么激动,他难得的叹口气,“唉……玉昔帖木儿,你觉得我现在说的话朝廷会听么?”
“一定会听!”玉昔帖木儿激动地说道,伯颜大帅还愿意为蒙古朝廷出力的话必然能解决眼前的大事,就如当年伯颜大帅完成了一个又一个看似不可完成的任务那样。
“跟我来。”伯颜放开玉昔帖木儿的手,领着他去了书房。一进门,伯颜就说道:“现在朝廷马上告诉元国,郝仁在遇刺的时候已经死了,朝廷说郝仁没死只是不想让蒙古震动。”
“这……能不能请大帅告诉元国?”
“这事必须由朝廷讲!”伯颜严肃地答道。
“丞相,请让我先给你讲讲发生了什么。”
“说。”
玉昔帖木儿就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都讲给伯颜听了,特别是朝廷追捕逃跑的郝仁侍卫,还杀了不少。本以为这是铁穆尔的昏招,会让伯颜大帅大大生气。却见伯颜并没有生气,等玉昔帖木儿说完,伯颜说道:“追杀侍卫的事情也告诉元国,郝仁遇刺,朝廷完全不知道是谁在幕后指使,见到侍卫逃散当然要抓捕他们。虽然杀了些人,却也不是要杀人灭口。”
“若是告诉元国,元国会怎么想?”玉昔帖木儿说出了心里面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