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赵知州极为能干,还开辟了诸多新路。我不是很图钱,更想跟着他看看能走到何处。”齐叶回答的很诚恳。
见齐叶态度坚定,大伯果断地说道:“你若是去了,便将你从族谱里面除名。”
即便早就知道很有可能遇到这个结果,齐叶心里面还是一阵收紧,天边传来的滚滚雷声更让他觉得心烦意乱口干舌燥。若是被从族谱里面除名,就意味着齐叶再不是齐家的人,再不可能得到齐家的支持。在大宋,一个没有社会关系的人大概是寸步难行,消息传出去之后还会被人戳脊梁骨。
“我不会答应你们把我从族谱里除名。不过我也会到赵知州那边当掌柜。”齐叶扛住自己内心的压力,尽可能坦然的对长老们说道。
齐叶的大伯没有继续说话,另外一位地位不高的长老开口说道:“那你就试试看。”
既然话说到这里,齐叶起身向长老们行礼告辞,走到门外打起靠在门边的伞,走进了夏日的风雨中。齐叶觉得长老们大概是没胆量将他除名,赵嘉仁铲除蒲家的事情震动了整个泉州。蒲家勾结蒙古人的告示贴出来了,这行动向泉州民众解释了蒲家到底犯了什么罪。可对于普通民众而言,大家在乎的是赵嘉仁令人胆寒的手段,聚集起近万兵力,给泉州蒲家迅雷不及掩耳的致命打击。
外行看热闹,民众们满足的是自己的猎奇心理。内行,也就是在泉州有根基的势力都被吓得够呛,如果赵嘉仁的手段用来对付其他的泉州大户,他们除了束手待毙之外,完全没有反抗机会。齐家此时将齐叶从族谱里面除名是想表达什么呢?反正除名不除名,齐叶在家族里面的地位其实也就到了没未来的程度。
风夹杂着大大的雨滴打得油布伞伞面噼噼啪啪,也打湿了齐叶的没办法被伞挡住的衣服。不过齐叶呼吸着充满活力的风带来的新鲜空气,觉得心怀大畅。这是他的选择,是否会倒霉,就看他的判断力。
越走近泉州知州的衙门,天色就越亮。疾风正在快速吹散雨云。等齐叶到了衙门门口的时候,他收起了雨伞。雨停了,整个泉州又处于夏日明媚阳光的照耀下,世界恢复了明亮的色彩。
齐叶没有进前厅,而是直奔后厅,赵嘉仁果然在后厅里面写写画画。见到齐叶进来,赵嘉仁抬头笑道:“你们家里人有没有难为你?”
“已经和他们说清楚了。长辈么,容易生气。”齐叶给了个比较轻飘飘的回答。
赵嘉仁也不多话,递给了齐叶一页东西。这东西是炭笔写的,字迹纤细。齐叶拿起来读了半刻钟,接着又反复读了两遍,这才把纸放下。“赵兄弟,经营钱庄主要是得有地方投钱。把钱借给人当本,每年还多少。或者放贷,这个利息就高了。赵兄弟你写的乃是做买卖的方法,和钱庄并非一回事。”
赵嘉仁放下笔,一面倒茶一面讲道:“我上面写的不是做买卖,而是投资,回报。很多人没胆识没能耐也没野心,不管是天灾或者别的,能熬过去就熬过去,熬不过去就去死。这种咱们也没办法。不过很多人有能耐,有野心,可他们缺人投资。”
“这种人不是需要人相助么?俗话说贵人相助。”齐叶不习惯赵嘉仁的说法,就把传统的说法拿了出来。
赵嘉仁问:“齐兄,我与你合作多次。你是喜欢那种遮遮掩掩的说法舒服,还是喜欢上来就谈想怎么做,能做到何种程度,已经做了多少。咱们最后怎么分钱。”
齐叶想了好一阵,只能叹口气。“这还是有些生分了。”
“齐兄,你做钱庄这么多年,你还相信世上有命中注定么?”赵嘉仁问。
齐叶忍不住苦笑起来,一个月前的蒲家就给人不会倒掉的感觉,现在蒲家已经不是倒掉,而是被铲除。蒲家父子身首异处,买卖也被赵嘉仁‘接手’。从齐叶加入钱庄这行开始,他更是见过太多怎么看都不可能赔钱的买卖因为一些突如其来的原因赔的一塌糊涂。齐叶对于命中注定这个词感到很无奈。
不过这一瞬间,齐叶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为何对赵嘉仁有那么合拍的感受。原来这个在别人看来顺风顺水,在别人看来仿佛做什么都吉星高照,在别人看来做什么都能信手拈来的人,居然也是个完全不相信‘命中注定’的人。
“我其实很想相信命中注定。”齐叶无奈地答道,“那得多省事啊。”
“知道不存在命中注定有什么不好?”赵嘉仁有些费力的挪动了一下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点的坐姿。
“太累!”齐叶惆怅地答道。不过片刻后他又拿起那页东西看了起来,再看了一遍,齐叶确定自己找到了重点。他抬起头的时候脸上表情颇为讶异,“赵兄弟,你竟然在章程上就要体现没有命中注定?”
“你觉得这有不妥?”赵嘉仁反问钱庄专家齐叶。
齐叶苦笑道:“我只是担心解释不清。大家都喜欢命中注定,很多人要和你较真的。”
“齐兄现在相信地球是圆的么?”赵嘉仁突然换了个话题。
齐叶一愣,迟疑地答道:“……我也没有信不信。只是觉得即便不知道,我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从福建到琉球,开船需要七日。不过你知道两地之间到底有多远么?两边的海水是静止的,还是流动的?”赵嘉仁问。
齐叶一愣,若是在陆地上还有诸多办法测量两地距离。在茫茫大海上该怎么确定距离呢?即便知道赵嘉仁不是个爱打诳语的,齐叶也不得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赵嘉仁解释道:“如果你相信地球是圆的,相信月亮绕着地球转,而地球又带着月亮围着太阳转。就可以根据这种原理来测量出地球上两个点之间的曲线距离。”
“曲线距离?”齐叶有些愕然了。他没学过数学与几何,根本不理解这个词。
赵嘉仁拿了个紫砂壶,给齐叶稍微讲了讲,齐叶就明白过来两点之间直线最近,同样也理解人类没能力在地球表面的两点之间走直线,必须走曲线。听了圆形的计算公式之后,对于π为何是3.1415926到3.1415927之间表示不解。不过齐叶也表示,赵嘉仁学问大,他说啥,齐叶就暂时信啥。
身为钱庄掌柜,齐叶对于角度和比例一点就透,于是明白了怎么计算球体两点之间的距离的公式。
赵嘉仁讲的口干舌燥,他端起茶杯解渴。齐叶满脸痛苦的盯着有点球形模样的紫砂壶,用力挠脑袋。等赵嘉仁放下茶杯,齐叶苦恼地说道:“赵兄弟,你说的我能听懂一些。不过我觉得不太能相信。”
“说得好!别人说什么,我们的确不能轻易相信。”赵嘉仁表示了赞同。
“呃!”齐叶对这话极为意外。
“齐兄,你读过书吧。我对现在的理学非常不赞同。”赵嘉仁讲述着自己的看法。
紧盯着赵嘉仁,齐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看懂过赵嘉仁。
赵嘉仁也不管齐叶此时的想法,他继续说道:“理学讲格物致知。若是格物致知,首先就得先告诉大家,我们其实不知道。可理学上来就讲,他们讲的就是道理。这态度与格物致知南辕北辙。”
齐叶听了之后眼睛一亮,忍不住微微点头。根据齐叶的实际经验,理学中很多话根本不能拿来用在钱庄经营商。而赵嘉仁讲述的地球是圆的,即便齐叶个人理解不了,却不会与经营钱庄有冲突。所以齐叶问道:“那赵兄弟以为什么是正确的态度?”
“我认为正确的格物致理,得能让人能证明对错。譬如,我认为地球是圆的,大家可以通过证明地球不是圆的,来证明我错了。”赵嘉仁率直地说道。说完,他忍不住笑了笑。因为在21世纪,的确有信教的博士试图证明大地的确如经文所讲是平的而不是圆的。
不过这种念头只是闪了一下,也就过去了,至少在中国还没哪个博士会这么干。赵嘉仁继续正色说道:“道理,如果不能被人证明其真假,那就不叫做道理。”
齐叶到现在也不相信地球是圆的,不过他也不能确定地球不是圆的。不过听了赵嘉仁有关道理的定义,齐叶应道:“我对此非常赞同!”
只要一想到家里长老们的蛮横态度,齐叶就觉得这些人掌握判定道理是否正确的权力,是多么的可怕与可恶!
赵嘉仁本来以为齐叶有可能接受地球是圆的,没想到实际情况居然是齐叶不接受地球是圆的,却能接实践检验真理这个理念,这让赵嘉仁感到意外。不过仔细一想,赵嘉仁也觉得这很正常。世界从来不以赵嘉仁的想法而存在,也不以任何人的想法而存在。不去与人沟通,就不可能知道别人的想法。
“晴天我们走得快,下雨天我们走的慢。虽然计划赶不上变化,譬如明天是晴天或者雨天,我们就不清楚了。可知道各地距离,就可以根据已知的去做计划。知道的基本事实越多,就能够做更多准备。经验越多,就能够有针对性的做准备。我们虽然不是全知全能,与那些知道的更少的人一比,我们更容易成功。你再看我写的章程,就是基于这种态度。齐兄,态度决定一切。”赵嘉仁尽可能用齐叶能理解的说辞做着解释。
“我们……真的能知道那么多?”齐叶疑惑的问。
“我说你能飞上天,你信不信?”赵嘉仁反问。
“不信!”齐叶果断的回答。
两天后,靠在竹笼的边框上,赵嘉仁问齐叶,“我说你能飞上天,你信不信?”
齐叶双手紧紧抓住竹笼的边缘,浑身都在颤抖。他此时离地有四丈多高,头上是个巨大的丝绸制作的大肚小口孔明灯。一个奇怪的铜制装置正在呼呼的向孔明灯的大肚里面喷火。
“竟然可以靠孔明灯飞上天!哈哈。赵兄弟原先说飞上天,我还以为是白日飞升呢!”齐叶的声音因为激动与欢喜而颤抖。
“想不想知道孔明灯上天的道理所在?”赵嘉仁对这次震撼教育的效果很满意。
“我真的能学会?”齐叶不再怀疑赵嘉仁,而是开始怀疑自己。
“造这玩意的工匠都能学会,为何你学不会?他们刚到我手下的时候,不少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齐兄,想用好这些人,我们自己可得好好学习才行。”赵嘉仁边说边调小酒精喷灯的火焰,在这么个试用品上,赵嘉仁倒是有些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