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宋 第947节

甲王爷采取袭击大汗的减持手段,因为他主观在先,行动在后,故在袭击前,大汗已经不是甲王爷的大汗了。所以甲王爷袭杀大汗,有可能对乙王爷来说构成背叛,但在甲王爷和大汗两个人之间,不构成背叛,甚至从职业道德角度来说,很可能是大汗先对甲王爷构成了背叛。

蒙古历史来回讲的就是两个矛盾,一是现任大汗总在想办法制度化国家化,也就是把王爷的投资往自己口袋里捞的贪污,王爷们一直在抵抗这种贪污。二是在选新大汗时,总是能让王爷有最高分红期待的人当选。

忽必烈通过召开完全由他控制的忽里台大会,夺走王爷们选择红利最大化的权力,蒙古传统法理架构就已经崩塌了。铁穆尔作为忽必烈贪污政策的继承人本就不是蒙古法理下的合法大汗,蒙古王爷们对金帐领地遭难视若无睹,在铁穆尔要败北之时选择袭杀铁穆尔不仅不是背叛,而是蒙古制度本身在尝试自救的正义之举。

大汗体制本身就决定了必须组织抢掠和迁徙,这是体制规定的,而体制来源是为了阻止内战。没有一个共同投资的大汗,王爷们就会陷入无尽的相互攻伐。但这并不证明大汗比王爷聪明,而是证明了选出大汗的王爷们比被选出的大汗聪明。王爷们都懂经济并不懈的进行内部进行经济建设,大汗并没有权力干涉和制定整体经济方针。

赵谦刚和商务部长谈过,对于经济学词汇非常敏感,看了这篇可以用《有限与无限责任公司的蒙古》来命名的文章本想大笑,可他实在是笑不出来。华夏的历史书中充满了各种背叛、颠覆、取而代之的记载。最近的一位取代者就是赵谦无比崇敬的老爹赵嘉仁,就是坐在赵谦面前从容自若批示公文的大宋赵官家。

取代者们宣称自己正义性的时候与蒙古人的说法没啥分别,只是在权力到手之后就因为转换了屁股就转换了脑袋。想到这里,赵谦忍不住叹口气。刚叹完气,赵谦就听老爹说道:“别叹气,只要你真做到主权在民,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这些就没什么好怕的。”

然后赵谦就见到老爹抬起头,脸上都是笑意,“我让你看这个,一个原因就是蒙古王爷真有趣,你再看看那篇檄文,还有檄文发送的对象。”

赵谦只能埋头继续看檄文。有了总结,檄文那粗犷率直的语句变得非常好懂。

卖国贼、皇帝、叛徒、帝国主义者——铁穆尔已伏天诛。当初铁穆尔通过非法手段谋取汗位,大家虽然不爽但还是听其言观其行,看他有没有在做大汗该做的事儿。后来发现,果然没有。铁穆尔的确是窃取了大汗岗位,然后把王爷们应得的分红往自己兜里装。大家都亲眼所见足够多的确凿证据,铁穆尔的确是窃国者、叛国者、卖国贼,此现实不容抵赖。如今国家危亡,必须快刀斩乱麻,替天行道——替长生天行草原规矩的道——因此斩了铁穆尔。为了共度时艰,大家必须立刻重选大汗……

如此率直和自豪的宣言让赵谦再次叹口气,等他看了最后一段,终于忍不住爆笑起来。王爷们在给接受了铁穆尔传位的郝康发来的檄文最后写到,现定于某时某地召开紧急忽里台大会,各方会盟竞选新大汗。有不到者,视为脱离蒙古,以后需单独与新大汗重新签订外交关系。之所以给郝康发来檄文,作为蒙古合法大王爷的郝康有资格来参加新的忽里台大会。

清楚了解当下状况的赵谦笑的前仰后合,蒙古王爷的率直挺值得佩服,这儿也没啥好笑的。只是想到郝康看到这篇檄文,特别是看到共和派王爷檄文最后一段的反应,赵谦就忍不住笑意。

笑着笑着,赵谦眼中有了点泪光。

第306章 共和(十五)

经过足利家主城的城门之时,寅一郎勒住马匹,让队伍里两驾四人抬的轿子先停下。城门与城墙处都是人,却没有以前修城那么密集。好几头牛推动的混凝土搅拌机里面发出轰轰的低鸣,已经搅拌完毕的混凝土一桶一桶挑到城墙处。

有了混凝土,修建城墙再不用巨大的条石。西瓜大小的石块就已经足够,很多位置甚至可以使用拳头大小的鹅卵石。寅一郎回想起自己少年时逃到四国避难,就曾经参加过修城的工作。因为单块材料平均质量轻,连寅一郎这样的小子都能在工地上干点事情。

到了现在,寅一郎终于有点明白为啥他的老师,那个可恶的老头子,一眼就从一群小子中看中了寅一郎。他老师很久之后的解释是‘你用力时候脚下有根’。什么脚下有根,那是寅一郎从小接受的武术训练的结果。出色的老师们给寅一郎打下了非常坚实的基础,用力的时候首先就要脚能站稳,不到必须的时候不要让膝盖受力。即便只有人头大的石块,让一个孩子搬运也感觉非常沉重。用上了那些发力的方式,就是能好受很多。

放下对过去的回忆,寅一郎看着城墙,估算出城墙大概高度会有4米左右。这个高度下,任何试图靠近的敌人都会成为城头上弓箭手的上好靶子。以足利家城墙的建造模式,镰仓幕府根本没有能力攻破。

看的差不多了,寅一郎对手下喊道:“走!进城!”

打着四国军旗号的队伍并没有被盘查。镰仓幕府要求四国军不许打出当年源义经的旗帜,也就是镰仓幕府的旗帜。四国军就在自家旗帜的镰仓幕府标志旁边加了一行‘源义经殿下伊予’字。按照倭国的句读是‘源义经殿’‘下’‘伊予’。按照汉语翻译‘源义经殿’是源义经殿下,下是下属的意思。全文为‘源义经殿下领导的伊予(水军)’。

当然,这得是倭国上层才能读懂的文字,普通人倭国人并不懂。哪怕是到了21世纪,大票倭国‘想毕业后结婚的女高中生’都不怎么懂汉字。在倭国哪怕是电视台的字幕,上来就是‘米国大总统……首相……如何如何’,中国人一看大概就知道是米国总统与日本首相之间又搞出了点啥。越是倭国官方的东西,中国人就越容易看懂,倭国家庭主妇就越看不懂。

这面四国军旗也是如此,安达寅一郎对这个字体不是很满意,他更希望不用宋体字而是大宋赵官家那笔美妙的银钩铁画。可询问四国士兵,士兵们对旗帜上的符号完全不理解。这让寅一郎很失望。

队伍穿过城门进入城内,越是远离城门,街上赤裸的手臂和小腿就越多。等寅一郎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忍不住哑然失笑。城内的平民并没有被征发去干修城墙的苦役,弄来干活的都是城外村里的人。村里最穷的那票人被地头弄去大宋干活,回来之后还是穿着在大宋得到的工作服。这么冷的天,干活的人当然要穿厚点。自然而然出现了干苦役的全身都在衣物包裹下,城内平民露出手臂小腿的局面。

城内的平民也看到了寅一郎一行人,看到宋代的四人抬轿子之时,平民眼中露出不解的神色。在倭国也有四人抬的轿子,那玩意比较扁平,非京都的大贵人不能乘坐。京都的大贵人多数没钱,镰仓幕府拥有资格乘坐的人极少。眼前的这玩意从造型上就完全不同,呈现一个竖直长条的模样。外型与那种代表身份的东西完全不同。而且轿子虽然和一队人在一起,却明显不是有人开道。

就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小轿直奔一处宅子停在门口。两个年长点的小家伙从里面冲出来,他们早就受不得里面的拥挤,脚步蹒跚的向父亲寅一郎扑去。寅一郎一手一个抱起娃,还没说两句话,门开了,寅一郎的岳父岳母走了出来。

足利家的人和足利家的贵人之间有很大差距,这两位虽然也姓足利,和现在足利家家主之间的血缘比较远。嫁女儿给刺客这样的事情才轮到他们头上。原本作为工具人一次性使用的女婿变成了长期投资,老两口也是水涨船高。得知女婿带着女儿们回来,老两口已经非常高兴。看到外孙和外孙女们,老两口刚开心了。

一家人进去之后,寅一郎先送上礼物。这次的礼物放在一个小盒子里,老先生不解的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两叠交钞。屋内立刻安静了,足利家的成年人眼中都仿佛要冒出火来。开办钱庄与商铺的不仅是地头的地盘,重要城市更不能少。按照倭国传统,地头得向领主上贡。即便是从麻雀屁股上多拔了根毛,地头也得分领主一半。交钞交易随着上贡蔓延到领主这边,大宋商铺不接受交钞之外的任何货币,交钞贸易迅速成为足利家主城当下的主要贸易。

在大宋商铺里面可以买到非常多的商品,种类远超足利大人赏赐时候能给的物件。这两叠体积不大的交钞代表了相当大的财富。足利彩云与足利彩霞分别拿起一叠,将其放到父亲母亲身前,然后行了大礼。抬起头,第一次省亲回家的两姐妹感谢父母生育之恩,祝父母长命百岁一切安好。

老头老太太拿起交钞,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这闺女养的太值啦。两个娃毕竟是老太太身上掉下来的肉,老太太上前拉住女儿的手,要两人好好跟着寅一郎过日子,不能让足利和安达家的祖上丢脸。

看着爹娘的新宅子,听着母亲的告诫,姐妹两人觉得自己当然要和寅一郎好好过日子。父母的新宅子比旧家好了很多,远比不上寅一郎家的老房子。因为差事办得好,寅一郎得到很大一笔奖赏,购置的新宅子只是面积没有足利大人的宫殿大而已。

老爹已经不动声色的将两叠交钞揣进怀里,听老婆说完,他先感谢女婿对两个女儿的照顾,接着询问起女婿最近到底在忙什么。寅一郎当然不会把自己的工作告知给岳父,随口带过,寅一郎就询问起足利家修城墙的时候有没有打仗的准备。

老头子本就不是足利家的核心,当然不知道详情。只是打仗总需要动员,老头子就告诉寅一郎,从今年年初开始就没听说要为打仗动员的消息。

在岳父岳母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寅一郎按照约定的时间前去拜见足利大人。足利大人很礼貌性的说了几句场面话就结束了会见,这可不等于谈完了。足利家的大臣立刻开始与寅一郎进行实质性的谈判。

足利家开口就要求削减给倭国劳工的钱,要大宋把这部分钱打到足利家的户头上。寅一郎此次前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此事,之前足利家派人去寅一郎那边谈,遭到寅一郎果断拒绝。但劳工毕竟是足利家地盘上的人,足利家有的是办法把劳工的钱抢走。寅一郎这才专程前来足利家谈此事。

寅一郎淡然说道:“你们怎么想是你们的事,宋国也不可能打过来。我来这里就是要告诉你们,你们这么做了,我们四国军会按照宋国的规定,不在卖水泥和武器给足利家。”

“为什么!”足利家的人早知道寅一郎的态度,所以格外不解宋国为何要拒绝对双方都好的选择。

“宋国坚信人吃不饱饭就没力气干活,得不到好处就不愿意干。他们对自己的工程非常用心,自然希望倭国人在宋国能开开心心的干活,他们开心了,干出的工程自然有质量保证。”

足利家的人听完这话都傻了眼,片刻后他们几乎要勃然大怒,便是极力压抑情绪,语气里面的不满也丝毫没有怀疑的余地,“就因为要让那些平民开心,宋国就不在乎钱么?!”

“是。宋国就是如此,他们不在乎这点钱。”寅一郎爽快地答道。

如果是一次谈这件事,足利家的人定然会想尽办法来说服寅一郎。此时通过好几次谈判了解到寅一郎的态度,足利家的人干脆喊道:“宋国不在乎,我们在乎!”

寅一郎也不想和足利家的人瞎扯淡,他果断答道:“契约上面写的清清楚楚,你们若是背叛了契约会导致什么结果,上面同样写的清楚。我这次前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劝你们千万不要把这个当笑话看。足利大人已经拿到了这么多钱,他就应该更明白大宋对契约到底有多坚持。”

足利家的人被这话给稍稍震住了,他们的人生中从来没见到过这么庞大的交易量,别说见过,连听都没听过。那些不值钱的劳动者转眼间就变成了摇钱树。按照公三私二的纳税比例,原本那些下苦力的土里刨食一年只能种出价值5的粮食。现在有了在大宋劳动的机会,他们一年创造出来的价值达到了15。

当了这么多年领主,足利家的人对收税早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这价值5的粮食只能用来分配,在市场上流通的价值远没有到达5的水平。新增的这个10却是完全市场化的价值,是可以一文不少变现和购物的真正财富。

原本地头一年收入3,现在收入变成了8。按照倭国制度,他们要上交一半,所以收益从1.5变成了4。足利家收益也从1.5变成了4。虽然他们的收益接近之前的三倍,可那帮下苦力的收益从2变成了7,是过去的3.5倍。如果不能从他们身上再榨出来一笔,足利家岂不是吃了大亏么!

带着强烈的悲愤,足利家的人几乎是杜鹃啼血般地问道:“大宋和安达殿下为什么要对那些下苦力的那么好?安达殿下可以告诉我们么?!”

寅一郎是安达家的人,他能理解足利家的痛苦。所以寅一郎苦笑道:“我不知道大宋为什么对他们那么好,我也不在乎大宋为什么对他们那么好。诸位,我一点都不关心那些人的死活,真的,我一点都不关心,我根本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赚到的每一文钱都是大宋给我的,我干不好大宋交代的差事,我是要倒霉的。那可不是说我的钱会被没收,大宋会把我抓走公开宣判,我的钱会被没收,我也会被砍脑袋。我的家人流落街头。你们要问我为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们,我时候为了我自己才这么做的!”

说完这些,寅一郎只觉得豁然开朗。他原本也有些奇怪为啥大宋对他这么好,会选择他来负责此事。鼓起勇气提出问题的时候,大宋负责人告诉寅一郎‘因为你懂倭国贵人’。当时寅一郎不太明白,现在他真的明白了。因为寅一郎懂倭国贵人,他们各种魑魅魍魉的手段骗不了寅一郎。大宋那帮人虽然精明,可他们真的不理解倭国贵人是怎么看待倭国平民的。大宋那些人受到的教育就是‘爱民’,倭国贵人从来没把倭国平民当人看。那些人只是制度下用来收税用来榨取的目标。

在倭国平民已经被榨干的时候,贵人们眼中完全看不到那些平民的存在。当平民哪怕是稍微多挣到一根毛的利益,贵人们锐利的目光就盯上了那根毛,非得想方设法将这点利益吞噬干净不可。

寅一郎微微叹口气,尽力劝道:“你们已经得到了这么多,好好执行协议,你们每年只会得到更多。为何还不知足呢?”

足利家的人用怨恨的悲愤目光看着寅一郎,其中一位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是我们给他们机会,他们才能到宋国挣钱。为什么他们可以挣这么多,我们只能拿到一点点?”

寅一郎苦笑,这就是倭国贵人的标准想法,和大宋的观点完全不同。寅一郎突然有些好奇,忍不住用大宋的理念尝试着劝说足利家的人,“你们要是不让这些人去大宋干活,你们的收入怎么会增加这么多。你们拿到的那些钱都是从大宋给那些苦力的钱,可不是你们自己卖力挣到的啊!”

此言一出,足利家的人都惊了!他们看寅一郎的目光仿佛在看怪物,在看妖怪,在看魔鬼。怎么有人能说出这般荒唐这么杵逆的话来。这是什么意思?!是说那帮平民在为贵人们创造财富么?是贵人给平民吃饭的机会,没有贵人允许平民种地,平民早就饿死了!

震惊之余,足利家的一些人也觉得恍然大悟,怪不得寅一郎要这么干,原来是他对倭国贵人充满了敌意。这也不难理解,安达家就是被倭国贵人们墙倒众人推的干掉了。可寅一郎不能把自己的怨恨针对所有倭国贵人,足利家也被逼死了当时的家主,这份怨恨应该放到镰仓幕府的那些人身上才对。

双方又这么驴唇不对马嘴的交流了几句,寅一郎确定自己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与足利家达成共识,他丢下一句‘大宋对任何协议都会钢铁般执行到底’,就起身告辞。足利家的人对劝说寅一郎回头是岸也没了兴趣。这厮现在满怀怨恨,明显是要对倭国所有贵人报复泄愤。

回到岳父家,寅一郎立刻告辞,带着老婆孩子踏上了归途。他并太担心足利家真敢干点什么,倭国贵人胆子很小的,只有到了墙倒众人推的局面时才干真的动手。在局面胶着之时,这些人都会采取首鼠两端的姿态,看着事情发展。此行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完成,寅一郎相信足利家会把‘大宋对任何协议都会钢铁般执行到底’的话听进耳朵,并且记在心里。甚至不用说大宋,光是四国军就有足够的力量让足利家吃不了兜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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