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手里殷红的鲜血不断落下,案牍前的小玉佛仿佛都在嘲笑自己的无能。
朱怀想呐喊,可他呐喊不出来,他是皇帝,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起人们莫大的关注
老爷子说过,迟早有一天,朱怀会变成朱元璋。
他理解了朱元璋的无奈和无力。
他是皇帝,他是能主宰众生的命运,可为什么却主宰不了宁姑娘的命运!主宰不了朱元璋的命运!
朱怀心里堵的慌,有些透不过来气。他背着手,缓缓地朝养心殿门口走去。大门被打开。
郑和还站在外面候着。“出去。”
朱怀只是说了一句话,便不在多说,背着手,看着漆黑的夜空,感受着门外暴雨的声音以及那狂风铺面而来的气息。
朱怀压抑着颤抖的声音,郑和哪里敢多说,忙不迭带着身后几名太监离去。孤零零的养心殿内外,只有朱怀一人。
他缓缓地走在雨中,初春的暴雨,不断的冲刷着朱怀的全身,寒冷刺骨。可朱怀根本感受不到冰凉之意。
他抬头看着天,就那么孤单的站在,仰望着苍穹。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这种感受,很难形容。
雨势并没有同情朱怀,仿佛天空的雨都在惩罚着朱怀,越来越大,越来越急促。朱怀一动不动,宛如化石一般。
“出息!”
一阵声音,从远处传来,紧接着便是吕芳举着灯笼,灯笼的火光照应在墙壁之上。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和几分心疼。
“一个大男人,遇到点事,便如此折磨自己,你还能做什么?!”“老四造反都没见你如此,不过一个女人死了罢了!”
“滚进去!不要糟践自己身体!”“你没权力糟践自己身体!”
朱元璋背着手,远远地和朱怀对站。
朱怀不为所动,只是淡漠的看了一眼朱元璋,便再次抬头朝苍穹望去。“皇爷爷,孙儿赢了天下,可却赢不了命运,护不了她。”
“这一刻,孙儿忽然觉得自己好生无力。”朱元璋嘴角轻轻抽着。
老天对咱大孙确实不公平。
这些日子,所有压力都压在他的心头,在老爷子眼中,朱怀还是一个孩子,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
尽管他各方面做的再好,在朱元璋眼中依旧是个孩子。
外人都说皇帝好,可外人却不知道,做皇帝其实并不如普通人。他们需要抗的压力,是普通人一辈子无法想象的。
他们需要对自己负责,对自己家人负责,对外人,对天下人负责!家国的一举一动,都绕在皇帝的身上。
皇帝很难。
享受绝对权力的同时,也要摒弃一切情感,可生而为人,谁会没有七情六欲?只不过他们更加坚强,将情感给压抑住了罢了,但压住了并不代表没有。
当他们失去挚爱的人,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也会脆弱,也会哭泣,也会呐喊。“朱雄煐!你是一个男人!你是大明帝国的君主!你是这个国度的希望!”
“你没有资格去悲伤,你还有许多事要做。”
“咱知道命运对你不太公平,可命运对谁公平过?”
“那些躲在角落内,漆黑雨夜乞讨的乞儿们,他们会觉得命运公平吗?”“那些生父生母被贪官污吏害死的平民百姓,他们又会觉得命运公平吗?”“那些为了温饱奋斗而日夜劳作的农民,他们又会觉得命运公平吗?”
“没有人的一生是完整的,当年你奶奶死的时候,咱觉得命运公平吗?”“孩子,坚强起来,你现在还不是脆弱的时候。”
朱元璋声音浑厚,努力的支撑着疲惫的身子。
朱怀抬眸看了一眼朱元璋,自嘲的道:“皇爷爷,你不懂的。”
“你不知道我和她经历过什么,你010也不知道她为了我做过什么。”
宁沐雯为朱怀做了很多事,朱怀没有告诉过朱元璋,也并没有告诉朱元璋他早就暗中开始调查朱棣。
朱元璋都不知道,朱怀也没办法告诉朱元璋。
所以朱怀说朱元璋不懂,也理解不了宁沐雯为自己做出过多大的牺牲。“咱不懂!咱是不懂!咱只是知道,你是咱孙子!这就够了!”
“你作践自己,咱陪着你!”
朱元璋一把推开吕芳,背着手,缓缓走在大雨之中。一阵冰凉的寒意,不断冲击着朱元璋。
“几年前,咱陪你淋过一场雨,将死之前,咱在陪你好好感受一下!”
朱怀嘴角终于动了,咬着牙,急促走过去,接过吕芳的伞,给朱元璋撑起来,道:“皇爷爷!您别这样!”
“您还病着,您让孙儿自己待一会儿,就一会儿,孙儿一定会想清楚想明白的。”“咱陪你一起想!想到咱死!”,
“皇爷爷!”
朱怀盯着朱元璋,他妥协了,“孙儿不想了,咱们回去,咱们回屋,外面冷。”
朱元璋看着朱怀,缓缓地将高自己一头的大孙子搂在怀里,轻声拍着朱怀的背:“咱的大孙,咱懂你的苦,坚强点,为了咱,为了大明,你不能倒下。”
“好......吗?”
第907章 往事摊牌!
第不知何时,吕芳已经退出了养心殿的院落。
两代帝王脆弱的一面,不应该是吕芳能看的,若是换个不识趣的小太监在此,恐怕明天就会身首异处。
能陪王伴驾的太监,一定有自己过人的一面,也懂得怎么在皇宫生存。
宫廷内的太监地位很低,生和死也都是帝王一句话的事情,所有的太监从进宫那一刻起,就会面对着这些残酷的事实。
为什么明朝的太监即便再作乱,都不会对皇帝造成一点威胁?
从明初开始,这些太监的思想就被一代代传了下去,他们是皇帝的家奴,他们的一切都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这是明朝的宦官体系和唐朝宦官体系的不同之所在。
朱怀不敢在任性了,虽然他已经登基为帝,但他连悲伤的资格都没有。朱元璋说的不错,这个天下,这个家国,还有很多事等着朱怀去处理。北疆的叛军,江南的赋税改革等等,都需要朱怀亲自去主持。
他痴痴的看着朱元璋,不敢继续在外淋雨。
老人现在的心情也不好,外面他最爱的儿子在造反,身体和心里也是双重疲惫。朱怀无奈了,搀着朱元璋朝养心殿走去。
“来人!”
朱怀对外道:“去打热水过来。”
郑和悄无声息的在外面应了一声,忙不迭跑了出去。不出片刻,两个大木桶被太监力士搬了进来。
朱怀让两个大木桶都放在一间房内,两个木桶中搁着薄纱。房间内无烟煤燃烧着很是旺盛,将屋内温度急剧加深。
朱怀搀着朱元璋来到侧殿,道:“皇爷爷,我们边泡澡边说。”老爷子也没拒绝。
爷孙二人搁着薄纱一起进入浴桶内。
朱元璋嘶了一声,撩拨了一些水,安详的躺在滚烫的浴桶内。“大孙,咱知道你肩头压力很大。”
“可在做男人的,就该有势如破竹的气势。”
“爷爷现在已经不能教你什么了,一切都要靠着你自己消化吸收。”“宁沐雯的死,咱知道对你打击很大,现在还不是缅怀的时候。”
朱怀轻轻点头,躺在浴桶内,头枕着白色浴巾,问朱元璋道:“皇爷爷,孙儿其实更担心你。”
老爷子在盛怒之后,压住了怒火,就是为了跑来劝他大孙子。
可以看出,在朱元璋心里,朱棣的造反,都没有朱怀的身体重要。
思想被拉回来之后,朱元璋声音也沉了几分,道:“不要担心咱,这口气还能撑住,看不到老四被抓回来,咱死不掉“|。”
“和咱说说,唐塞儿为什么就查出来老四造反了?”
“不要骗咱,咱知道,这其中还有很多细节,你都瞒着咱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老四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就反了。”
朱怀沉默了片刻,听着老爷子沧桑中夹着颤抖的声音,他也不愿继续欺瞒朱元璋。老爷子该要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离开这个世界。
朱怀沉默了一下,对朱元璋道:“皇爷爷,我说的这些话,您要挺住,答应孙儿。”朱元璋苦笑道:“你说罢,这点若是都承受不住,咱还能干点个啥?”
朱怀嗯了一声,捋了捋思路,才开口道:“其实宁......嗯,唐塞儿,六年前潜伏在宫内,就是四叔安插在应天的内线。”
薄纱那边,朱元璋身子顿了顿,然后继续撩拨着热水,“继续说,不用管咱。”
朱怀点点头,继续开口道:“那一场宫廷危机,以及孙儿暗杀十九名太监的事......”
“那些人,其实也都是老四安插在应天的内线。”朱元璋打断朱怀的话,“当时你不想告诉咱真相,怕咱伤心,所以故意掩盖了太监死亡的真相对吗?”,
朱怀点头:“对。”
朱元璋嗯了一声,不带感情的道:“咱对不起你。”
朱怀苦笑一番,继续开口道:“唐塞儿是白莲教的圣女不错,不过那时候的唐塞儿,其实已经被燕王买通了,整个白莲教都在为燕王服务的。”
“当时孙儿将唐塞儿藏匿在东宫,也是唐塞儿告诉了孙儿许多燕王府的密谋。”
六年前的事,现在说出来,似乎有些遥远,但关乎着宁沐雯的往事,朱怀都历历在目。朱怀继续道:“当时孙儿答应过唐塞儿,要保她安危的。”
朱元璋听后,眼睑有些暗淡,道:“是咱的错,咱当时发现妖女在东宫,就误以为你和他在图谋不轨,气血上涌,准备杀她。”
朱怀摇头:“皇爷爷,这些事不必在分辨对与错。”
朱元璋摇头:“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如果不是咱,你也不会带着唐塞儿逃亡,那丫头也不会为了你,从而默默的离开。”
“她有今日之局面,和咱脱不了关系。”
朱元璋是个大男人,是非对错分的很清楚,也不会搪塞自己的错误。
朱怀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纠结,继续道:“所以才有了后来孙儿带着宁沐雯逃出应天这件事。”
朱元璋嗯了一声,唏嘘道:“咱错怪你了,咱知道你为啥这么执拗,还是为了咱。”
“你不想戳破老四的野心,怕在伤心难过,所以故意瞒着咱,一切都自己默默的吞咽。”
朱元璋眼神有些后悔,低声道:“你这个小子,心思就是太重,啥事儿都为咱着想,吃了那么多憋屈和委屈,也从没不对咱说!”
老爷子言语带着些许懊恼,重重的开口。
朱怀苦笑道:“皇爷爷,咱们就事论事,不管十分对错。”
朱元璋点点头,道:“所以从那个时候,你就察觉到老四可能图谋不轨是不是?”其实不是,作为一个穿越者,从穿越到大明那天,他就知道朱棣的野心。
但如果抛开穿越者的身份外,确实从那个时候,他才彻底确定了朱棣谋逆的决心。“是。”
朱怀回道,“那个时候,孙儿就知道四叔很危险,所以最后才开始在各方面限制北平的发展。”
朱元璋哦了一声,似乎思绪全部被捋顺了,道:“所以你削减了北平的军费,只是最后被朱允炆又将军费调回去了.....”
“你等一下,朱允炆也是被老四买通了?”
朱怀叹道:“应当是的,其实还有一个秘密,孙儿没与皇爷爷说。”朱元璋狐疑的朝朱怀望来。
朱怀道:“吕氏的死和四叔也脱不了干系。”
“.当初吕氏给我爷孙投毒,其实将证据已经全部做干净了。”
朱元璋愣了愣,道:“所以当时发现吕氏藏匿在房间的瓷瓶,不是你做的?”“啊?”
朱怀呆怔了一下,这才想明白,苦笑道:“皇爷爷,我还没狠到那个程度。”朱元璋赧然道:“咱错怪你了,咱以为是你做的。”
朱怀摇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