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莞尔一笑，点头道：“好夕！”
这是一件崭新的皂色披风，朱棣穿上去，显得有些小。“小了？妾身再改一改。”
朱棣拉着徐妙云的手，轻声拍着她的手道：“不要忙活了，大小都行，只要是你绣的。”徐妙云面颊一红，嗔怪道：“都一把年纪老夫老妻了，王爷还耍嘴皮子。”
朱棣哈哈大笑，将徐妙云搂入怀中，目光凝视着外面的大雨，忽然有些悲伤的道：“妙云，这些年在北平也呆累了吧？”
“本王给你安排了一条船，你出海去散散心。”
徐妙云一怔，缓缓从朱棣怀中抽出来，认真的看着朱棣，道：“王爷是打算让妾身逃走吗?”
“去哪儿？朝鲜？”
朱棣默然，苦笑道：“什么事都瞒不住你。”
徐妙云摇头：“其实有时候古人说话就很奇怪，有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也有人说，青山原不改，为雪白头。说夫妻恩爱到老的有，说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也多。”
“可是王爷，我从十六岁就跟着你，已经过了十八个年头了，在你眼中，我也是属于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那种吗？”
朱棣愣了愣，鼻头一酸，轻声道：“不是的.....可是，我想让你活着。”
朱棣从没有说话这么没底气过，即便是面对死亡，他都从容不迫，可是面对徐妙云，他还是小心翼翼的。
徐妙云眼眶也有些红润，哽咽道：“可是，如果没有王爷，妾身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北平现在不太平，也知道情况危急，曾经说过风雨同走，这话儿，妾身一直都没忘记过。”
“死容易，可要苟且偷生，我还是你朱棣的女人吗？”
朱棣眼眶越来越红，将徐妙云狠狠搂在怀里，豆大的泪水不断从朱棣眼中夺眶而出。“对不起。本王让你失望了。”
“不，王爷一直是妾身眼中的大英雄！”
“玉爷为北疆开了万世太平，打的嚣张不可一世的鞑靼人抱头鼠窜。您不仅是妾身心中的大英雄，也是北平城所有百姓心中的大英雄！”
英雄凋零，便是上苍看了这一幕都在不断落泪。暴雨越来越大。
朱棣喜欢读史，此时方才明白资治通鉴里记载的西楚霸王在过江东的时候，为什么执意不走。
为什么会感慨出虞姬虞姬奈若何的千古名句来！他朱棣和项羽又是何等之像！
院子内，暴雨依旧，从不停歇，房屋下，一对璧人紧紧相拥。.
越是到北疆，雨就越来越大。
一辆马车此时已经度过了山东境界，此时已经抵达北平边境。
外面雨下的很大，马车的帘子被打开，一阵阵腥味从马车轿子窗户窜进来。盛夏因为这场暴雨，而显得有一丝丝凉意。
朱怀拿着毛绒毯子，给朱元璋裹在身上。
一路上的颠簸，让朱元璋有些受不了，不过还是咬牙坚持着。“到哪里啦？”朱元璋开口。
朱怀轻声道：“回皇爷爷，已经到北平边境了。”朱元璋神色有些呆怔，显得有些紧张。
朱怀都看在眼中，也知道老爷子现在恐怕很怕去面对朱棣。朱元璋点点头，道：“好，咱知道了。”
老爷子侧目望着车外的风景，暴雨太大，什么都看不到。朱怀小心翼翼的道：“皇爷爷，要不要将车帘子给关了？”
朱元璋轻轻摇头道：“不用啦，咱已经许久许久没看过咱的江山了。”
路上其实什么都没有，官道两旁都是荒凉，大明的人口还不算多，地广人稀。朱元璋有心事，所以故意如此说。
朱怀不去打扰朱元璋，也知道朱元璋现在心事比较沉重，他便缓缓的闭上眼睛，不在言语
朱元璋有些出神的看着道路两旁。
马车依旧在泥泞的道路上急促前进，两旁风景在倒退。一路颠簸，抵达北平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十五。
老爷子气色很差。
掐着日子算，也不过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朱元璋即将宾天。
老爷子其实一直在吊着一口气，他想亲自去见一见朱棣，和自家儿子的恩怨，也该好好的做个了断。
他知道这些儿子们有野心，可是事情真爆发的时候，朱元璋依旧会觉得心里这般的难受。蓝玉的中军之中，冯胜正找到蓝玉，准备商讨着对朱棣的总攻计划。
今日一早，北线军主将吴桢也抵达了这里。三人都在军帐内商定着全面进攻的时间。
蓝玉一直抿嘴不语，冯胜和吴桢都在等着蓝玉做出决策。北平城现在已经完全沦为一座孤城。
这儿不能继续拖下去，原定五月份就应该要结束的战役，到现在还没结束。皇上若是知晓了，不知会如何动怒。
（诺诺好）
可蓝玉是三线军的总指挥，只要他不下令，冯胜和吴桢就不敢动。
“...老蓝，你究竟在等什么？这都到五月中了，皇上和太上皇未必能来了。”“你或许判断错了。”
冯胜语重心长的道：“如果皇上和太上皇不来，我们总不能一直在这耗着啊。”
蓝玉现在也有些琢磨不定，眼看着五月份已经过去一半，应天那边始终没有任何消息。诚如冯胜说的那样，继续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蓝玉沉思了许久，正准备下战略决策的时候，外面忽然匆忙跑进来一名亲兵。“报，报，报！”
“后方有锦衣卫来报，皇上和太上皇驾临大军，约莫午时左右就会抵达！”蓝玉双目陡然一瞪。
冯胜脸上也写满了不可置信。又.....被蓝玉料中了！
“快！派大军去迎接御驾！”蓝玉高喝店。终于来了。
老爷子这种性子，不可能不和他的儿子做个最终的了断的！蓝玉没判断错！
“遵命！”亲兵领命后，急促奔波去调兵！
第938章 父子相残（上）
第蓝玉的大军此时已经夹道欢迎。
所有军兵安静的站在暴雨之中。
两架黑色的马车一前一后，缓缓的朝着中军走来。此时，千余锦衣卫已经将马车拱卫在其中。
何广义带头开路，千余锦衣卫威风凛凛，看其战力似乎并不比这群军兵差到哪里去。
蓝玉带着冯胜、傅友德、吴桢、常升等三线高级将领，手持雨伞站在雨幕中，安静的等着朱元璋和朱怀的御驾到来。
冯胜和傅友德等人侧目看了一眼蓝玉。
从战争开始到现在，蓝玉的判断几乎就没失利过。
蓝玉对他们说过，他在等两拨人，如今这两拨人果然先后都到了。“臣等，参见皇上、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蓝玉为首，众人弯腰行礼。“吾皇万岁！”
随即便是山呼海啸的士兵爆喝声。朱怀缓缓的下了马车。
他环顾着大明的将士，看着蓝玉等人笔挺的站在原地，威严的道：“诸将士辛苦了。”众人宛如被打了鸡血。
蓝玉等人是见惯了朱怀，所以朱怀说出这简单的几个字，在他们心里形成不了强大的影响力。
可士兵不然。
这些大头兵，一辈子.....不，八辈子都没见过皇帝，如今皇帝亲自来督军，战斗力瞬间爆炸。
御驾亲征，不是因为皇帝的指挥能力有多强，而是当皇帝出现那一刻，士兵的战斗热情就会被点燃，士气会被大大的鼓舞！
哪一个士兵不愿意在皇帝面前展现出自己最骁勇的一面？“吾皇047万岁，吾皇万岁，吾皇万岁！”
士兵的爆喝声，甚至将雷声都掩盖，杀气在这一方天地猛然高涨。朱怀看着这群士气高昂的士兵，回以颔首。
轿子内忽然响起一阵深沉年迈的声音。是朱元璋。
“大孙，扶咱下轿。”
朱怀一愣，低声道：“皇爷爷，外面电闪雷鸣暴雨不止的，要么此事作罢。”朱元璋却固执的道：“过来扶咱。”
在外面，朱怀不会不给朱元璋面子，相反，朱怀知道朱元璋在乎什么，尽管老爷子身子已经是强弩之末，朱怀也没有犹豫。
生命，在一个老人的尊严面前，不值一提！
朱怀默然走到马车旁边，搀扶着朱元璋走下马车。朱元璋披着黑色披风，风烛残躯，白发苍苍。
当这枯瘦的白发老人下轿那一刻，全体士兵眼眶唰的红了！
那佝偻的身影，那沟壑纵横分明的脸颊，那银色布满头颅的发丝，那不屈和倔强的面庞...一幕幕，每一个细节，都在震撼着三军。
士兵中，有人曾跟随老皇爷战斗过，而今也已经在兵营内做了高官。还有一张张稚嫩的脸，早就在中军听过洪武皇帝一生的战绩！
当朱元璋出现这一刻，士气已经被点燃到了高潮。
士兵们含泪高呼：“皇爷万岁！大明万胜！大明万胜！”
士兵们声嘶力竭，嗓子都快喊破音，无论年迈活年幼的士兵，眼眶皆都泛红！蓝玉几名高级将领看着朱元璋下轿那一刻，眼眶也唰的就红了！
蓝玉挥手！ 全军静止。
蓝玉爆喝：“行军礼！”轰，轰，轰！
三军将士，轰然般单膝跪地。
地上皆泥泞，可从未有人觉得肮脏，所有人单膝跪地，泥水打湿战袍。之前鲜血染红战袍，士兵也没有哭过。
这一刻，三军集体流泪！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人，赫然出现在三军之前，这种震撼，言语实在无法形容！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三军集体爆喝！
朱元璋倔强的抽开了朱怀搀扶的手，将佝偻的身体渐渐挺拔起来，望着眼前三军将士，老人家容光泛发，仿佛又回到那个金戈铁马的年代し
仿佛又回到他朱元璋做大帅的那个年代！
朱元璋呆呆的望着三军将士，厉声高呼：“诸儿郎可还能一战乎？”“明！明！明！”
“洪武！洪武！洪武！”这一刻，朱元璋老泪纵横！
时光荏苒，不变的还是一众将士战斗的决心！不变的，依旧还是大明军兵那誓死不输的决心！
朱怀当时也分析过，朱元璋是凭什么从一个放牛娃，一步步走到大明权力巅峰！这一刻，朱怀似乎明白了！
他是大明的信仰！他是三军的信仰！他是整个大明从上到下的信仰！有朱元璋在的战役，怎么会输？怎么有理由会输！
朱怀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心怀澎湃过！
这种难以言明的东西，深深震撼了朱怀的内心！
或许从洪武之后，战场上再也不会出现这么一幕了！
这一刻的荣耀，只属于朱元璋，属于这个从放牛娃、和尚、大头兵，一步步到皇帝的老人身上！
属于他朱元璋的时代总会凋零，但属于他朱元璋的时代精神，却永垂不朽！这是朱怀一辈子恐怕都难以达到的高度！
朱怀握拳，看着老爷子，看着三军哭红了眼的大头兵，看着蓝玉等人服气的眼神。朱怀心里激动的同时，又下定决心。
总有一天！我也要做到皇爷爷这样！
老人抬（bbec）眸，望向江山，望向隶属于他的荣耀，不屈的站在三军阵前，爆喝道:
“好！既尔能战，那就战给咱看！”“战，战，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