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太史局太史令李淳风的副手。
太史丞,傅奕。
也是之前李秀宁口中那位,一心想要‘除释’的官员。
见李易居然知道自己,傅奕有些激动:“下官不久前有幸拜读郡公所写奏疏,感慨良多,又有诸多疑问,今日终于得见郡公,便想向您请教。”
李易点头:“不必拘谨,你说吧。”
“郡公奏疏中强调治佛,但眼下投身佛门之人,十有八九都是为了私利,这些人心中本无佛,不过是借佛之名达到他们想要的目的。”
傅奕一开口,就抛出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难道因为他们可以遵从奏疏中所写管理办法,所以就能允许他们出家为僧?若是如此,将来只要人人都满足管理办法,岂不是人人想入佛门就入佛门,想入道门就如道门?我认为此举从长远看,依旧无法抑制佛门生长,反而会加快佛门扩张的速度。”
听到傅奕这话,李易稍稍颔首:“你说的没错,我所写奏疏并非为了抑佛,更不会让佛门在大唐绝迹。其实你的担忧不无道理,但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认定一个人是好人或者坏人,是猜其心还是观其行?”
傅奕答道:“自然是观其行。”
“人如此,僧、道何尝不是如此?”
李易笑着反问一句,顿了顿才解释道:“如果有人能满足管理办法中的出家条件,并且严格按照管理条例约束自己、履行义务,我们为何要去揣测对方是否是为了躲避徭役才梯度的?”
“或者说,将来有人可以从那份管理办法中找出漏洞,加以利用牟取私利,那我们要做的也是对律法条例加以改进,而不是说因为僧人中有某些现象,就直接否定他们这个群体,少林寺几十万僧人,有法雅那样的妖僧,也有忧国忧民的高僧。”
“就像孔圣人当年所说,儒士还分君子儒与小人儒,你能因为小人儒的猖獗,而彻底否定整个儒门?”
一番话说完,李易便示意傅奕自己琢磨。
他自己刚刚说的这些已经够浅显易懂,而且适用性很广。如果这个傅奕不是单纯站在道、儒角度想要打压、扼杀佛门的话,就应该能明白什么是论迹不论心。
“郡公一言,震聋发聩。”
也是此时,一位老熟人悄然走向李易:“能在离开洛阳之前,听到郡公这一番言论,老夫也算死而无憾。”
李易迎上前,玩笑道:“裴公,不记恨我?”
裴寂摇头道;“我早该退下来,把那位置留给像你们这般更年轻、更有为的人。蒙长公主宽厚,还能在外头给我找个位置,我有什么可记恨?”
“裴公老当益壮,可没不到致仕的时候,眼下西南混乱不堪,正需要您这样老成谋国的先辈亲自盯着。”
李易轻声说了一句,随后才在其身旁附耳道:“还望裴公能学公子虔,沉寂两年后再回来,依旧是大唐柱梁。”
“哈哈~你小子,果真是个妖孽,长公主有你扶持,也是百年难得的造化。”裴寂大笑摇头,正巧此刻殿门大开,老头依旧是当仁不让的头一个迈步入殿。
因为是月初惯例的大朝会,那就不可能只说一件事。
先是各州府近况都拎出来说了一遍,顺心的、不顺心的事情都有,好在今年大河比较给面子,虽然有些地方出现涨水,但没有严重的溃堤事件出现。
等说完州府政务,之后就是唐宋议和之事。李易自然免不了一番褒奖,但李秀宁依旧还没直接说出要给什么样的功劳。
好在李易不着急,相比那些早晚都要到手的功劳,他更看重的是自己想做的事情都在稳步推进。
眼看整个大殿因为大唐在议和上取得巨大利益而变得轻松,为首的裴寂忽然出列:“臣有罪,请陛下与长公主降责。”
这话一出,整座大殿噤若寒蝉。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那么消息灵通,绝大多数的人对此是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李秀宁坐在上首,默默看着下方的老头:“尚书令何出此言?”
“臣老眼昏花,不曾及早发现妖僧法雅之罪行,反而引为上宾,使得他能借老臣名头在洛阳搅动风雨。”
裴寂开口之余,双膝跪地匍匐道:“老臣罪不可赦,已无颜入朝。”
这番举动,把在场不少官员都吓了一跳。
就因为法雅一案?
连尚书令都躲不过去?
一时间。
不少人都在犹豫是该一起跪下,还是老老实实当缩头乌龟。
然而在这大殿之上,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大戏的人却是一个个事不关己的模样,像李易更是直接抬头看房顶,开始数房梁上到底雕了几条龙凤。
李秀宁坐在上首高处,下方群臣百态自然看的清清楚楚。见李易这个始作俑者居然优哉游哉的‘望天’,心底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偏偏他李秀宁还得按李易编好的剧本来演,先是假意宽慰裴寂两句,然后又驳回了裴寂直接定罪的提议,但最后也没‘轻饶’,把堂堂尚书令直接贬去了最靠近吐谷浑的州府担任刺史。
所谓发配边疆,莫过于此。
舅子裴寂领兵告退之后,李秀宁当即示意一旁武仔布了一道新令,正是李易走之前所呈奏疏。
奏疏内容很简单,凡是大唐境内,各州府只能允许有两寺院、两道观,并且即刻派人前往各州府组织人手进行考核。
其中,李易以宣抚使的身份前往五台山。
拜会大唐最大的佛教山门。
第214章 清凉寺里的李大忽悠
忻州。
时隔两个月回到北地长城一线,看着不时迎面而来的旅人,坐在马背上的李易缓缓点头:“解决了不听话的颉利,北地终于不是死气沉沉的。”
在李易身旁,有些日子没见人影的薛大饭桶感慨道:“我还记得上次来,别说山路上没人影,就连县城都很萧条。”
“这不就说明咱们那一仗没白打?”
李易一句反问说出,随即夹动马腹加快的行进速度。
这次他以宣抚使的身份来五台山要办的事情不少,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彻查五台山的僧人。
为了避免五台山这边某些人提前做准备,李易只带了薛仁贵这个副使一人轻车简从,甩下使队先行一步到了忻州。
事实上当两人踏入忻州,基本就算是进了五台山地界。随便选一条山路往里走,尽头肯定是寺庙。
沿着窄小山道继续往前走,薛仁贵开口问道:“李兄,我们既来了五台山,为何不直接去花园寺?莫非前方那小庙还有什么门道?”
“有些寺庙别看它小,里头说不定别有洞天。”
李易卖了个关子,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像花园寺这种百年大寺,其实不劳你我费心,他们很明白江湖山门和朝廷之间的关系。”
花园寺。
乃是当今五台山数十座寺庙的领头羊,也是五台山中的第一座佛门寺庙。
相比之下,李易此刻要去的小庙在五台山却是不太惹眼。
顺着山溪一路朝上走,很快一座隐藏在山水之间的庙门便出现在李易二人面前。
“清凉寺。”
抬头看了眼寺庙匾额,李易翻身下马:“走吧,进去瞧瞧。”
当两人来到庙门台阶处,迎客僧小沙弥已经从门内走出:“二位香客可是从外地来?小僧可帮您将马牵去马厩,二位香客直接进庙便是。”
“多谢小师傅了。”
李易答谢一句,步入台阶跨过门槛。
虽说清凉寺不算五台山大寺,但整个布局建造十分讲究,跨进大门就算是进了门殿,两尊金身力士雕像伫立左右。很是庄严肃穆。
不过李易只是瞟了一眼,就直接越过门殿,从另一侧大门离开。
再往前,便是一片广场外加左右两边的钟鼓楼。
广场不大不小,也就和足球场差不多,都铺着石砖,李易一眼扫过能看出许多演武、操练的痕迹。
“走,我们也去上炷香。”
李易与薛仁贵对视一眼,越过广场来到了清凉寺正殿。
别看这会正值酷暑,可来上香的人并不在少数。李易两人也是等了好一会,才终于轮到他们点香叩拜。
从一名年轻小僧手中接过点着的长香拜了一拜,李易在插香时,只看了眼旁边的功德箱,并没往里投一枚铜板。
守在一旁的小僧见状也没说什么,依旧是很客气的把李易二人送出大殿。
这么一个流程走完,来到殿外的薛仁贵开口道:“这里的僧人倒还不错,没强逼着你我拿出香火钱。”
李易闻言,噗嗤笑道:“又不是强盗,好歹是要脸面的,怎么会在大殿上谈钱呢,那可太俗了。”
“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先逛逛,后面不是还有佛塔吗?”
李易边说着,已经迈开脚步走向后山。
清凉寺后山,两座有些年头的石塔一左一右立在塔林中。这边也有人拜扫,就是不如大殿那边热闹。
“二位施主,不知来我清凉寺有何贵干?”
一道中气十足的询问声从背后传来,李易稍稍回头,只见一位穿着黄绸袈裟的中年僧人迈步走来。
步伐稳健,每一步就像丈量过一般。
薛仁贵见这和尚有些来者不善的意味,顿时开口回道:“进寺庙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烧香拜佛。”
中年僧人有些不客气的接话:“可在我看来,二位并无礼佛之心。”
薛仁贵蹙眉:“怎么才算有那份心?大师是说我们没给香火钱?”
“施主说笑了,香火供奉纯凭自愿,只是看二位言行,可不像我佛门香客。”
中年僧人先是摇头,随后道:“既非我佛有缘人,又已看遍我寺中风景,莫不如早些离去。”
听到这话,李易双眸微凝:“大师是要赶人?”
僧人依旧摇头:“不敢,只是天色已晚,为你们考虑,此刻下山也好找地方投宿。”
“敢问大师名讳?”
“老僧法号神音。”
“原来是神音上人,我听闻贵寺住持神山上人痴迷武学,所以寺内一切俗务都是上人打理?”
李易忽然说出的一句问话,让中年僧人脸色微变:“二位究竟来此何为?若不想拜佛,还请离开我寺。”
“别急,我这刚从大宋赶来,不给我口水喝,实在说不过去吧?”
李易笑呵呵摆手,随后上前两步道:“我在宋朝丐帮大会上见过你师兄,也就是如今丐帮九袋长老之一的徐长老。”
“哦?”
听到李易口中说出‘徐长老’三字,神音上人稍微放松了些。
他们清凉寺只是一座小庙,以往根本不受外界关注,寻常人就算来过,也不太可能知道寺庙曾经有位师兄还俗去了宋朝,并且在丐帮身居长老高位。
上音真人心底思索片刻,随后问道:“你们是我徐师兄派来的?”
“算是。”
李易眯眼笑着点头:“我这次来呢,也是想找你们商量一件大事。”
“何事?”
“这里,好像不太方便吧。”
“请随我来。”
因为有徐长老这层关系,上音真人放心不少,将李易二人带回自己的禅房,关上门后开口:“现在可以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