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视了一圈乙室的六个学生,礼部官员道:“我念上句,你们背诵下句,会背的就举手,不用紧张。”
朱七牛等人齐声道:“是。”
“有朋自远方来。”
礼部官员话音刚落,朱七牛的一个同窗‘唰’的就站了起来,激动的回答起来。
“虽远必诛。”
朱七牛偏头看了这个同窗一眼。
咋还虽远必诛呢?
合着你家大老远来的亲朋好友都被你们给宰了?
又看了眼这个同窗课桌下颤抖的双腿,朱七牛明白了,这个同窗是因为太紧张了。
每次朱大牛犯了错,即将挨揍之前,都是这个反应。
礼部官员哑然失笑。
有朋自远方来,虽然必诛。
念着倒是极其通顺,可是意思完全凑不上啊。
余光撇了下李先生,却见他一脸欣喜,似乎对这学生的表现十分满意。
嗯?是他平时就这么教的?
还是他太激动了,压根就没听清那学生回答的是什么?
“还有人要回答吗?”礼部官员问道。
另外三个大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站起来回答的勇气。
毕竟这位礼部官员穿的官服颜色深红,乃是四品以上官员才能穿着的官服,四品啦,比县太爷都高了好几阶。
他们只是寻常农夫的儿子,在这样的大官面前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开的。
唯一那个放得开,胆子不小的学生嘛,又因为太过于激动,回答错了。
眼看着冷场了,朱七牛用腿碰了碰同桌黄月英,示意她站起来回答,出出风头。
黄月英作为官宦人家的小姐,却是谨守礼仪,不敢逾越规矩,便装作没明白朱七牛的意思,继续微低着头。
朱七牛无奈,只得举起了手。
礼部官员笑了笑:“那就你了。”
朱七牛从高高的凳子上跳了下去,顿时整个人就跟课桌一般高了。
以前在乙室读书的都是大孩子,所以课桌板凳都是按照大孩子的身高来设计的,对朱七牛和黄月英自然就不太友好,上凳子得用爬的,下凳子要用跳的。
礼部官员被他逗笑了,又听他萌声萌气的背诵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礼部官员点点头:“志士仁人。”
朱七牛歪着头想了想,试探性答道:“无杀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五亩之宅。”
“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礼部官员心中暗暗点头:“你小小年纪,能记住这些,已经颇为不容易了。”
朱七牛憨厚一笑:“我才到乙室没几天,先生还没教到这些,是我自己在端午休沐时被人赠予了四书五经,闲来无事翻一翻,记了一些,大人若是再问其它的,我也就背不出来了。”
礼部官员看向李先生:“你现在在教他什么?”
李先生已经反应过来之前那个学生背错了,正担心呢,好在朱七牛出来救场了,闻言,想都没想就回答道:“我正在教他大学,这本书他是能背的滚瓜乱熟的。”
礼部官员‘嗯’了一声:“颇为不易啊。”
忽然,礼部官员又问道:“小孩儿,你会背三字经吗?”
朱七牛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好,那你解释下人之初,性本善的意思。”
没想到先前还侃侃而谈的朱七牛,这次却沉默了下来,皱着眉,半天没说话。
李先生急了,小祖宗耶,现在全靠你给我撑场面了,你可别虎头蛇尾啊。
好一会儿后,朱七牛抬起了头,眼神有些迷茫:“回大人的话,要按照先生的说法,人之初,性本善的意思是人生下来的时候都是善良的,结合后面的性相近,习相远,连起来就是人生下来都是善良的,但如果不好好学习,后面就有可能变坏。”
礼部官员期待的追问着:“即是如此,你为何许久没有回答?可是对这种解释并不满意?”
朱七牛老实的‘嗯’了一声:“我觉得这种说法是有点问题,可又有些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拿不出更好的解释。”
“哦?你说说看。”
“打个比方说,东汉末年时,年轻的曹操也曾行刺董卓,保护天子,最终高居相位,按理说他的学识、能力都是极好的,可见他下了苦功学习,应该是个好人,可他后来挟天子以令诸侯,动辄屠城,他儿子曹丕还篡汉夺位,成了大魏皇帝,这样看来,曹家父子又不是什么好人,那曹操到底是生来性善,还是生来性恶?他是后来学坏了,还是本来就坏?”
礼部官员平静的点了点头:“你的疑问很有意思,关于性本善和性本恶的争论,千古以来也都是存在的,大家众说纷纭。”
面上虽然平静,内心中却是波涛汹涌!
此子如此年幼,记忆力超群也就罢了,偏偏还敏而好学,喜欢钻研,敢于质疑,将来必成大器!
看来太子爷说的神童必是他无疑。
不愧是太子爷啊,远在京城,却能发现乡村遗珠,真是圣明烛照。
我这一趟没有白来!
注意到学生,便难免会再注意下老师,礼部官员再次用余光看了眼被朱七牛说的目瞪口呆的李先生,心中对李先生的评价再次下了一个台阶。
若是再教他教下去,此子早晚会废掉。
第30章 脑中真书藏万卷
没有再说什么,礼部官员离开了乙室。
在院内大桃树下站定,礼部官员低声对李先生道:“刚才那个孩子天赋异禀,是个读书的苗子,本官很是欣喜,看来大河村果然文风斐然,是个培育英才的好地方。”
李先生乐的跟什么似的:“这都是陛下圣明烛照的缘故。”
“我临出京时,太子曾嘱咐我看一看大河村私塾的现况,酌情奖赏一番英英学子,稍后我会让我送上铜钱二十贯和十多套笔墨纸砚,你代为分发给学子们吧。”
李先生懵了个大比。
这位大官来私塾是太子授意的?
可是那些学生……还好有朱七牛啊,没有让这位大官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不知道我的名字有没有可能被他报给太子知晓?
若是太子知道了我,会不会让我也当个官?
李先生这一发散思维,便半天都没反应。
礼部官员见他不回话,咳嗽了一声。
李先生这才醒转过来:“大人,但不知这些钱财和笔墨纸砚怎么分发为好?”
“钱都给朱七牛吧,这些人里就他读书最好,笔墨纸砚则一人一套。”
“是。”
交代完,礼部官员便离开了。
没一会儿,两个官差抬着两个箱子来到了私塾,李先生连忙迎了上去。
“先生,这是礼部的大人让我们送来的。”其中一个官差说道。
李先生抱了抱拳:“有劳两位跑一趟了。”
“没事,我们只是执行公务而已,请先生清点一下,确认无误我们就回去复命了。”
“好。”
李先生打开第一个箱子,里面放着排列整齐的笔墨纸砚。
李先生暗暗预估了一下,每一套的价格大概是五钱银子。
这要是发给学生们,对于普通农家来说算得上一笔横财。
可相较于另一个箱子里的东西,这些笔墨纸砚便不值钱了。
打开第二个箱子,只见里面码着一吊吊铜钱,每一吊五百枚,都是上好的新钱,看的李先生十分眼热。
李先生上手数了数,一共四十八吊,也就是两万四千枚铜钱。
大明是很缺金银的,所以民间流通的货币多是铜钱,一贯铜钱能换一两银子,而一贯铜钱差不多是一千二百枚,兑换比例偶有波动,但上下起伏并不大,也没人敢在这上面乱来,毕竟权利顶头上坐着的是最爱民的洪武皇帝。
两万四千枚铜钱即二十贯,正好对的上礼部官员说的数。
【据作者翻看各种资料后得到的结论,明初铜钱的兑换比例大概是一两银子=一千二百枚铜钱=七百块钱=四百斤粮食(现代),即一枚铜钱=六毛钱=三两粮食(现代)。】
李先生点点头:“两位,数目没错。”
“那我们就回去复命了,告辞。”
“两位慢走。”
送走官差,李先生陷入了为难。
“这么多钱放在这里,万一搞丢了,那责任可就在我身上了。”
想到这里,李先生连忙将箱子合上了,又将朱七牛喊了出来。
“怎么了,先生?”
“七牛,回家去把你爹和三个伯父都喊来,就说我找他们有事。”
“哦。”
朱七牛虽然不明白先生为啥学到一半让自己去喊家里人,但还是听话的快跑了回去。
朱家四虎这会儿当然不在家,去村口凑完热闹后,他们都在地里忙着呢。
但是一听是先生找,正在家缝缝补补的朱七牛的三伯母还是赶紧去把他们喊了回来。
“怎么了?出啥事了?”朱四虎一回家便问道。
朱七牛摇头:“不知道,是先生要找你们。”
“先生找我们?这就奇了,是不是你小子在私塾惹事了?”朱大虎笑问着。
朱七牛再次摇头:“怎么可能,而且就算是我惹事了,先生也不可能把你们全喊去啊。”
“说的也是。”
朱二虎道:“去了不就知道了,赶紧的吧,地里的活儿还要忙呢。”
“对对对,赶紧走。”
朱四虎将朱七牛往肩膀上一放,朱家四虎立刻飞奔起来。
沿途路过别人家田地,不少正在地里忙的村里人自然免不了好奇的询问。
朱家四虎也是不明所以,便只说是先生喊他们过去。
大多数村民这下越发好奇,但因为要忙地里的活儿,自然不可能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