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按照规矩来说，当朝是不修当朝史的，一般是下一个朝代才修前一个朝代的史书。
同理，明实录一出，几乎等同于告诉朱七牛明朝将来会灭亡。
“先生说过，这世上没有不灭的王朝，这点我是深信不疑的。”
“也罢，就让我看看这个清朝是怎么灭亡的吧，说不定还能长点见识。”
朱七牛于是直接翻到了清史稿的最后面那几页。
然后他就……更生气了！
也更热血上头！
“我……。”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废物的王朝啊，被这么多国家按在地上打？还赔了这么多钱，签了这么多丧权辱国的条约？”
“就连倭奴国都欺负到华夏头上了？这也太扯了！”
朱七牛气的嘴都要抽抽了，又翻开清史稿最前面几页，瞧了瞧，终于明白过来了。
“哦，异族入主中原，防汉胜于防洋，那就难怪了。”
“历史证明，只有华夏内乱的时候，外国才能趁虚而入。”
“我算是彻底明白梁启超先生的少年中国说为啥那么激进、悲愤了，原来他是生活在这样一个废物的王朝啊。”
朱七牛合上清史稿，不想再看，又忍不住还想再骂几句，多看看他们到底是如何废物的，结果忽然觉得有人在推自己。
朱七牛不由得从梦中书房退了出来。
揉了揉眼睛，朱七牛往旁边一瞧，皇帝朱元璋也正坐在石阶上看着自己呢。
朱七牛连忙站了起来，抱拳行礼：“皇上。”
朱元璋大马金刀的坐在台阶上，笑了笑：“你小子可以啊，坐着都能睡觉，以后倒是蛮适合去打仗的，咱以前就曾经多次坐在马背上就睡着了。”
朱七牛眼睛一亮：“皇上准备派我去打仗吗？好啊，咱们先灭哪个国家？要不就倭奴吧。”
朱元璋神色怪异：“灭倭奴？那得远渡重洋才行，难啦，所以咱已经把他们列为不征之国了，你不知道？”
看着眼前一身龙袍的洪武大帝，朱七牛忽然愣了一下，脑海中冒出了一个有些大胆的念头。
之前京城这边通货紧缩，银两涨价，不会是因为皇爷屯了一二百万两银子吧？
他把钱都囤起来了，市面上流通的自然少了，银价可不就涨了吗？
朱七牛再往深处想，忽然不寒而栗。
城北的基本盘做起来后，各种交易量势必巨大，可市面上的银子也就那些，够支付吗？
若是因为银子不足而制约发展，甚至导致通货进一步紧缩，物价继续下跌，那不是好事没办成，反而搞成了坏事？
难不成到时候以物易物？
或是用宝钞当钱花？
那玩意儿，听说有的人擦屁股都嫌硬，觉得跟鸡肋似得。
“嘿，你小子咋又走神了，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见朱七牛愣住了，朱元璋饶有兴致的问道。
朱七牛没有理他，依旧在沉思。
朱元璋也不生气，就在一旁等着。
好一会儿后，朱七牛手一抖，将手中的手串收进了袖子里，然后撸起两个袖子，搓了搓手，显得十分激动。
“皇爷，咱们两个做个游戏吧。”
朱元璋愣了下：“什么游戏？”
“您先让人拿一些银子过来，再让人随便拿点什么东西过来，要一样的东西，小一点，数量多一点。”
朱元璋点点头，让太监去取了一堆碎银子和几十颗珍珠过来。
朱七牛将朱元璋请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将银子和珍珠分别堆成一堆：“皇爷，你选一样吧。”
朱元璋道：“这些珍珠都不是什么太好的货色，不值钱，所以我要钱。”
朱七牛将一堆银子推给朱元璋，自己将珍珠揣了起来：“游戏开始。”
第237章 闻名之如露入心
朱元璋大咧咧说道：“来啊，咱就陪你玩玩儿。”
朱七牛假设道：“从现在开始，我们就不是皇帝和忠义伯了，而是两个普通百姓。皇爷你呢，这会儿正在大街上走，你要买珍珠回家给媳妇儿做首饰，可以吧？”
朱元璋宠爱的看了眼那边的马皇后：“可以，给咱媳妇儿做首饰，咱舍得花钱。”
朱七牛从兜里拿出两颗珍珠：“而我呢，是卖珍珠的商人，我这两颗珍珠啊，可是我历经千辛万苦才雇人从大海里采出来的，为了它们，我死了两个伙计，赔了人家一大笔钱，所以，我这两颗珍珠最起码也得卖出两百两银子，不然我就亏死了。”
朱元璋一拍桌子：“好你个奸商，你那里明明有一大兜，却说只有两颗，你想坑咱的钱，咱要杀了你，你们这些做生意的商人，哪怕每十个人里杀九个，都绝对不会冤枉哪怕一个。”
朱七牛苦笑：“皇爷你干嘛呀，咱们这是游戏啊，你咋还急眼了呢？你见过哪个买东西的百姓动不动就要十个里面杀九个的？”
朱元璋老脸一红：“咳咳，还不是那些商人太坏了。那……咱不买了还不行吗？”
朱七牛将两颗珍珠中的一颗收进兜里，大声嚷嚷着：“哎呀，刚才有个大爷豪掷千金，以二百两一颗的价格买走了我另一颗珍珠，现在只剩这一颗了，我也是才知道我的珍珠居然这么值钱，那这仅剩的一颗我可要涨价了，二百五十两一颗，卖完就没了哈，想买的赶紧来买。”
朱元璋被气笑了：“好小子，你倒是会做生意，之前两颗两百两，现在一颗就卖两百五十两，你咋不去抢。”
“这位客官，你要是买不起的话，可以回家去，我又没强制你买。”
朱元璋隐隐看出朱七牛似乎是想寓教于乐，可他又实在搞不明白朱七牛到底在想啥，琢磨了片刻，索性顺着朱七牛来了，把银子都交给了，拿走了那颗珍珠：“奸商，呐，钱都给你，你拿回去买棺材吧，要不是为了咱媳妇儿，咱才不花这个冤枉钱。”
朱七牛看着到手的银子，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想岔了。
这也没体现出银子的作用啊，只体现出了一个奸诈商人是怎么坑害百姓的嘴脸。
将珍珠都拿了出来，又把银子推给了朱元璋，朱七牛又沉思起来。
朱元璋在一旁看看银子，看看珍珠，又看看朱七牛，一脑门子的疑问。
又过了好一会儿，朱七牛从朱元璋那里要回了那颗珍珠：“来，咱们接着来，皇爷您还是珍珠买家，我是卖家。我先声明啊，我这里的珍珠童叟无欺，价格公道，我也没有什么奸计，就是个正常的有良心的商人。”
朱元璋将银子扒拉到自己那边：“这还差不多，咱最讨厌无良商人了。”
朱七牛道：“现在的情况是这样，因为大明金银铜矿的储量有限，当今皇爷不想坐吃山空，想给子孙多留点，所以下令停止采挖，封存二十年。因此，急于用钱的大明百姓全都陷入了恐慌，生怕将来无钱可用，大家就都想多屯点钱在手里，花钱时则扣扣索索的，这很合理吧？”
朱元璋想了一会儿：“嗯，很合理，大明确实也有这些问题，所以咱才觉得宝钞是好东西啊，就那么一张纸，直接就能当钱花。”
朱七牛没接茬，继续道：“眼下的情况是，作为买家的你，因为想给媳妇儿打造首饰，所以忍痛掏出银子打算买我的珍珠。而我呢，手里虽然有不少珍珠，但没有钱，而我家里人等着我挣钱回去买面买面吃饭。那么，请问，皇爷你会怎么做？”
朱元璋道：“那我当然是尽量以最少的钱买最多东西啦，你急着把珍珠脱手卖掉，也会甘愿降价吧？”
“好，我们假设一颗珍珠平时的正常价是一两银子一颗，现在你出多少？”
“八钱银子。”
朱七牛点点头：“为了早点把珍珠换成钱去买粮食，我同意了，八钱就八钱。”
朱七牛将十颗珍珠递给皇帝，皇帝数了数，利落的递给他八两银子。
朱七牛又道：“再假设现在大明突然发现了一座储量非常大的银矿，足够大明用上百年还多，就算敞开用，也足够几代皇帝挥霍得了，皇爷你觉得有可能吗？”
朱元璋乐的直跺脚：“要真有这好事，咱可高兴死了。不过嘛，有钱还是省着点花比较好，争取多传几代皇帝。”
“也就是说，皇爷认为这种事是有可能的？”
“当然，户部那边可从没停过让人寻找新矿。”
“好，以此为前提，消息传开后，大家是不是就不用愁将来没钱花了？那么，大家就会适当大方一些，该买什么就买，也不用那么抠抠搜搜的拉着老板各种讲价，对吗？”
“对吧。”
朱七牛又数出了十颗珍珠：“还是以刚才的正常价为例，一颗珍珠一两银子，作为买家，你现在手里有不少银子，你知道大明即将有更多银子，所以也不打算一直存着它们，而我作为卖家，知道大家都有一些钱，我的珍珠会有许多人想买，我根本就不愁卖，更不用担心家里人没钱买米买面，那我适当涨价一钱银子，可以接受吗？”
朱元璋虽然皱了皱眉，但还是接受了这个说法：“可以。”
朱七牛继续道：“这个时候，因为大家都觉得将来的钱比较好挣，不用特意存钱，可以适当买点东西用用，便有部分人来买珍珠，而我的珍珠数量有限，大家为了自己买到手，就刻意加价一些，逼退那些没什么钱的人，最后加到一颗一两二钱银子，这合理吗？”
“嗯……还行吧，虽然贵了二钱银子，还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朱七牛于是又给了朱元璋十颗珍珠，朱元璋也数给了朱七牛十二两银子。
朱七牛把一开始的八两银子推到十二两银子旁边：“皇爷请看。”
朱元璋定睛一瞧，‘呼’的就站了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同样的十颗珍珠，交易价格居然差了四两银子！”
第238章 共语似醍醐灌顶
“虽然相差了四两银子，可我们一直都是在合理范畴内交易的对吧？任谁来了都无可指摘。”朱七牛道。
朱元璋点了点头：“这里面的门道好像挺深啦，你的意思咱有点明白了，但还是许多没想通，你再跟咱讲讲。”
朱七牛道：“第一次交易的情况，我将其命名为通货紧缩，即相对而言的货币不足。
彼时，百姓的东西卖不出多少钱来，百姓十分吃亏，而家里存钱多的有钱人呢，就可以用同样的钱买更多东西。
而百姓本来就没什么钱，想买更多东西也办不到。”
朱元璋嘿嘿一笑：“这么说来，咱发行宝钞还误打误撞的解决了这一问题，不就是钱不够用吗？咱多发宝钞就是了。”
朱七牛看了皇帝一眼，有些不忍打击他，但还是如实说：“皇爷的良苦用心自然是好的，但宝钞也不能多发。”
“这是为何？”
“因为宝钞多发的话，就会出现我们玩儿的游戏的第二种情况，我将其命名为通货膨胀，即相对而言的货币过多。
一旦发生这种情况，百姓家里的东西倒是好卖了，也更值钱，可相对而言的，他们买东西时要花费更多。
而家里存了很多东西的富人，就能借此赚很多钱。而百姓家里东西有限，就算都卖了，也挣不了几个钱。”
朱元璋气的‘砰砰’直拍桌子：“合着来来回回都是富人占便宜？穷人就这么该死吗？”
朱七牛直言不讳道：“归根结底，这都是因为消息的闭塞，像我之前在钱庄兑换铜钱时，那掌柜的早就察觉到银子贵而铜贱了。
所以他在囤聚银子获利，而等到铜钱价格恢复后，他又会囤聚铜钱，将来好兑换银子，这一来一回，他几乎不用怎么动，就能获得众多的银子和铜钱。
在这种情况下，其实如果把银子当做钱，那铜钱就是商品，如果把铜钱当做钱，那银子就是商品，同样适用于通货膨胀和通货紧缩的定律。
百姓就惨了，等他们察觉到铜钱贵或银子贵，再想把手里的铜钱或银子进行兑换时，可能不仅没赶上赚钱的机会，反而正赶上亏钱的时候。”
朱元璋气的又拍了下桌子：“该死的商人，统统该杀啦。”
朱七牛再次直言不讳道：“其实……商人只是凭借有钱有货和嗅觉灵敏来挣钱，挣来挣去也挣不了太多，尤其是相对于整个大明来说，可宝钞就不同了。”
“什么意思？”
“皇上你想啊，如果宝钞滥发，通货膨胀，到了最后，一贯宝钞可能只能买一棵白菜了，那家里有不少宝钞的百姓岂不是很惨？
如果他们是在一贯宝钞能买一千颗白菜时卖掉的白菜，又是在一贯宝钞只能买一棵白菜的时候买的白菜，那他们就相当于用一千颗白菜换了一棵白菜，剩下的九百九十九颗白菜去哪里了？都进了朝廷的口袋。
这可比那些明码标价的加税还来的要命，所谓软刀子杀人，不疼但是要命啊！
除非在宝钞滥发的同时，物价跟着上涨，百姓的收入也跟着上涨，但这显然很难，任意一方面跟不上，吃亏的都是老百姓。”
遮羞布被扯开，朱元璋臊的脸都红了，有些无力的跌坐了下去：“竟是如此，竟是如此啊！亏咱还一心一意觉得咱是为百姓好，是古往今来最站在百姓那边考虑的人，原来咱才是那个最大的恶人，咱这是亲自开了先河，要挖大明的根啦！”
朱七牛咳嗽了一声，生怕皇帝迁怒自己，连忙补充道：“皇爷不必如此自责，要真说有责任，那也是百官的责任，他们这么多人，谁都没发现纰漏，每个月还傻呵呵的往家里领宝钞当俸禄。不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