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拽紧拳头,双眸炯如火焰一般。
江逸毫不怀疑,王蔺要是在这肯定会被暴揍。
唉,要不说先祖郁郁不得志呢!
当初先祖刚因为立功从西省安抚使任上下来,正准备转去两浙为官,为当地的百姓也出一份力大显身手呢。
不能打仗,那我辅佐国家治理民生总可以吧?
先祖当年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正想要大展宏图,谁知王蔺翻到他的名字,想起这最近才立下大功的辛弃疾,当即就决定拿他开刀!
就这样,什么虐害田里啊,贪财、滥杀啊等等罪名,就像一把把金牌令箭似的,一根接一根全插在了先祖的头上。
正十分宠爱王蔺的宋孝宗,一听就火了,立马就革去了先祖身上的所有的官爵!
多亏朝中有个叫王淮的大臣,说留着他可能还有用,否则他可就真就提前回家种田了。
就这样,先祖莫名其妙地成为了南宋大冤种。
等宋孝宗了解到王蔺喜欢夸大其词的时候,事情都已经成为定局了,总不能再打自己脸,又去伤那些御史的心。
至于辛弃疾,自然也就成了宋孝宗舍弃的对象。
唉,这没王蔺带头还好,一有他带头,其他御史们都觉得他尝到了甜头,马上就发起了一阵起哄乱劾的热潮!
辛弃疾先祖因此足足被雪藏了十年!
一直从1181年到1191年冬,在带湖边上住了十年的他,才终于被重新起用!
江逸只手一挥,时空之镜上,左边出现一张华夏地域图,右边出现的是包含华夏风的水墨画。
一眼望去,时空之镜长约五米,宽约三米左右,足够观众们清楚看到,辛弃疾先祖这一生走过的路。
那个二十二岁,带着雄心壮志南下的少年,在二十五岁,被宋高宗任命为江阴签判,任职江阴。
地图上,江阴所在的那个点,泛起了一丝红光。
之后,西省、湖之南、湖之北等地,红光依次亮起,并连成一线。
再之后,又是饶城、建省、鹅湖。
及至1191年,那个原本带着雄心壮志南下的少年,到这时,已经五十二岁。
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可怜白发生。
水墨画里,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敢只身入金营的少年,生出了白发、胡须。
脸上,也泛起了层层褶纹,光是看这水墨相上的人,就比寻常五十多岁的人家要显老许多,可想而知,多年积压在这些先祖身上的沉痛。
这一年,宋孝宗已在两年前退位做了太上皇,继位的是太子赵惇,历史上称为宋光宗。
周必大也已经不再是宰相,离开了南宋中心,跑到地方上做官去了。
五十二岁的辛弃疾终于迎来了再度报效祖国的机会,又先后任代理安抚使、正安抚使等等,甚至还到临安做了半年的朝官。
“报国有望了!”
水墨画里,响起了辛弃疾曾经发出过的声音,他的拳头已经握了起来。
可随即,那原本炯炯有神的眸子忽地黯淡,观众们的心都跟着紧揪起来!
“可别再出什么事情啊!”
“拜托,饶过已经五十多岁的先祖吧,他只是想保家卫国啊!”
第902章 逮只羊就使劲撸?
绍熙五年、1194年。
54岁时、七月。
“陛下,辛弃疾严酷贪婪,奸赃狼藉,臣请陛下定夺!”
水墨画的节奏忽地变快许多,一个穿着宋朝官府的官员迅速出现,他的脖颈后上方,写着四字
“谏官、黄艾!”
“砰!”
玻璃碎裂般的清脆声响起,辛弃疾的神色黯淡下来,紧低着头。
他的脖颈后上方,刚得来不久的官职,如同镜子碎片一样四散裂开。
这意味着,他被免职和申斥了……
庄园里,看到这幕的先祖,已经热泪盈眶,强忍着胸中悲愤,不知所言。
画面极速变化,骤然到同年九月。
“陛下,辛弃疾居然跟当朝的宰相互相勾结,敢做贪污和残酷的事情,这是不能容许的罪过!”
“他虽然已受到免职和申斥的责罚,可若不再施以严惩,必定难服民心!”
御史中丞谢深甫,在大殿上公然弹劾辛弃疾道。
观众们恨得牙直痒痒,为什么他们都抓着先祖不放!
逮到只羊就使劲撸呗?!
“哗啦!”
辛弃疾后脖颈上方,集英殿修撰的官职像是流水般逝去。
连降两级,成了秘阁修撰。
江逸暂停时空之镜的播放,辛弃疾先祖已经愣神了。
他说道:“这一次,先祖是为自己好友背了个锅吧?”
“背锅?”
先祖想,自己为什么要背锅?
“就是受到牵连,莫名其妙成为主要责任人的意思。”
“原来如此”
辛弃疾点了点头:“当时,他们认为我和宰相赵汝愚走得太近了。”
“可赵汝愚是陈亮的朋友,而陈亮又是我的朋友,我和赵汝愚无非只是淡水之交,结果被弹劾的反而成了我。”
“唉,若这时,还是宋孝宗在位的话,兴许还能好一些。”
江逸感慨道,在1189年的时候,宋孝宗就已经退位了。
之后在位的是宋光宗,这是位比较平庸的皇帝,他不仅经常听信奸臣的谗言,还被当时著名的妒妇、心狠手辣的皇后李凤娘干政,对朝政的掌握力不断下降,几乎没什么作为。
“虽说先祖曾经得罪过宋孝宗,但他至少不会像光宗一样。”
别看宋孝宗在位时期,有些宰相不喜欢过辛弃疾,但他们对南宋也是做了一定的客观贡献的,没有宋光宗时期的奸臣那么夸张离谱。
“你指的是,是哪一件?”
辛弃疾问道,显然,他似乎也有些记不太清了。
江逸只手一挥,时空之镜上出现了一段话:
“从前,有个乡里人想报杀父之仇,因为力量不足,他只能先忍辱负重。
一方面,这个乡里人买好酒肉,去讨好仇人,以让对方放松警惕;
另一方面,他偷偷摸摸锻炼身体,积攒实力。
过了一段时间后,乡里人练好了武功,也买了称心如意的兵器!
结果,在报仇前却去挑衅仇人,希望他先动手!”
辛弃疾见此,说道:“此乃我上书给陛下的《九议》,是在《美芹十论》基础上的延伸及补充。”
“是的,但就是这段话,先祖可把宋孝宗给得罪上了。”
江逸说道:“先祖此言,是在暗讽宋孝宗是一个目光短浅的乡里人吧?”
辛弃疾在后生面前,也不想藏着噎着,看了眼四周无人之后,点头道:
“陛下当年的确做错了一件事。”
“他上位之后,一直心存北伐之志,但太上皇(赵构)却说,在我死后,再提北伐的事情吧,为此北伐之事还是受到不少阻力。”
“所幸,陛下从未动摇这个志向。”
“可是陛下虽然想开战,却不想背负一个首先撕毁盟约的罪名,于是他就故意挑唆金国,希望金国能率先撕毁盟约,好名正言顺地出兵!”
辛弃疾摇头一叹:“这岂不就是在悄悄磨好剑,准备动手之后,还去给仇人提个醒,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吗?”
“陛下本可暗中积蓄力量,待力量足够时,直接以报仇血耻之名北伐,给金人迎头痛击,以快打不备!”
“晚辈从典籍中看到,当时,宋孝宗还派了一个使者前往金国,对金世宗说:河之南,是我大宋皇室祖坟之所!
我想祭拜一下列祖列宗,希望金国把河南还给我们,方便我们祭祖!”
江逸学着使者的口吻说道,他可以想象当时使者的心情,若是个刚正之臣,肯定想金人现在、马上、立刻撕毁盟约!
但要是个只想完成任务的,这会最怕的就是盟约撕毁,金人刁难他们。
“听到这个对金人利益有损的要求,金世宗只是微微一笑,说:归还土地,这恐怕不行,大宋和我们的协议上可清楚写着。
但是,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朕可以发动三十万大军,帮你们把坟墓迁到南方。你们看,这样可否?”
江逸顿了顿,补充道:
“在这件事上,金世宗可谓打了一波完美的太极,但大宋可就车丝丧失先机,不仅不仅在这场谈判中占据下方,更暴露了想要北伐的意图。”
“是的,大宋有太多的差之毫厘,若哪怕只在一个关节点能妥善处置,今日之大宋必非如此模样。”
亭外的雨越下越大,辛弃疾背手而立,任凭雨打风吹。
雨中,他的背影孤独又尽显沧桑。
乌云吞噬星空,藏起了稀月,更淹没了他的影子。
好似这天地间,竟是连他的一道影子都容不下。
江逸想,先祖这半个多世纪以来,一定无数次站在这样的雨中吧?
只可惜,这雨,又有几人能陪他一起淋呢?
纵有千般苦楚,又与何人说?
就像是一座孤山,傲然独立,始终心守正确的事情。
站在古今大多数人的角度来说,先祖敢对皇帝发出这样的嘲讽明显不理智。
可他本就是少数的那一部分,愿意为了百姓和国家坚守正道的人啊。
难道非要让一座大山去迎合错误者的喜好,变成一座静心雕刻的假山么?
江逸忍不住想,或许是后世许多人考虑的方向出了问题。
如岳爷,如辛弃疾,他们分明是为了百姓和家国大计,才选择义无反顾去匡正朝廷,劝君王能明辨是非,做出更好的决策,并都愿意身先士卒,浴血奋战。
为此,他们总是会得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