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江逸点头,“先祖的这篇文言文写于庆历六年(公元1046年),当时的您生活在北宋内忧外患的时期,对内各大矛盾突出,对外还有契丹和西夏虎视眈眈。”
“为了改善这一处境,先祖推行‘庆历新政’,可惜由于皇帝改革之心不稳,又触犯了封建大地主阶级保守派的利益,导致新政以失败告终,后先祖又因得罪丞相,被贬放邓州。”
从这就可以看出,封建时代要推行新政有多难了。
江逸不由想起了秦孝公,当时秦国虽然已经烂得不能再烂,但各大阻挠势力依然横行,,可惜,老世族碰见了秦孝公。
在变法和对付老世族方面,咱秦孝公的手段就很牛逼了,那么多国家都推行不了变法,但秦孝公可以,不仅仅因为他有商鞅。
更因为他是……嬴渠梁。
第1223章 方孝孺朋友
“唉,新政被废,乃老夫一生之痛。”
范仲淹发出了重重的长叹。
江逸郑重地看向他,心情同样不太好:“先祖所倡导的庆历新政,其中第一条就是澄清吏治。”
“仁宗时,官吏升迁采用“磨勘”制度,只讲资历年限,不间政绩,导致官吏因循苟且,无所作为。”
“无错,老夫因此提出澄清吏治之策,主张破格提拔政绩卓著的官吏,撤换有罪和不称职的官吏;并规定朝官及郡县官吏,有人保举在三年任期届满即与磨勘升迁,否则便要等到满五年之后,方行磨勘。”
范仲淹憧憬道:“若能如此,大宋何尝不兴,百姓何愁不能安乐?”
“再就是抑制侥幸,我大宋自宋初以来,恩荫制度造成官僚滥进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有任学士以上官职的,在二十年内通过恩荫,其兄弟子孙出任京官的居然有二十余人!”
江逸深表赞同:“宋朝的恩荫制度的确很夸张离谱。”
“后世史书记载,这个制度涉及的范围非常广泛,如果家里有一个人当了官,那么子孙以及其他的亲族都可以乘恩受封。”
“因此,在宋朝的官宦场上,我们经常可以看到一个十分奇妙的现象。”
江逸心念一动,时空之镜骤然生成。
一座崭新的大院映入眼帘,大院里聚集了许多了青年男子,各个皆穿着吏服,他们坐在院子里四仰八叉,喝酒放纵,畅谈今天又拿了多少金银珠宝。
“这些都是来源于一个家族的官吏,晚辈认为,宋朝最混乱离谱的地方就是这里,很多的大臣和诗人、大儒等名人之间都有着血缘关系。”
“他们在朝堂和地方争来争去,严格来说都属于亲戚吵架,导致宋朝一整个官吏从上到下的氛围,都更像是几大家族之间在瓜分天下。”
范仲淹闻言神色更加沉重,他没想到,最后和自己有着共同见解的,居然会是自己的后辈。
他多想仁宗也能无条件地理解他,支持他啊。
可惜,他终究没有遇到秦孝公。
敢于无条件地相信变法重臣,用君权给予他最大的支持,这样的人,翻遍整个历史都很难找到几个。
“唉,虽说在大宋之前,恩荫制度就已经存在了,但大宋对这项制度实在太过推崇。”
范仲淹摇头叹息。
江逸深表赞同,汉朝恩荫针对的基本上都只有基本上就只有同一个母亲的亲生兄弟和儿子。
这样的范围,在封建时代,倒也算是合理。
到了唐朝时,恩荫制度的范围就又大了一些,家里一个人有功的话,那么他的子孙,甚至是重孙曾孙都可以受到恩惠。
这就是为什么古人都说光宗耀祖这四个字。
一旦你对国家有功,那真的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整个宗族都跟着你享受天恩,族谱都得给你单开一页。
封建时代基本都是如此,一荣俱荣,一辱,诛九族。
当然,如果你是方孝孺朋友,那就惨了,很不幸你在十族之内。
恩荫制度在宋朝可以说是发展到病态级了,一个对国家有功的臣子去世之后,竟然一下子可以推恩二十多号人,可想而知整个宋朝的官吏氛围。
范仲淹看出了这点,于是他提出了限制中、上级官员的任子特权,防止权贵子弟亲属垄断官位的做法。
可惜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他这个举措虽然从一定程度上让许多优秀的官吏有了更好的晋升之路,但得罪了不少世家贵族。
试想一下,在这样一个制度已经成型泛滥的时代,在一朝臣子皆为家族掌控的时代,有这么一个人,敢于为了百姓站出来,去对抗这个时代的洪流,何其可敬?
时空之镜画面一转,出现了庆历三年(1043年)十月的一幕。
此时,大宋朝廷任命张温之为河北都转运按察使、王素为淮南都转运按察使、沈邀为京东转运按察使、施昌言为河东都转运按察使。
范仲淹坐在案桌上,翻阅各路转运按察使的班簿。
他拿起毛笔,发现有不称职的,毫不犹豫地在上面打了个“X”。
夸张的是,这里居然大多数同姓。
旁边,下臣富弼十分担忧地说:“你这几笔一笔勾下去,就会有一家人痛哭啊。”
范仲淹毫不犹豫地说:“一家哭,总好过一个地区的百姓哭!”
“推行新政势在必行,百姓应当有称职的父母官,而不是生活在一个家族的统治之下!”
“你不怕得罪人么?你知道这几笔下去,可把这家彻底得罪死了?”
“新政推行哪次不是大刀阔斧,若能救百姓和江山于水火之中,我范仲淹死有何憾!”
范仲淹的笔一直没有停止,他的眼里没有什么世家大族,只有那些不合格的,对百姓不好的恶吏。
“先祖,你真的不怕么?”江逸好奇地问。
范仲淹抚须笑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何惧之有?”
“百姓不开心,老夫就不开心,老夫的开心和安逸,岂能建立在百姓的水深火热之上?”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祖您做到了。”
江逸由衷说道。
“老夫,真的做到了吗?”范仲淹苦笑。
江逸坚定点头道:“您当然做到了!”
“您推行的新政中,除去整肃吏治之外,还有富国强兵,其中包括厚农桑,重视农业生产。”
“您主张减轻人民徭役,主要节用、节俭,裁减统治者的奢侈耗费,做到均赋税、宽徭役,减轻人民负担。”
“宋代皇帝一般三年一郊祀,照例要大赦天下、免除百姓多年积欠的赋税,但多未彻底施行,也是您要求取信于民,让百姓们能够从重压之中得以解脱。”
“您,真正做到了在朝为人民,在野系家国。”
“可是,它失败了,那些奸臣说我私设朋党,仅过了一年,老夫就被罢去了参知政事,杜衍被罢为尚书左丞,欧阳修罢河北都转运使,改知滁州,新法根本没能改变大宋这个国家!”
“不,不是新法没能改变,而是老夫和其他那些忠于大宋的臣子没能为百姓多做些事情啊!”
范仲淹眼含热泪道:“老夫一生都想要让百姓好过一些,可大宋这臣僚体系,早晚有一日必为大患!”
“如今大宋内忧外患,若再如此下去,如何了得,如何了得!”
第1224章 他是谁?
是啊……
如何了得?
清朝错过了最关键时期的雍正,人亡政息。
大宋错过了最关键时期的范仲淹,错过了整肃吏治最好的阶段。
江逸叹了口气,历史很多时候就是这么无奈。
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做了一件小事,就改变了整个历史的走向。
一个厉害的人分明做了些轰轰烈烈的大事,最终却还是被历史洪流吞没。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多了,人们才有了生不逢时这个遗憾。
出现的时间、碰到的人、遇到的事情、个人能做的事情,都很关键,似乎一旦有哪里出了偏差,就会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要知道,范仲淹在历史上,整顿官僚机构的六项措施,对整个大宋的病根而言,只不过是个极其微小的改革。
至于它的其它四项,如“均公田”、“厚农桑”、“修武备”、“减摇役”等,更谈不上是彻底的改革。
可哪怕只是这样,在庆历新政的“十事”宣布之后,“修武备”一项就因众多大臣反对而取消。
修武备,是范仲淹建议在京城附近地区召募强壮男丁,充作京畿卫士,用来辅助正规军。
这些卫士,每年大约用三个季度的时间来务农,再花一个季度的时间来教练战斗,寓兵于农,既可省下给养之费,还可以发展农业,鼓励农桑。
可惜,这事没能落实。
其它各项同样如此,虽然从庆历三年(1043年)十月就开始推行了,但也没办法贯彻下去。
仅仅只是这样一点微弱的改革,当时许多官吏就已经认为“规摹阔大,论者以为难行”、“任子恩薄磨勘法密,侥幸者不便。谤毁浸盛,而朋党之论,滋不可解”。
最终,庆历新政最后在守旧官吏的激烈反对中,宣告失败。
“先祖,这事怪不得您,您一人之力,又如何敌得过那些世家大族?”
江逸抱不平道:“自古以来,变法除去需要变法强臣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有无条件信赖的能君,两者缺一不可,这又岂是您的过错呢?”
“是当今皇帝没有大刀阔斧的决心,是世家的势力太强,但您的变法却是真正可以富民的。”
江逸心念一动,时空之镜上出现了一批正在勤勤恳恳办公的官吏,和之前那些聚在宅院里慵懒散漫的世家官吏形成了鲜明对比。
范仲淹看到这幕,嘴角止不住地咧开。
江逸继续道:“由于庆历新政的推行,许多碌碌无为和祸国殃民、贪赃枉法的官吏被开除淘汰,使得一批务实能员被提拔到了重要的岗位上。”
“官府的行政效能因此得到提高,财政、漕运等状况皆有所改善,萎靡的官场民生开始有了起色。”
庆历新政时期的财政建树,漕运灌溉等各种状况,皆浮现在时空之镜上,范仲淹和观众们看到了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范仲淹虽然知道新政会带来的影响,但他从来没办法从宏观的角度看到改变,江逸实现了他这个心愿。
画面之中,正直的士大夫纷纷赋诗填词,对新政极尽赞扬,民众也为之欢呼雀跃,仿佛看到了复兴的希望。
“新政太好了,范参知是真正心系我们老百姓的人啊!”
“我们大宋肯定又能发展起来了,现在可是前程大好!”
“我已经写好了一首词,专门用来褒奖新政的,这位词友与我论论如何?”
观众们看到这景象不由跟着笑了起来,但一想到庆历新政实行没多久就失败了,不由又为百姓们以后的日子感到担忧。
现在有多开心,靖康之耻的时候就有多难过啊,虽说这并没有发生在仁宗时期,但如果仁宗时期能够实行这一场变革,也许一切都会好不少。
范仲淹虽然不知道靖康之耻,但他看到这样的景象,从最开始的笑容满满,到现在,逐渐满脸愁容。
“这样的景象,若是能再持续下去,老夫死又何妨?可惜,可惜老夫没能做成商鞅,大宋没能迎来一个孝公!”
范仲淹连连叹气,看向江逸道:“庆历新政失败后,大宋的土地兼并日益严重了,冗兵资费更是加倍……”
“修武备,那些人为什么不同意修武备,原因就在此处,他们想要从中拿钱,想要中饱私囊,却置大宋的黎民百姓于不顾,不把百姓当回事!”
“等到朝廷财政空虚了,他们又开始拼命地进行搜刮,农民和士兵的斗争刚刚下去,各地农民又开始新的斗争,这样一个内忧外患正在不断加剧的国家,若是不实行一场大的变革,将来如何能够保全百姓……”
范仲淹抬头望向天空,发出一阵极为沉重的叹息,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来表达和宣泄自己的心情了,他满腔的愁绪没有地方发泄。
这么多来,他不知道积压了多少痛苦在心底,以至于如今病入膏肓,却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