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展都按照他的计划,一切都如此顺利。
第564章 传令,撤兵吧
接下来的时间,这场雨每下一个时辰,对萧家军而言都是煎熬。
两日之后关内的雨水,便是已及腰腹,关内但凡高一点的建筑都已被萧家军的将士所站满,人人面色憔悴。
腥臭的环境,病患的呻吟,在水里泡的发白的皮肤,无一不在摧残着这支西北门户铁军的神经。
越来越多的人倒下,他们虽没有倒在钱昌军的利刃之下,却倒在了疫病之中。
……
李常脸上的伤,如今也因阴湿的环境而发炎溃烂。
不过好在他并没有与将士们一道,长时间泡在水中,所以疫病还未曾袭扰他。
……
看着那低矮房头湿透全身的将士,看着那连军医都不敢轻易进入的疫病隔离之院落。
此时的萧家军再无来时的意气风发,十之五六或轻或重皆有染疾已然失去了战斗力,更有一成永远的闭上了双眼,把他们血肉留在了天门。
……
“苍天啊!苍天无眼呐!
你为何要助那无道昏君,损我万千血性儿郎。
老天爷难道你看不到那上都之境横行的贪官?难道你眼下就没有那些活在水生火热中的百姓吗?
难道你看不到那萧家九代戍边血染沙场?难道那赤胆忠心爱民如子的萧王爷,就该被他拼命守护的皇上残忍截杀?
你下的这哪是雨?这是数以万计大夏同胞们的血泪啊!
悲哉,痛哉,天不助我,反助贼人当道!”
站在窗前看罢关中惨相的李常,再看向那依旧黑云避日的天际,指天怒斥,而后突觉心头一痛,吐出一口血来,踉跄后退,跌坐回凳上昏厥过去。
……
待到有人发现李常昏迷,已是三个时辰之后的事。
那时天上乌云散去,露出许久未见的蓝色,一缕温热的白芒洒在恰似一潭黑水的景阳关。
神色激动的张将军,顾不得敲门,便匆匆推开了李常的房门,正巧见到昏迷中嘴角带有血渍的李常,大惊失色!
“来人,快!快去把军医请来。”
……
又过了数个时辰。
李常方才从昏迷中醒来。
“军师,军师你可算醒了,你知道吗?天晴了,晴了,我们熬到头了!”
昏暗的烛光,摇曳着张将军的脸庞,李常晃了晃脑袋,眼神空洞的看着脸上焦喜参半的张将军,又看了看他身后的其他几位神情复杂的将军,半晌没说出话来。
“什么情况?军医你快来看看,军师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啊?”
“几位将军稍安勿躁,近日外有强敌伺机而动,内有疫病肆虐,加之连日阴雨,军师创口溃烂本就需要歇息,却又日夜当心,身心皆损,
今日还动了心火,好在淤血已吐,心中郁结稍舒,
只是现在刚刚醒来,自然一时半会还缓不过来,稍些片刻,且让我将这碗调气活血的汤药给其服下,应当就能说话了。”
军医说罢,转身接过将士手中早已熬好的汤药,给李常服了下去。
一碗药下去,李常的面色略微有了些血色,眼神也似恢复了些神采。
“军医医术精湛,一碗药下肚,军师便有了起色,厉害啊。”张将军见状激动道。
而闻言的军医,却是长叹了一口气:“哎!惭愧啊惭愧,这几日不知死了多少将士,老朽何德何能,当得起医术精湛四字。”
“军医这地气候古怪的紧,加之疫病爆发,且药材稀缺,绝非军医之过,只怕便是大罗金仙下凡也……”
然而就在李将军出言安慰军医之时,一道虚弱的声音却从李常口中传了出来。
“传令,撤兵吧!”
第565章 今日你张爷爷把命给你
李常此话一出,房中的空气都仿佛凝结了一般。
所有人皆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先是张将军开口急道:“军师你不会是在说笑吧!好不容易见了天晴,我们却要撤兵?”
而后李将军紧接着道:“军师你不是说,待到天晴便是胜利吗?何况我们早已飞鸽传信于应将军,此刻他定是率领援军往这急赶,不日便到,就这般放弃景阳关,末将不解,更是不服!”
“你们两急什么,军师近日劳心劳力,今日更是昏厥过去,此刻方才醒来,思绪不清也属情理之中,待到军师思绪清朗,自然不会再有这般决断。”刘将军见张、李二将急切模样连忙缓和道。
“老刘说的是,现在军师刚醒,又没亲眼见那天空放晴,脑子迷糊着呢,老张你这厮,急个什么劲,脾气怎就不知改改,还有你!老李,老张脾气臭也就算了,你怎么也瞎跟着,军师不早就说过,只要天……”
一旁的吴将军跟着笑骂起来,可话还没说完,躺在床上的李常,已经坐起了身子。
只见李常耷拉着脑袋,双手合握,手肘杵于双膝,两根拇指顶着脑袋上下搓动,似在思考,一言不发。
李常的举动让原本刚刚有了些许声响的房间,瞬间又变得安静起来。
看着李常似颓非颓的思索模样,这一次,谁都没有再出声。
军医目光扫过众人,识相的拱手退出营帐,而几位将军,则是安静的看着李常。
他们都清楚,现在的李常定然已经恢复正常,那么他接下来的话,必将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
许久,许久。
终于。
李常的声音再次打破了帐中的氛围。
“诸位将军,退兵之事,我心意已定。
这雨持续的时日太长,早已长过我心中的底线,而疫病扩散的速度,更是远远超过我的预想。
如今半数将士已染重疾,剩下的将士也多有身体不适的状况出现,显然没有充沛的药材,就算天空放晴,也无法控制疫病的蔓延,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还会有更多的将士倒下。
而你们再看现在的景阳关,关内的萧家军,能战的还有几人?
便是能战之人,在这等恶劣条件下坚持这么久的他们,又能在关头继续坚持多久?
你们谁能保证目前还能站起来的将士,不会在下一刻倒下,甚至死亡。”
“可军师,应将军不是在赶来的路上了吗?”
“我们送出了一十九只信鸽,你可见到一封回信?
信有无抵达应梁将军手中,我们都无从知晓,你如何敢肯定应梁将军已在来的路上?”李常站起身目光直视着方才提出疑问的张将军。
“许是雷雨交加,回执的信鸽……”张将军被李常一问,语气立马就温了几分,毕竟他们确实没有收到应梁已经兵发景阳关的消息。
而此刻的李常看到张将军的模样,重新坐了回去,整个人顿时没了方才的气势。
或许方才李常的起身直视,明里看似强势,暗里却也想得到张将军强硬态度的回答,这样兴许在这些质疑和反对声中,李常还能在留守景阳关的念头上犹豫犹豫。
可此刻连性格最是直爆的张将军,也没了底气,李常又如何能说服自己留下。
长叹一声,李常这才缓缓抬头看向几位将军,只是眼神早已黯淡无光。
“你们此刻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我又如何能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理由,拿数万将士的性命作赌注。
这样的草菅人命,我李常实在做不到。
再者,就算我们的求援信能第一时间抵达应将军的手中,他也第一时间发兵援助,可按照信鸽飞离的日子,以及将士们赶路的脚程,援军最快也要明日夜晚才能抵达景阳关外。
更何况这几日大雨倾盆,援军的行军速度势必会受影响,来援之日,更需再折日许。
而关前钱昌的营阵中,你们都看到了,他早已挖好泄洪沟,所以他根本不会给我们时间去等待援军。
再或者,就算我们将能打的将士,都拉到关头,也确实挡住了钱昌等来了援军,可我们有大开城门放水的资格吗?
以我们目前的兵力和将士们的身体状况,开了城门,我们能顶住钱昌军的大举入侵吗?
我想答案你们心中都有,不能!
而城门不开,满城的疫水,在雨后烈日的曝晒下,只会让疫病传播得更加迅速。
到那个时候,天门关就是充满瘟疫的鬼门关,援军来了也不过是增加疫病下的伤亡罢了!”
李常说罢,眼睛依旧略带期待的看着几人,他将心中的担心全都说了出来,或许还是想听到反驳,想听到不一样的声音,来告诉他还有机会,景阳关还能守。
可此时的房中,原本还满心不服的几人,也都在听完李常的话后,无力反驳,或是颓坐桌边,或是低头叹气。
面对李常说出的无情事实,他们根本没有解决的方法。
一阵无声的相互对视之后,李常拾起床边的将盔,单手抱在胸前,而后走到张将军的身旁,无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张啊,我又何尝不想守到最后一刻,战至一兵一卒,可死亡要有意义,最起码和我们打的得是人!
可如今我们面对的,是比钱昌还要凶狠百倍的是疫病,若是不退,数万将士可就白白折在这了。”
感受着李常的意难平,张将军并未再激动,只是颓然回了一声:“是我欠考虑了,军师你看我们何时撤兵?”
“现在就撤,趁着月色,因为以我估计,明日一早,钱昌就会攻过来,毕竟雨水一过,他的等待便没了意义,所以他必定来犯。”
“知道了,我这就传令下去。”
“去吧,那个刘将军,你随我去一趟疫屋。”
“疫屋?军师那里可全是患了重疾,命不久矣的将士,你若是前去,也染了疫病那可怎么办?萧家军不得无头啊……”
“刘将军无需劝我,此事就算染病,我也必须得去,
此番紧急撤离,以我们目前的兵力,将有大半伤患留在此处,
不论是否是时局所致,皆是我李常对不住他们,
我虽无法带他们所有人离开,但至少我都需告知他们,若是他们有人依旧选择离开,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我李常也绝不丢下他们。
我想将士们也不会因为我带上他们,而心中生怨。”
李常言罢,几位将军皆没再言,毕竟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弟兄,若非此刻军中情况特殊,他们又怎会丢下那些染疾的弟兄,
要是能力所及,只怕就算明知带上他们,自己也极有可能患病,他们也不会落下一个兄弟。
……
雨后的夜色格外明朗,漫天的星辰像是真被雨水冲刷过一般,明亮异常。
可景阳关的空气却依旧冲刺着一股刺鼻的恶臭。
这绝美夜色与周遭环境的强烈反差,让此时的萧家军众人心头添了难以言状的悲愁。
他们的背影是那么的凄凉。
他们相互搀扶着,拖着狼狈不堪的身子,涉水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