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 第182节

换句话说,李建成引罗艺为援,一为罗艺麾下精兵猛将,二为罗艺朝中势力偏向,三为范阳卢氏。

所以,罗艺才能如此跋扈……当然了,跋扈到这种程度,一方面源自于罗艺依附东宫后,不得已对秦王府官员的打压,另一方面也源自于罗艺个人的性格特点。

凌敬加重语气嘱咐道:“明日小心谨慎,必不与罗艺……”

“凌伯放心!”李善打定主意,决不能让罗艺坏了自己安分守己的人设。

看着拍胸脯保证的李善,凌敬轻叹一声,真的是难以放心啊,如果没记错,前段时日,罗艺入朝,还没进长安城就和李善发生过冲突呢。

偏偏罗艺那厮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凌敬又嘱咐了几句……马周在一旁说:“明日乘马车入城就是。”

李善呃了声,面都不露,是不是夸张了点?

要知道初唐时节,就算是大户人家的女眷,也不是都乘坐马车出行的,不少都是骑马往来。

第304章 事泄

“李怀仁?”

房遗直诧异的看着手上的拜帖,犹豫了会儿低声问:“是来拜访……”

管家小声回道:“未有明言。”

房遗直迟疑着来回踱了几步,他没有想到,李善居然会登门造访。

虽然这个少年郎和自己私交不错,甚至自己时不时就去朱家沟打个转,但房遗直知道,李善其实处事较为谨慎……同辈友人不少,但李善登门造访的只有李楷,即使是长孙家也只去过一次。

秦王府子弟中,房遗直算是年岁较长的,想的难免会多一些,一方面李善以科举入仕,并未入秦王府,如今却登门拜访秦王最为信重的心腹幕僚,似乎不合情理。

另一方面,这个时代登门造访,会提前一日或几日递送名帖,而李善却是径直登门。

只迟疑片刻,房遗直让管家去禀报父亲,自己亲自出门相迎。

“怀仁这些时日往来太医署,今日登门,也不提前招呼一声?”

“遗直兄。”李善笑着行礼,“相交数年,尚未拜会伯父,今日听凌伯提起……遗直兄亦知,小弟擅伤科,所以……”

房遗直脸色微变,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秦王李世民麾下最受倚重的幕僚之一房玄龄,遭受了和杜如晦同样的待遇,手指被打折。

一刻钟之后,书房内,李善小心翼翼的查验,“还不错,若没有意外,日后执笔并无碍难。”

另一只手还拿着竹简的房玄龄轻笑道:“就不谢怀仁了……分内之事。”

一旁的房遗直有些愕然,感觉这不像是父亲惯常的口吻。

来到这个时代近三年,这还是李善第一次见到房玄龄,这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人,双眉短粗,言谈举止间令人不自觉亲近。

但这不是房玄龄第一次见到李善,当日长乐坡一事,在场人众多,他曾经细细打量过这个少年郎……看似温润,实则心有傲气,如藏于鞘中的利剑一般。

看着李善小心的上药包扎,房玄龄随口道:“怀仁可知,燕郡王如此跋扈,天策府众人,唯独老夫一人微伤,为何?”

李善心里一个咯噔,干笑道:“还请房公示下。”

“如今,唯老夫一人,既不在秦王府任职,也不在天策府任职。”房玄龄笑眯眯的问:“可是分内之事?”

李善呐呐无语,他不太清楚……房玄龄到底知道了什么。

“大郎先去吧。”房玄龄将儿子赶出去,才慢悠悠的说:“玉壶春一事,克明理应致歉……不过怀仁也有手段,更有心胸,居然送了出去……昨日听殿下言,圣人有意下禁酒令。”

果然下了禁酒令,这几乎是肯定的事,一旦粮食吃紧,禁酒几乎是每个上位者第一考虑的事。

李善脸颊扯了扯,“京兆杜氏,天下望族,小子如何不俯首帖耳?”

“哈哈哈!”房玄龄大笑道:“当日力斩清河崔氏子弟,锋锐至此,却会在占理的时候俯首帖耳?”

“此事老夫已然明了内情,杜执礼勾连东宫,有脱离之迹,殿下不得已许之,老夫这才卸职……究其源头,却在怀仁。”

李善两眼圆瞪,这算是不讲理了吧,“杜执礼夺人产业,手段下作,房公却要怪责小子?”

房玄龄颔首道:“你果然知晓太子家令韦庆嗣。”

李善腮帮子鼓了鼓,面前这货……也不像是什么好鸟啊!

沉默了片刻后,李善起身行了一礼,却没有说什么……当日的确是自己一杆子捅到了杜如晦面前,之后才引起连锁反应,最终房玄龄主动让位。

“罢了,不过记室参军而已。”房玄龄左手作势轻抬,“你虽年少,又身具奇才,秦王怜之悯之,许你自主……但如今夺嫡渐烈,怀仁只怕难以独善其身。”

李善的心里渐渐有古怪的感触……面前的这位中年人似乎知道的内情不仅仅是刚才所说的那些。

“坊间传言,李怀仁山东大功,未入天策府,得太子怀柔,却也未入东宫……但听闻平阳公主府长史出缺,怀仁为何不应?”

房玄龄很赏识面前这个少年郎,也感叹对方身世的坎坷……在这种情况下,受平阳公主的庇护,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李善神色变幻莫测,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房玄龄眯着眼打量着李善,半响后才道:“天策府有一职出缺数月,录事,正九品上,协助掌管书疏表启,传达、执行教命。”

李善突然展颜笑道:“小子自岭南北上,定居长安,薄有微功,得圣人赐爵,自当忠于社稷。”

房玄龄立即嗤笑道:“难道你还能入东宫?”

“老夫知晓,你不会入东宫的。”

“你只可能选秦王。”

看见李善脸上狐疑的神色,房玄龄挥手道:“秦王无一语相泄,但老夫能察觉到,只怕他人亦可。”

书房内安静了片刻,李善小心翼翼的说:“房公所言何意……”

“门下省侍中裴相,为其堂侄求取天策府录事一职。”房玄龄收敛起笑容,“裴怀节,前隋曾任宋州太守,后归隐闻喜。”

李善咧了咧嘴,前朝的太守,又是河东裴氏子弟,重新出山却只为正九品的录事……如果说这是裴世矩为河东裴氏全族,或西眷房考虑,是说得通的。

但既然今日房玄龄如此说起,那么显而易见的是……裴世矩为裴怀节求取录事,一方面在于分侍两主,但另一方面也有针对李善的可能。

换句话说,裴世矩已经知道了李善的身份。

虽然知道这一天终归会来,但没想到却是如此毫无预兆的出现,李善心神有些恍惚。

“裴相兼任太子詹事,另一位裴相亲近东宫,而怀仁未入东宫,亦未入秦王府……”

“太子、秦王殿下均不会为小子而抗一门双相的河东裴氏。”李善面无表情的说:“即使此事内情流传坊间也无济于事。”

这是李善早就确定的事,即使是李世民,他或许会保下自己,但绝不会为自己做主。

“即使在下向圣人哭诉,但情分何能与……”李善哼了声,“圣人均不称其名。”

裴寂以尚书省左仆射被视为首相,他和李渊之间的情分是关键,李渊即使在公开场合也是称呼裴监而不称其名。

所以,房玄龄的意思很明显……能庇护你李善的人有,但能庇护你,而且不受裴氏打压的人只有一个,你刚刚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平阳公主。

李善深吸了口气,起身郑重的行了一礼,并不等房玄龄开口,转身大步走出书房。

抬头望去,蔚蓝如洗的天空中,偶见几丝白云细迹。

第305章 赴宴(上)

“臣告退。”

议事整整两个时辰的李渊疲惫的揉着眉心,等诸位宰辅都退下后,才转头道:“大郎、二郎,如何看今日之事?”

这一次,李建成、李世民对视了一眼。

“父亲所为,彰显国威。”李建成微蹙眉头,“只怕突厥……”

李世民扬声打断道:“大哥过虑了,父亲创立李唐,已然一统天下,难道还要俯首于突厥野人吗?”

李渊微微点头,李建成也闭上了嘴……只在心里腹诽,口口声声一统天下,这是在提醒自己的军功吗?

李渊心里有数,两个儿子秉性大不相同,长子处事稳健,面对突厥心存畏惧,次子行事锋锐,面对突厥,从无惧意。

其实最早李建成不是这样的,当年晋阳起兵,席卷关中,攻打长安,李建成也算颇有建树,而武德四年的一件事,让他在军中的威望大幅度降低。

两年前,太子李建成在李世民率军攻打洛阳的同时,出兵征伐稽胡,使丰州总管张长逊投唐,本来这是一件虽然不能和李世民平定中原相提并论,但也算拿得出手的战功。

可惜李建成畏惧突厥,上书建议废丰州,徙百姓寄居于灵州,割五原、榆平之地与突厥。

李世民回朝晋升天策上将,组建天策府,军中权威一时无二,对当日李建成割让五原、榆平一事大为不满……李建成在军中威望大幅度削弱,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说到底,割让两州,总不能是战功吧?

突厥,是盘旋在李唐宗室头顶的庞然大物,对李唐天然有着巨大的威胁,李渊数度不得不曲意顺从,但随着天下一统,作为开国君王,李渊也有着雄心壮志……至少,卧榻之侧,怎容他人酣睡!

嗯,虽然最近几年,唐朝渐渐一统天下,而突厥的颉利可汗开始频频南侵,关中、河东、河北、山东都曾经遭受突厥洗劫。

但如今的李渊还有心气……毕竟颉利可汗几次南侵,最终都被挡住了,虽然偏师一度攻陷距离京兆只有百多里的大震关。

李建成曾经私下提议迁都,李渊不置可否……他也心里有数,长子的建议更多出自于私心,因为对抗突厥,次子李世民很可能成为统率大军的统帅,这对东宫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当然了,李世民私下也不是没有动作的,曾经向李渊屡次进言……太子割让河套之地,使得关中不稳。

呃,李世民看得到,接下来的几年内,突厥肯定会时常南侵,说不定都能打到京兆附近……为什么能打到京兆附近?

当然是因为太子李建成割让河套之地,使得突厥越过了黄河,兵压灵州。

要知道河套之地的丰州距离长安两千多里,而灵州距离长安只有一千两百里,换句话说,李建成割让的不仅仅是榆林、五原而已,而是差不多千里的战略纵深。

这也是去年突厥主力攻打河东,偏师却能杀到原州的原因……太近了!

下面两个儿子还在那争执,李渊像是没听到没看到似的……反正已经司空见惯,各种思绪在脑海中盘旋,直到平阳公主出了寝宫,进了两仪殿。

“平阳来了。”李渊笑呵呵的摆手,“据说昨日出城骑猎……可要小心一些。”

“谢过父亲。”平阳公主虽身着宫服,却英姿飒爽,再无当日李善所见的柔弱模样。

“三妹来了。”李建成笑道:“此次妹夫重任在肩,必能大胜而归。”

李世民只简单打了个招呼,“三姐。”

平阳公主驻守晋阳多年,其夫柴绍绝大部分时候都在李世民麾下,但柴绍年岁比李世民大不少,当年和李建成关系也不错,总的来说,平阳公主夫妇在夺嫡之中,处于中立的立场。

当然了,在李建成看来,平阳公主理应亲近东宫……要知道可是孤举荐李怀仁的!

李渊对这个女儿实在喜欢的紧,问了又问,随口又赏了好些名贵药材,又下令在侧殿万春殿摆宴。

“今日家宴……”李渊顿了顿,转头问:“怀仁还没到吗?”

李建成、李世民面不改色,但心中都有些诧异,看来那位少年郎在父亲心目中的分量还真不轻啊……明言家宴,却要邀其赴宴。

一旁的宫人俯身道:“馆陶县公在殿外侯传。”

片刻后,李渊伸手指着快步进殿的李善,笑骂道:“每日赴太医署授课,却多时未入宫,为何?”

李善行了一礼,正色道:“侄儿愿时常进宫陪伯父叙话,只是担忧圣人忙于国事,不敢相扰。”

呃,算是板板正正的进言吧。

对李善最为了解的李世民心里嗤笑不已,凌敬早就告诉他了,李善这段时日是缩着脑袋呢。

而李建成正要打圆场,却听见一阵大笑声。

李渊笑得前仰后合,“怀仁怕是再被中书舍人训斥吧?”

平阳公主听得一头雾水,而李建成、李世民却听得懂……这是指之前力谏李渊授李善中书舍人的崔信。

李善抿了抿嘴,“伯父此言……小侄倒是听不懂了。”

“听不懂?”李渊抿了口酒,笑道:“据说那日的前一日,你纵情平康坊,崔舍人自然要拿你出气!”

“伯父!”李善低喝一声,努力涨红脸,“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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