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峥嵘 第228节

安静了片刻后,李高迁突然问:“襄邑王在崞县?”

“嗯。”李善勉强笑了笑,“两人殴斗,鼻青脸肿。”

李高迁不再追问,再次陷入沉思。

“郡公,你欲何为?”李善迟疑了下,低声道:“郡公为太子心腹,听闻淮安王与秦王相善?”

这是李善在提醒,你李高迁是东宫的人,李神通是公然秦王一系的,你想和李神通的嫡亲弟弟李神符合作……得留点神。

李高迁向李善递去一个含着谢意的眼神,轻声道:“的确如此,且襄邑王幼年父母早亡,幸有淮安王抚养成人。”

“那……”

对李唐皇室内部的势力派系的了解,李高迁可比李善深入的多,摇头道:“但襄邑王爵封郡王后,一直在河东……那是武德三年的事了。”

李善在脑海中排了排时间表就明白了,李神符是在李世民河东一战击败刘武周之后才赴任代州的,等李神符成了并州总管,李世民还在总理洛阳大战。

换句话说,李神符从来没有在李世民麾下过,李高迁刻意提起……意思是李神符并不是秦王一系。

这也符合很多家族子弟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原则。

李善口不应心的劝了几句,看李高迁神色渐渐坚定起来,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转身的刹那,李善年轻的脸庞上满是厌恶,那么多穿越者只要搞搞发明,谁都喜欢,谁都会吹捧,送钱送女人,富贵荣华享之不尽,怎么轮到我,总能碰到这种破事。

很轻易的就能推导出,接下来在代州,李高迁将会与李神符结盟,共同制衡刘世让……说不定还会将这个锅扣到刘世让的头上。

李善沉默的在城墙上来回踱步,他不想去管这些,但却已经陷入泥潭……李高迁与自己有利益纠葛,刘世让对自己颇多厌弃,而李神符也有意掺和一脚。

思索良久,李善回屋,提笔又写了封信,叫来了王君昊。

第392章 雁门局势(下)

这是一封尽量从客观立场上描绘此战的信,李善毫无遗漏,将从自己离开崞县之后到使阚棱率兵挫败突厥追兵一一道来,当李渊看到这封信,再联系上一封信,能对这场败战有着直观的印象。

说到底,这是一场本可以避免的败仗。

嘱咐朱石头与其他三个亲卫连夜出发,奔赴长安,李善在城墙角落的台阶坐下,靠在墙上,呆呆的望着天上的月亮。

一片乌云飘来,将明月裹了进去,似乎不想看见这儿即将开始的丑陋。

“其实我特别讨厌李高迁。”

突如其来的话让守在一旁的王君昊吓了一大跳,左顾右盼后才伏低身子,“郎君是和我说话吗?”

“虽然有刘世让轻易下令的缘故,但李高迁贪婪粗鄙,关键时刻又胆怯先逃,实是鼠辈。”李善继续道:“万余精锐一战葬送,他与史万宝有什么区别?”

被当成树洞的王君昊沉默的站在一旁。

“为道义,我怂恿道玄兄斩史万宝头颅,如今却要为商事坐视,甚至维护李高迁。”

平静冷漠的话语,却夹杂着一股让王君昊唏嘘的情绪。

李善仰着头盯着那片乌云,前世的我,也不是什么好鸟,但在现代社会,终究是有底线的,学校、职场虽然也有着明争暗斗,勾心斗角,但在如今看来,都是些小儿科。

李善愤怒不在于其他,而在于职业的特点……都说医生是现代社会对生死最为冷漠的人,但没有比医生更不希望看到生命逝去的场景。

刘世让、李神符、李高迁为了恩怨,为了权位勾心斗角,又有谁将那些底层士卒的生命放在心上呢?

李善知道自己的愤怒无济于事,更知道自己这种思维模式在如今得不到认同,但愤怒的情绪依旧充斥内心。

有的时候,李善都痛恨上天,如果能早穿越个十年八年,自己或许有机会搏一搏,或许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但至少应该有所改善。

一声轻微的异响,李善低头看去,白色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趴在自己的鞋面上,弯下腰一看,是一只小奶狗,哼哼唧唧,爪子勾着李善的裤子努力往上攀爬。

这时候,月亮悄悄从乌云后探出头,皎洁的月光洒在雁门关上,李善脚尖挑了挑,弯腰将小狗抱在怀中。

小奶狗刚开始还要挣扎,李善还没用力,小狗突然哆嗦了下,不敢再动了。

一旁的王君昊好笑道:“郎君身上杀气颇重呢。”

李善嘿嘿一笑,右手捏着小狗的后颈,左手在下巴上挠了几下,小狗奶声奶气的往李善怀里钻去。

记得前世家里也有这么一只狗,小学时候爷爷从邻村讨来的,特别可爱……可惜上了初中,小狗长成了大狗,再也不可爱了。

心情稍微好了点,李善起身抱着小狗往回走,低声吩咐,“明日刘世让应该抵雁门,上下诸事,一概不管,虽雁门隶属代县,但向来为河东重镇要卡,代县无权辖制。”

让你们掰扯去吧,老子不管了!

但李善想不管可没那么简单,才睡了两个多时辰,就被叫了起来……天刚蒙蒙亮,刘世让就抵达雁门,来援的唐军已经接管雁门上下。

睡眼朦胧的李善还没走进屋内,就觉得气氛几乎凝滞,李高迁身边不多的十几个亲卫腰间长刀半出鞘,对面的几十个刘世让的亲卫冷笑不屑,不远处还有一伙人笑着正在看热闹。

“李郎君到了。”刘世让的亲卫让开一条路。

李善面无表情的走进屋内,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双膝跪地的中年将领,肤色黝黑,身量极高,但并不强壮,像是根长竹竿似的。

李善认得这人,是朔州总管高满政麾下大将曹船佗。

此人早年是刘世让的部将,后来苑君璋、高满政攻代州,曹船佗举城而降,归属高满政麾下。

去年高满政举朔州投唐,曹船佗摇身一变再次成了唐将……这应该是从马邑逃出来求援的吧?

“哈哈哈,怀仁来了。”坐在上首的襄邑王李神符起身,大步走过来,亲热的握着李善的双手,“夜赴雁门,保河东门户不失,此番大功本王必要禀明朝中。”

“襄邑王过誉了。”

“绝非过誉。”李神符正色道:“突厥骑兵进逼雁门,怀仁胆略无双,力主出战,挫敌锐气,难怪得陛下青眼。”

李善脸上的表情……一笑跟哭似的,他哪里听不出来,李神符这是借自己往刘世让脸上摔耳光呢。

果然,还坐在那儿的刘世让脸色铁青,李高迁大败,马邑难保,这意味着自己起复以来所得到的全都在一夜之间消逝。

能怪谁呢?

怪和自己互相饱以老拳的李神符?

怪奉自己军令出兵的李高迁?

还是去怪前日急奔崞县送信的李怀仁?

总不能怪自己吧?

嗯,倒是可以怪突厥……无声无息了将近两个月,居然在十月份突然大举出兵,颉利可汗的脑子是进水了吗?

不过,现在刘世让还没这心情,跪在面前的曹船佗,坐在下首的李高迁正在逼宫呢。

“纵使突厥来犯,也必要保马邑不失!”李高迁厉声道:“某愿领兵出塞……”

刘世让嗤笑道:“再度弃军先逃,下次你可未必能逃得一命!”

李高迁猛地一拍桌案,“朔州总管遣派部将求援,难道宜阳县侯要坐视不管?!”

李神符笑吟吟道:“突厥南寇,徒以马邑为其中路耳。”

刘世让的脸色更难看了,这句话是他当日面禀李渊亲口所说的……突厥南寇,借道马邑,这是安定河东的根本之策。

如今马邑遭围,你刘世让难道不肯出兵?

刘世让冷笑道:“襄邑王若有意,可引兵出塞。”

李神符大笑道:“难道不是宜阳县侯得圣人授意经略马邑?”

“本王任并州总管,可不是代州总管!”

两句话像两记耳光扇在刘世让脸上,从权责来说,救援马邑是刘世让的责任,和李神符是不相干的。

李神符后一句话刻意提到代州总管,那是赤裸裸的嘲讽刘世让……突厥大举来犯,马邑丢了,即使复设代州总管府,也轮不到你了。

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李善大是无聊,他当然看得懂局势,李高迁力主出兵救援马邑……弃军先逃,必然问责,若能保住马邑,他才能免除爵罢官的下场。

但数万突厥并苑君璋所部围困马邑,刘世让只要脑子不进水,就不会出兵,马邑如今已经是孤城了,苑君璋全力攻城,周边突厥大军虎视眈眈,出兵这是送羊入虎口。

更何况,雁门守军几乎都被李高迁葬送了,若要出兵,只能是刘世让领麾下出塞……到那时候,雁门这边必然是李神符接手。

若是刘世让战事不利,李神符会伸出援手吗?

高满政让部将曹船佗求援,刘世让都不肯见,还是李神符、李高迁带着曹船佗闯进来的……明晃晃的意思摆在这儿了,马邑求援,刘世让顿足不前。

这个锅,李高迁要逼着刘世让一起背,李神符恨不得让刘世让一个人背,为此还特地将李善从被窝里叫起来。

李神符侧头看了眼李善,“马邑求援,怀仁以为,应当出兵吗?”

睡眼朦胧的李善回复了个大大的哈欠……论耍赖皮,我也是把好手呢。

第393章 长安

自从马邑大捷的战报传至长安之后,朝中维系了一个多月的平静……当然了,主要是因为秦王一脉、东宫一脉都安静了下来,这其中有各有缘由。

暗中遣派精锐甲士藏于坊间,甚至闹出“攻打”宫门这等破事,朝中上下都知道幕后主使是谁,但明面上,只能是燕郡王罗艺来背这个锅。

为此,罗艺遭到圣人李渊的严加训斥,罢左翊卫大将军,以左翊卫将军充之,太子李建成闭关读书,暂时被削去参理朝政之权。

但与此同时,朱雀门一事中不慎漏出马脚的秦王李世民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将三百甲士诱至朱雀门的天策府的左二副护军侯君集被丢到了陕东道,天策府马军总管张士贵被罢官除职。

总而言之,狗咬狗,一嘴毛……谁都没捞到什么好处。

所以,现在陪在李渊身边的主要是齐王李元吉。

“三姐,这是谁的信?”

平阳公主瞥了眼李元吉,眉头一皱,“听闻前日你出城打猎,踏伤路人?”

李元吉哼了声不再问了,却探长脖子望向父亲李渊手中的那封信。

“召二郎来见,还有裴监等宰辅……”李渊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

李元吉小声道:“父亲,昨日孩儿去东宫,大哥颇为憔悴……”

李渊哼了声,“召太子。”

宫人奉命而去,平阳公主面无表情的从李渊手里收回那封信,小心的放入怀中,“军国大事,女儿暂且告退。”

“平阳……”李渊叹了口气,“正如怀仁自言,深山巨木,大器之才,但若无刀斧劈砍以修其直,无匠人研磨上漆以保其质,何以为栋梁?”

“为父亦知怀仁之难,但若无历练,他日何以重用?”

“为父亦知你所想,但高爵厚禄,逍遥度日,非怀仁所望。”

转身离开两仪殿,平阳公主也叹了口气,的确如此,李善那厮虽然年少,却是个能折腾的,在哪儿都安分不下来……去了代州满打满算还没超过两个月,却陷入李神符、刘世让这个漩涡中。

“父亲……”李元吉小心翼翼问:“是李善来信?”

李渊点点头,“明岁或后年,裴弘大年迈,侍中出缺,这两年四郎需勉力视政,”

欣喜在李元吉脸上一闪而过,“孩儿谨遵父亲之令。”

不仅仅是因为明年后年自己就能出任门下高官官侍中,名列宰辅,更是因为今日父亲召集太子、秦王以及诸多宰辅,父亲并没有让自己离开。

换句话说,李渊召集皇子重臣议事,从现在开始,齐王李元吉也能出现在两仪殿了。

最先抵达的秦王李世民,之后是在太极宫外办公的诸位宰辅,太子李建成是最后到的,李渊打量了几眼,的确颇有憔悴之色。

李渊略略将事情说了一遍,叹道:“苑君璋复攻马邑,得数万突厥之助,偏偏李神符、刘世让纠缠不清。”

裴寂回头看了眼堂兄裴世矩,“已然十月,突厥还能大举南犯?”

“曾有先例,但少之又少。”裴世矩摇头道:“北地多在十月中下旬天降大雪,气候寒冷,突厥部落需寻水草丰盛之地度冬,若是久攻马邑不下,只怕人心涣散。”

李世民是心中有数的,昨天下午就得到凌敬详细的禀报,知道问题的关键不在于突厥是不是真的会南犯,而是在于适才李渊之叹……刘世让、李神符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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